狂风怒号,凌九深漆黑的衣袍在风中翻飞,他如同一只失去羽翼的苍鹰,悲伤地矗立于天地之间。
“容意……”凌九深死死攥着那柄魂灯,片刻,骤然起身。
浮山上下,万剑齐鸣。
连修为深厚的七位长老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本命飞剑,露出惊慌的神情来。
同一时间,凌九深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而幽冥秘境内天崩地裂,原本分散在各地的修士们齐齐坠入第三重关卡。
极乐花海亮如白昼,风中卷起了细雪。
忘水等人茫然地从地上爬起,见半空中浮现的漆黑人影,皆怔住,继而仓惶跪拜:“师尊!”
承影尊者并不理会,他抬手,五指微微一颤,掐住了“不愁”的咽喉。
“不愁”吐出一口夹杂着内脏的血,面容扭曲,顷刻间化出原型,原是忘忧谷的鬼修鬼夏。
“承影……承影尊者……”鬼夏自知难逃一死,哈哈大笑,“就算你是天下第一剑修又如何?你……你的徒弟已经被幽冥之火……吞噬了……咳咳!”
“胡言乱语。”细小的冰晶汇聚在半空中,折射着极乐花幽蓝色的光,映照着承影尊者满脸的肃杀。
鬼夏嘴角的血迹瞬间冻住,变成大小不一的血块,扑簌簌地往地上落下去。
但鬼夏丝毫不惧:“你……杀了我……又如何?”
“他……死了……我替……替兄长报仇……报仇了……”
“胡言乱语!”承影尊者听不得半个“死”字,眼底闪过邪恶的红光,呼吸间,周身的冰晶伴随着“噗嗤”声,全部刺入了鬼夏的身体。
鬼修周身腾起细密的血雾,依旧狂妄地大笑:“他……连肉身都没了……你……你还能如何?”
“胡言乱语,都是胡言乱语!”承影尊者猛地一甩手,鬼夏冻僵的身体轰然坠落在花海里,碎裂成大大小小的碎片。
秘境内的修士吓得大气不敢出,浮山派的弟子也都垂头跪拜在地。
一个即将飞升的修士的威压,无人能抵。
更何况盛怒之下的承影尊者压根没有收敛气息。
他垂眸,望向生满极乐花的悬崖,尖锐的嗡鸣轰然炸裂至半空,无数剑影自崖底飞上来,最后汇聚到承影尊者掌心里,变成了熠熠生辉的承影剑。
凌九深握住自己的本命飞剑,琥珀色的眸子里弥漫起沉沉的痛惜。
若不是幽冥之火的压制,他本能救下容意……
“我去接容意,你们且回浮山去吧。”
一道人影直直地落在忘水面前,他慌张伸手去接,原是昏迷的林瑶音。
“师尊?”忘水猛地抬头,那道漆黑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师兄,这是怎么一回事?”面色惨白的白霜握住不断颤抖的春雪剑,呼吸急促,“师尊……师尊去哪儿了?”
“幽冥秘境的第四重关卡。”落在忘水肩头的扶西惊叫起来,“师尊曾经和我说过,要想炼制让燕师兄恢复修为的丹药,必须到幽冥秘境里找无极草。”
“可是第四重秘境的入口不在这里。”重明鸟颤抖起来,把小脑袋塞进了羽毛里,“我能感觉到……下面只有无尽的幽冥之火。”
忘水将瑟瑟发抖的扶西抱在怀里。
可怜的重明鸟曾经掉进过幽冥,备受幽冥之火的灼烧之苦。
“师尊和燕师兄都在下面,我们真的要回浮山?”白霜咬着唇,操控真火往悬崖下游走,还未靠近幽冥之火,真火就被热浪烫得火光黯淡,白霜也顺势吐出了一口鲜血。
“胡闹!”忘水闪电般伸手,将白霜扯于身后,横剑于面前,堪堪挡住了随真火一同从悬崖下升起的火浪。
“忘水师兄,”白霜捂着心口,心有余悸,“燕师兄没有修为,若是落下去……”
“有师尊在,不会有事的。”忘水强自镇定,打断他的话,转而望着一众恍惚的弟子,低声说,“秘境被毁,你且带着他们先回浮山派,我与殷勤留在这里,等师尊和燕师兄现身。”
“可是……”忘水在这儿,燕师兄生死未卜,白霜自然不乐意回去。
“浮山大典尚未结束,浮山执法者除你以外,皆不在山上。”忘水按住他的肩,冷冷地质问,“难道你要让珞瑜住持开山大典吗?”
