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山派的开山大典和往年一样,先是各派长老热热闹闹地挑选弟子,再有各宗门的弟子在浮山派的太极道场上互相切磋。
燕容意没有被选中。
他一点儿也不着急,寻了个没人的角落,静静地等着承影尊者出现。
燕容意不着急,并不因为他有让承影尊者收自己为徒的计策,而是因为他手握《攻略》,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承影尊者会收他为徒。
这已经是燕容意拿到《攻略》的第三年了。
他按照“剧情”,一步一步从毫无修为的凡人,成长为被魔修选中,安插进浮山派的棋子。
早在三年前,他已经知道《攻略》这个金手指有多厉害。
他从小到大,走路都能撞上阳寿将近的大能,拼死要把独门秘籍传授给他;跌个跟头,都能在跌倒的地方,挖出一两件世人寻找千百年的法宝。
这就是拿着《攻略》的天道的宠儿的人生。
燕容意认命了。
有什么好不认命的呢?
世上除了他,谁也没有这么好的气运。
“我当时谁呢……”燕容意身后飘来了恶心的嘲笑。
被白袍弟子吓跑的修士,不知从何处又冒了出来。
他刚刚刻意留心着浮山长老的收徒仪式,确认燕容意没有被选中,才大着胆子走过来,想要找回先前在浮山山门前丢下的面子。
“你不是说要拜入浮山派吗?”修士眯起眼睛——晦暗不明的光落在燕容意的脸上,那张艳丽的脸透出一种雌雄莫辩的朦胧的美——他的心又痒了,“既然没人愿意收你为徒,你为何不拜我为师?……我们一起双修,早登极乐!”
修士边说,边向燕容意伸出了手。
燕容意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即将靠近自己面庞的手,丹田内的灵气蓄势待发。
近了,更近了。
修士眼里流淌着贪婪的光:“跟我回去,我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
那只肮脏的手终于落在了燕容意的肩头。
“吃香的喝辣的?”他突然笑了。
燕容意笑起来很好看,修士仿佛着了魔,心中涌起为他赴汤蹈火的荒唐勇气,呆呆地注视着那双已经眯起的桃花眼,连手腕被捏住时,都毫无反应。
燕容意面露不屑,出手的刹那,异变突生!
另一只苍白的手指点在了他的手背上。
燕容意的瞳孔狠狠地一缩。
他动不了了。
恐怖的威压如落雪,轻飘飘地出现在他的肩头,然后化为利刃,轻松地划破血肉,沉沉地抵住他的肩胛骨。
燕容意吐出一口血,汗如雨下。
被他拽住的修士更惨,直接七窍流血,软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而那只点在他手背上的手纹丝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威压散去。
燕容意捂着心口,跌跪在地上。
漆黑的道袍在他身旁划过,宛若黑色河水,颤颤流动。
“遇上这种人,不要忍。”低沉又好听的嗓音在燕容意头上徘徊,“杀了就行。”
“尊者……咳咳……尊者,”燕容意心头滚过一丝喜意,知道剧情上线了,一把攥住了眼前的道袍,仰起头了头,“尊者,我……”
四目相对,两人同时怔住。
雪花像是顽皮的仙鹤,在他们周身徘徊,旋转,最后不甘心地落下。
燕容意的桃花眼微微睁大,里面映出了凌九深刀削似的冷峻面容。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慌乱之下,红了脸。
他怕承影尊者也听见那剧烈的声响。
“你叫什么?”凌九深伸出的手落在了燕容意的眼尾,他看着少年主动偏头,将温热的面颊贴在自己掌心里,然后羞涩地说,“燕容意。”
融化的积雪汇聚成清澈的泉水,叮叮咚咚地从山涧跌落,无数仙鹤落在他们身边,安静地立着。
凌九深尘封千万年的心,被燕容意眼尾的泪痣烫化,裂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他将冰冷的手指收回了衣袖,指尖上沾染的温暖迟迟不散。
他问:“燕容意,你可愿拜我为师?”
燕容意轻咳着从地上爬起来,单膝跪地,抚着承影尊者漆黑的道袍,郑重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仙鹤们齐齐鸣叫,盘旋着冲天而起。
从这天起,燕容意的名字传遍了天下修士的耳朵。
因为他是天下第一剑修唯一的徒弟。
燕容意成为凌九深的徒弟以后,并没有和浮山派的弟子打成一片。
他一门心思修炼,派中的早课晚课从不偷懒怠慢。
浮山上的弟子暗中抱怨,承影尊者收的徒弟简直和他本人一样,不苟言笑,成天不是练剑就是练剑,无趣得很。
不过弟子们抱怨归抱怨,对燕容意这位新晋大师兄,还是非常尊敬的,因为燕容意上山不过五年,修为已经比大部分白袍弟子都高深了。
当然也有不待见燕容意的人。
白袍弟子白霜就是其中之一。
白霜和燕容意同一年上山,辛辛苦苦修炼五年,终于成为了长老的亲传弟子之首,再熬个十年八年,应该就能继承执法者的面具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这一代新弟子中的翘楚,谁知道,燕半路杀出个燕容意,非但在修为上超越了他,还成为了凌九深唯一的徒弟。
后者是命,强求不来,前者……就比较让人难以接受了。
想当初,长老们收徒的时候,压根没给燕容意多余的眼神。
说明什么?
说明他根本没有什么好的根骨,连长老们都看不上眼!
可偏偏是这个上山时什么都不会的凡人,踩着他,成为了浮山派的大师兄,白霜如何甘心?
他出身修仙世家,自视甚高,瞧不上燕容意,便明里暗里找机会切磋,试图挫挫大师兄的锐气。
燕容意专心致志地走剧情,没工夫搭理白霜,甚至连白霜这号人都没记住。
在他看来,剧情中没提到的人就是“炮灰”。
炮灰注定要为剧情牺牲,身为主角的他,没必要和炮灰扯上关系。
奈何,白霜太执着,连承影尊者都察觉出了他想要和燕容意切磋的意图。
所以,某天,燕容意检查完蓝袍弟子的功课,回到洞府的时候,听到凌九深说,“容意,去见见白霜。”
他规规矩矩地跪地行礼:“徒儿这就去。”
凌九深望着燕容意面无表情的脸,微微蹙眉。
他记得,自己的徒儿是会笑的……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燕容意就对意图不轨的修士露出了艳丽的微笑。
可燕容意成为浮山派的大师兄以后,就不会笑了。
弟子们私下里的议论,凌九深偶尔也会听到。
他们并不排斥燕容意,只是抱怨他过于严厉,在修炼之事上,对他们的要求,比师长还高。
凌九深担忧不已,可各位长老遇见他时,总是夸赞燕容意勤奋刻骨,严于律己,乃世间大师兄之楷模。
……可是,这是燕容意真正的样子吗?
凌九深垂下眼帘,暗自摇头。
世间大师兄之楷模走出洞府,很快就遇见了提着剑转圈圈的白霜。
他行了个师兄弟间的平辈礼,一板一眼地问:“师弟来此,所为何事?”
他不是故意不叫白霜的名字,是真的没想记住白霜的名