忘水为人,向来内敛,哪怕是对舍弃剑道,修习无情道的殷勤,也从未展露如此明显的恶意。
白霜浑身一震,垂头道:“师兄,我明白了。”
“也只有我们……”忘水重新望向漆黑的崖底,剩下的话化为了叹息。
但是白霜知道忘水想说什么。
如今的浮山上,依旧相信燕容意的,只有他们了。
*
燕容意觉得自己死了。
幽冥之火不仅灼烧他的肉身,还灼烧他的灵魂。
被火舌吞没的瞬间,他直接失去了意识。
如果说曾经的燕容意,是让清心寡欲的佛修都念念不忘的天之骄子,那么如今被火焰包裹着躯壳,只能算是一团烂肉了。
他身上的皮肉早已被烧尽,除了被承影尊者施法用灵气裹住的血脉还能依稀辨出轮廓,其他地方皆变成了附着着漆黑火焰的森森白骨。
幽冥之火无意识地流淌,将燕容意当做一只寻常的飞蛾,裹挟着,在静谧的空间里游走。
某一刹那,火海中突然传来破风声,漆黑的身影撕裂火舌,闯入了滚烫的世界。
握着剑的承影尊者一瞬间锁定了燕容意,他强压下心头的绝望,伸手搂住徒弟残破的身躯,仿佛看不见那张可怖得,露出头骨的脸庞。
凌九深毫不犹豫地释放出元神,包裹着燕容意的残躯,准备离开幽冥之火时,瞳孔骤然一缩——一簇细小的火苗钻进了燕容意的雪白的指骨。
他静静地悬浮在火海里,须臾,一声长叹:“罢了,也是机缘。”
言罢,将燕容意拥在怀里,任凭漆黑的火焰将他们吞没。
*
燕容意做了个梦。
或者说……原身的记忆在身体里复苏了。
大概是他被幽冥之火烧死了吧?
他无不悲伤地想。
原来,《攻略》里的大反派燕容意,有着比珞瑜还凄惨复杂的身世。
世人皆恨魔修,燕容意也不例外。
然而,他是被魔修养大的。
连那身世人津津乐道,所谓千年难遇的“根骨”,亦是魔修们用丹药不断堆积出来的。
若是药物所不能及,他们就去残害无辜的生灵,寻找本身天赋极高的各派弟子,炼制成丹药,喂给和燕容意一样的孤儿。
魔修通过惨无人道的手段,培养出无数类似燕容意的“天才”,再让他们自相残杀。
燕容意活到了最后,踩着无数同类的尸骸,带着满身血腥气,来到浮山,意外入了承影尊者的眼,一跃成为浮山派的大师兄。
可是,就算他成了人人敬仰的浮山首徒,他依旧无法摆脱魔修的出身。
浮山三月,春桃烂漫。
燕容意踏剑下山,伴着纷纷扬扬的落花,落于巨鲲的翅尖。
他时常挂着笑意的唇紧抿着,蹙眉摆弄着指尖的剑影。
不远处的云海内,巨鲲缓慢地翻腾,见头不见尾。
“你做得很好。”燕容意身后凭空出现一道白色的虚影。
他没有回头,淡漠地质问:“浮山上除了我,还有谁是你们的人?”
“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其他的……没有知道的必要。”
燕容意冷笑一声,回首望着身后的虚影,虽无法辨别对方的容貌,但在看清楚那件白袍上的纹路时,眼底透出浓浓的忌惮。
“白袍……竟有白袍弟子是魔修?!”
“很奇怪吗?”虚影伸出一只手,若即若离地抚摸着他俊美的脸庞,“连承影尊者最青睐的徒弟都是魔修,白袍弟子中有魔修……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燕容意压下心底的恐惧,闭上双眼,将剑意化为潺潺流水释放出去,探向无垠的云海。
虚影哈哈大笑:“没用的,燕容意,你和我身体里的魔种从未被激活,就算承影尊者在这里,也察觉不出你是魔修!”
“……凭你,又如何能寻到我?!”
话说间,虚影轰然炸裂,化为巨鲲羽翼间落下的羽毛。
“等着吧,总有一天,你的真实身份会暴露。”虚影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恶劣地揭露着燕容意心底最深处的恐惧,“想想看,到那时,曾经尊敬你的人,会如何待你……你是魔修,人人得而诛之的魔修!哈哈哈,真有意思,天下第一剑修座下首徒,居然是魔修!”
“……燕容意,你好好想想,第一个对你出手的,会不会是你最敬爱的师父呢?”
燕容意猛地腾空而起,对着虚空怒道:“不——”
“不!”嘶哑的吼声自苍白的骷髅中传出。
原来,他从未勾结过魔修。
他从来都是魔修。
承影尊者怀里的燕容意彻彻底底烧成了一具骸骨。
紧接着,两点血红色的火光从他空洞的眼底升腾,新生的皮肉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不……”他的声音渐渐恢复成了人声。
“容意?”
燕容意茫然地抬头,惊觉自己尚在火海,而承影尊者……
燕容意骤然瞪大双眼,目光落到垂在面前的发梢上,艰难而生涩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师父……”
“嗯。”承影尊者淡然地望着他,见他恢复意识,便毫不留恋地松开了环在他腰间的手,继而对着面前的火焰轻轻一指,漆黑的空间内就分裂出了冗长的通道。
燕容意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再畏惧幽冥之火,再然后,他发现丹田中盈满了充足的灵气。
他的修为回来了。
可若代价如此——他痛苦地望着从承影尊者肩头倾泻而下的三千银丝——他宁愿不要这身修为。
“师父,你的头发……”燕容意拽住了承影尊者的衣袖。
“无碍。”承影尊者垂眸,望向衣袖边的修长手指,眼底划过浅浅的温柔,“你感觉如何?”
“修为……回来了。”
“嗯,幽冥之火重塑了你的经脉和丹田。”承影尊者并不意外,转身踩着虚空,向外走去,“也让你拥有了操纵幽冥之火的能力。假以时日,你的修为必定更上一层楼,连派中长老都不是你的对手。”
燕容意依言对幽冥之火勾起手指,漆黑的火苗乖顺地跳跃到他的掌心中。
因祸得福,他果真拥有了操纵幽冥之火的能力。
“承影剑留给你,为师先回浮山。”承影尊者眉宇间闪过一丝隐痛,语气愈发冷淡,“切忌,无事莫要打扰为师清修。”
“师父?”燕容意还来不及将掌心的火焰收回,承影尊者的身影就消散在了天地间。
他蹙眉站在火海中,红袍翻飞,眼尾的泪痣愈发猩红。
恢复了原身的记忆,燕容意就不似先前那般天真。
承影尊者为了救他,定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不然三千青丝也不会在一朝之间,全化为雪白的银发。
“师父。”燕容意咽下满腔的复杂情绪,再睁眼时,里面清明一片,“来都来了。”
他胳膊一挥,幽冥之火散去,露出火海之下郁郁生长的无极草。
无极草依赖幽冥之火生长,叶片晶莹如玉,其中经脉清晰可见。
如今燕容意的肉身乃鬼火重塑之躯,无极草落在他掌心中,竟比在土里生长得更茂盛。
他微微一笑,将无极草收入袖笼,继而踩着承影剑,化为流光,冲破幽冥之火的桎梏,来到了悬崖之下。
那日,他为了救林瑶音,自悬崖上跌落,至今不知多少个日夜。
燕容意料定外面定然天翻地覆,却没想到,秘境居然全部坍塌,只剩下极乐花盛开在第三重关卡里。
“燕师兄!”两道焦急的声音自悬崖上响起。
燕容意循声望去,待看清悬崖上的两人时,不由露出了微笑:“你们还在这儿啊?”
忘水望着燕容意从崖底飞上来,欣喜道:“恭喜师兄恢复修为。”
他摆手:“不足为提……新入门的那些弟子呢?”
“燕师兄,你在悬崖下待了七七四十九天,那些弟子早就回去了。”忘水苦笑,“你再不出来,我和殷师弟也要回浮山派了。”
“已经四十九天了吗?”燕容意轻声喃喃。
原来承影尊者在悬崖下陪了他整整四十九天。
……也忍受了整整四十九天的幽冥之火焚心之苦。
燕容意想起自己魔修的身份,眼神一黯,垂眸望向鬼夏尸首散落的深坑。
……死得不能再死了。
燕容意心里不是滋味。
若是他进入秘境时恢复了原身的记忆,绝对不会被鬼夏所假扮的“不愁”迷惑。
然,就算他有记忆,也没有修为。
哪怕认出了鬼夏,也会被扔下悬崖。
燕容意念及此,心中郁结散去,顺手打了个响指,漆黑的幽冥之火落在尸骸身旁,吞没了残存的血块。
至此,鬼夏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点痕迹,消失殆尽。
“幽冥之火?”忘水惊呼出声,见漆黑的火苗又跳回燕容意的掌心,满心羡慕,“恭喜燕师兄收复幽冥之火。”
“是师父……”他叹了口气,不欲多谈,转而望向残破的秘境,哑然,“这也是师父的手笔?”
忘水无奈地点头:“是了。燕师兄,你刚坠下悬崖,师尊就赶了过来。”
“……当时我正在秘境第二层关卡寻找新入门的弟子,连白霜都没碰见,秘境就坍塌了。”
“……我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这等手笔,除了师尊……也没有其他人能做到。”
“这可怎生是好?”燕容意抱着承影剑,忍笑摇头,遥指破破烂烂的秘境,“以后所有门派刚入门的新弟子,都没法来幽冥秘境历练……坏了,这锅是不是又要扣到我们浮山派的头上?”
“……不妥。忘水,秘境的事还得交给你来解释吧!”他自然而然地将琐事交给忘水,继而见身旁的白衣剑修满脸无奈,连忙改口,“罢了,还是我来吧。”
“燕师兄可千万别再写什么道歉的玉简了。”忘水并不领情,祭出本命飞剑,踏剑而去,“先前师兄写了一次,差点把各大门派的宗主和长老气死!”
燕容意:“……”
燕容意在纷乱的记忆中搜索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忘水说得是哪件事了。
那是他刚成为承影尊者的徒弟没多久发生的事情。
南招提寺的佛修发现了一个新秘境,燕容意得到讯息后,高高兴兴地御剑飞去探险。
半路上,他撞见好几个门派的弟子,大家结伴前行,本来和和气气,无事发生,结果从秘境中出来的时候,除了燕容意满载而归,其他人都两手空空。
……这就比较耐人寻味了。
各派弟子回去后,各自向师长告状,指责燕容意的玉简就如雪花般落在了浮山派的山头。
恰逢承影尊者在闭关,浮山派的几位长老一合计,决定让燕容意写道歉的玉简,以平息各门派的怒火。
写就写。
燕容意笑眯眯地应允,提笔把各派弟子嘲讽了一遍,最后在玉简末尾加上一句:“抢了你的法宝,不好意思,可谁叫你们打不过我呢?”
可想而知,玉简寄出去后,各派是如何震怒,又是如何在背后咒骂燕容意的。
但他们再怎么生气,也不敢上浮山。
因为承影尊者出关了。
“天才地宝,有能者得。”当日,带着承影尊者口信的仙鹤飞便了世间大大小小的门派。
嗐,凌九深明目张胆地为自己的徒弟撑腰,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说了,也打不过。
罢了罢了。
实际上,燕容意并没有刻意抢夺法宝。
恰恰相反,最不想要法宝的他,因为修为深厚,被所有修士忌惮,最后差点被坑死在秘境里。
好在他身怀承影尊者给的法宝,艰难脱身。
脱身后,燕容意并没有立刻回浮山派,而是候在秘境外,将满载而归的修士们打劫了个遍。
这也是承影尊者所说“天才地宝,有能者得”的真正含义。
燕容意念及此,忍不住勾起唇角,他踏上承影剑,见殷勤还站在原地,不由有些苦恼。
……说他吊着殷勤,纯属扯淡。
殷勤就是个闷葫芦,平日里要不是找不到喝酒的酒友,都不会跟他多说几句话。
燕容意也只有在喝酒的时,会想起殷勤。
殷勤其人,酒量大,酒品好。
每每燕容意躲着承影尊者喝得酩酊大醉,都是殷勤将他背回竹楼,甚至还会替他受罚。
但是燕容意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啊!
他得来的好酒,大半都进了殷勤的肚子。
至于殷勤怎么修了无情道……燕容意就更无辜了。
一日,他自宿醉中醒来,睡意朦胧地睁眼,还没来得及换身像样的道袍,殷勤因为他专修无情道的八卦就传遍了浮山派上下。
晃出来吃早点的燕容意愣是吓出一身冷汗,御剑将殷勤从房中揪出来:“你小子怎么回事,修什么无情道?”
平时就面无表情的殷勤,此刻神情更僵硬了:“与师兄无关。”
“当然与我无关啊!”燕容意莫名其妙地抓着头发,“你是不是修炼的时候走火入魔了?走,你快跟我去见师尊……喂,你怎么吐血了?!”
殷勤抬起手臂,拭去唇角的血迹,雪白的浮山道袍上立刻多了抹鲜红的印记:“无妨。燕师兄,我意已决,你不必劝我。”
“……无论我修剑道,还是无情道,我都是你的师弟,对吧?”
“你自然是。”燕容意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郑重地拍着殷勤的肩膀,“就算你是魔修,也永远是我的师弟。”
殷勤闻言,睫毛狠狠地颤动了一下,继而毕恭毕敬地说:“燕师兄,我内伤未愈,要闭关修炼一段时间。此间你若是想喝酒,另寻他人吧。”
“不急,我等你出关。”燕容意还想再劝,见殷勤毫不犹豫地转身走进卧房,尴尬地摸着鼻子。
他暗自嘀咕:姓殷的哪儿来的内伤……
但是燕容意不欲探究师弟的秘密,还把浮山派上下的流言蜚语当笑话听。
他心性洒脱,八卦再夸张,也无所谓。
……殷勤就不一样了。
有心事也不知道说,就知道闷在心里。
憋坏了怎么办?
所以刚从悬崖下飞上来的燕容意,以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殷师弟,你同我一起回浮山派吗?”
四十九天未见,殷勤的面色愈发苍白,说话时除了嘴唇在动,其余各位置僵硬异常。
他握着无情剑,低声应允:“好。”
挺好,彻底变成石头了。
燕容意不知道殷勤的师父,开阳长老是怎么想的,但他日,若他收了徒弟,肯定把无情道放在禁止修炼的功法内。
要不然,成日对着一块石头,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燕容意一边想,一边摇头,踏着承影剑冲出幽冥秘境时,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嘴角的苦笑就更深了。
承影尊者定是发了好大的脾气。
连秘境的入口都被撕裂了,淡蓝色的泉水不复存在,只留一个堆满黄沙与泥土的土坑。
“燕道友……燕道友!”正想着,一道身影狼狈地从远处飞了过来。
燕容意堪堪稳住飞剑,和殷勤一左一右扶住来人的手臂,再定睛一看:“不愁?!”
可不就是不愁?
不愁勉强在法器上站稳,对燕容意道了声佛号:“燕道友,我听从秘境出来的师弟说了。忘忧谷的鬼夏故意扮做我的模样,将你推入了幽冥之火,实在我之罪过。”
“与不愁道友没有干系。”燕容意回了一礼,“也不是他推我入幽冥之火的……总之与不愁道友无关,你无需自责。”
殷勤也硬邦邦地附和:“当日鬼夏在师尊手里显出了原型,在场的各派弟子都亲眼目睹。”
“善哉。”不愁忧愁地站在佛珠上,望着残破的秘境入口,一时无言。
“我师父也是无意。”燕容意不欲承影尊者替自己背锅,主动说,“事发突然……”
“小僧明白。”不愁微笑着打断他的话,“若是我派弟子被推入幽冥之火,长老宗主也会如此。燕道友不必紧张。”
“不愁道友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燕容意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急于回浮山派,告别不愁后,与殷勤御剑穿过巨鲲翱翔的云海,赶在天黑前,落在了山门前。
“殷师弟,我们就在此别过吧。”燕容意站在承影剑上,对殷勤挥了挥手,满心都是凌九深,“你若有事,就来清望阁寻我。”
恢复原身记忆的他已经知道了竹楼的名字。
不过看殷勤的僵硬的神情,燕容意觉得,这位修无情道的师弟,大概率是不会来找自己的。
真遗憾啊,还有谁能一起喝酒呢?
忘水滴酒不沾,白霜一杯倒,扶西喝了就到处放火……
燕容意想了一圈,遗憾地摇头。
……还是戒酒吧。
晃神间,他已经来到了承影尊者闭关的洞府前。
承影尊者闭关的洞府自然也是有名字的。
还是燕容意给取的,叫雪后居。
意思是风雪后可以安居的地方。
取这个名字的时候,燕容意还小,如今已经叫不出口这个名字了,承影尊者倒是不在乎,甚至之前还写了块牌匾挂在洞府前,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牌匾消失不见了。
大概是“燕容意”被前几任穿越者魂穿的时候,拿掉的。
他扶额叹息。
要是连带着恢复前几任穿越者的回忆,多好啊?
现在他说话还得小心,因为万一露了馅,不仅穿越的身份要曝光,说不准连魔修的身份也瞒不住。
人生真是艰难啊。
以后还是少说话吧!
燕容意刚下定决心,便对着洞府的门,大喊:“师父,我回来了。”
“……师父,你是不是受伤了?”
“……师父,你明明有能力收复幽冥之火,为何要给我?”
“……师父,徒儿宁愿不恢复修为,也不要你为我受烈火焚心之苦。”
——轰!
洞府的门打开了。
“……洞府的禁制对你没用。”承影尊者无奈的声音从洞府深处飘来。
燕容意闻言,立刻拎着承影剑,一边往洞府里走,一边打量洞府内的钟乳石。
他的师父,世人皆知的天下第一剑修,生气了就拿钟乳石出气。
燕容意望着光秃秃的洞顶,后背冒出了冷汗:“师父……”
“还知道回来?”
破水声起,燕容意单膝跪在池边:“师父,你把幽冥之火从我身体里收走吧。”
“胡闹。”黑色的雾气缠绕在凌九深身上,须臾化为广袖长袍,托在地上,随着他的步伐,沙沙地来到燕容意身边,“拿回来,你这身修为不要了?”
“哪有那么夸张……”他没心没肺地笑,顺手拎起承影尊者拖在地上的长袍,跟在凌九深身后,好奇道,“师父,你的头发还能变回来吗?”
“大概吧。”承影尊者滴水的银丝披散在肩头,宛若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积雪,浑身散发的气势更凌冽了。
唯独燕容意不怕,还探手去摸。
他比承影尊者矮上小半个头,刚好将柔软的发丝揽在怀里。
“还是变回来吧。”燕容意由衷地感慨。
承影尊者本就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如今青丝似雪,看着更不好接近了。
“我等修行之人,怎么能注重容貌?”谁料,承影尊者听了他的话,忽地转身,“容意,我教过你什么?”
燕容意没有一点点防备,就这么被承影尊者噎住了。
“清心净神,心无旁骛,方能成大道。”凌九深不管他作何感想,挥袖一晃,面前多了张案几,“把浮山心经抄一百遍,抄不完,不许出去。”
“师父?”燕容意倒吸一口凉气,“开山大典还没结束吧?我想去看看……”
“看什么看?”他不提开山大典还好,一提,承影尊者眉宇间再次弥漫起冰霜,他们头顶的钟乳石也开始扑簌簌地碎裂,化为灰烬,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你就那么在意开山大典?”
燕容意尴尬地摇头:“也不是……”
他当然不执着于开山大典,只是想找个不抄心经的借口罢了。
但是前一任穿越者,就是将他坑进思过崖的人,肯定很执着。
“那就好好抄。”承影尊者见燕容意乖乖坐在案前,才收回冰冷的视线,语气有所软化,“等你抄完,为师会让你下山的。”
燕容意:“……”
燕容意苦哈哈地抄起心经,等承影尊者离开后,立刻瘫倒在地,将右手举到眼前,蹙眉观察血红色的莲花——他恢复了原主的记忆,依旧不知道《攻略》算什么。
难道他活在一本书里,还是书中的反派吗?
既然是反派,他为何还会得到《攻略》呢?
燕容意想起《攻略》里写的内容,猛地翻身坐起,急匆匆地念叨着“翻页”,然后眼里精光大盛。
“三日后进入幽冥秘境,获得大机缘。”
果真如此!
他进入了幽冥秘境,不仅重塑了筋脉和丹田,还收复了幽冥之火,真真是大机缘。
“引导者,引导者?”燕容意激动地呼唤着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看见的黑雾。
他要向引导者道歉,为他曾经怀疑过引导者帮助他的初衷,也为曾怀疑过《攻略》中的内容真伪道歉。
如今看来,一切都是他多虑了。
与此同时,珞瑜的卧房内,“引导者”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忍受着剑修的怒火。
“因为凌九深也去了幽冥秘境,所以你不敢逗留?”
引导者咕叽咕叽缩成一团,委屈地抱怨:“我亲眼见到鬼夏将他推下悬崖,才回来的……谁知道凌九深会去啊?”
言下之意,要不是凌九深突然出现在了幽冥秘境,燕容意早就化成灰烬了。
“那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珞瑜讥笑一声,反问引导者,“他修为尽失,丹田尽毁,就算承影尊者去得再快,他也应该烧成灰了!你可千万别跟我说,他这种天道的弃子,也能在秘境中获得大机缘!”
珞瑜又哪里知道,承影尊者用自身灵气护住了燕容意的经脉,又甘愿忍受四十九天烈火灼烧之苦,就为了帮助他恢复修为呢?
引导者也想不通,幻化成一片淡淡的雾气,飘出窗户:“你等我去打探打探!”
于是,在洞府内打瞌睡的燕容意睁开眼瞧见了可怜巴巴缩在案几上的一小团黑雾。
引导者借着天道的掩护,依旧怕被承影尊者察觉,连话都不敢大声说,急匆匆地问:“你是如何从幽冥秘境里出来的?”
燕容意托着下巴,用手中的毛笔轻轻戳着黑色的雾气:“还得感谢你。”
引导者:“……?”
“我按照《攻略》所书,进入了幽冥秘境,遇到了假扮成不愁道友的鬼夏。”
“我知道。”引导者催促道,“我还知道他把你推下了悬崖。”
燕容意意外地挑眉:“这你都知道?”
“……你到底是什么,天道吗?”
黑雾颤抖了一下:“我是什么,你不必再问,这是我不能回答你的问题。你先跟我说说被推下悬崖后发生的事情。”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燕容意抿唇按了按眉心,刻意省略了承影尊者救他的事,只说:“幽冥之火重塑了我的经脉。”
话音刚落,黑雾重重地震颤起来,嗓音也变了,仿佛苟延残喘之人,费尽全身的力气,才问出一个问题:“然后你就出来了?”
“不,”燕容意笑着摇头,当着黑雾的面,抬起右手,打了个响指,漆黑的幽冥之火落在了他的指尖,顽皮地跳动,“我还把幽冥之火带出来了。”
引导者:“……”???
“怎么了?”敏锐地察觉到引导者的异样,燕容意收回了幽冥之火,转而去戳稀薄的雾气。
结果那团本就不浓郁的黑雾就这么在他眼前散没了。
燕容意:“……”
燕容意:“???”
等等,这个世界的引导者……不会就这么被他烧没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w
看看我的预收吧qaq《徒儿们放过为师吧》
文案:
薛蓝桥呕心沥血写了一本升级流仙侠小说,却因为人设老套,剧情平淡,扑街扑到姥姥家。
某天,他收到一条负分评论:“我幼儿园的时候就不看这么无聊的小说了。”
薛蓝桥大受刺激,一头撞在键盘上,当晚就穿进了自己写的小说,成了三位“平平无奇”主角的师父。
薛蓝桥:反正文都扑成狗了,我还走个锤子剧情线?
于是他怀着报社的心,将靠勤奋弥补天赋点的大徒弟,教成了屠戮三界的邪修。
将惊才艳艳温润如玉的二徒弟,教成了活人不救的毒医。
就连看上去最天真烂漫的三徒弟,也被他教成了吃两脚兽的怪物。
薛蓝桥教完,踩了个坑,摔死后又回到了现实世界。
而经过他亲手“改造”的小说,已经被骂上网站各大榜单榜首。
薛蓝桥刷新着后台蹭蹭暴涨的收益,得意地笑,却没想到,某天睡醒,他又穿进了自己写的小说,而他笔下的黑化主角们,正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师父,您终于醒啦?”
薛蓝桥:“???”
黑化得黑漆麻乌的三个徒弟将他团团围住:
大徒弟:以后你生我生,你死我随。
二徒弟:你就算碎成一片一片……我也能把你缝起来。
三徒弟:师父父要是再死,我就把你的魂魄塞到萌萌的身体里……你问我萌萌是谁?是隔壁老王家养的猪崽子啦!
薛蓝桥:“……”
薛蓝桥:“求求你们放过为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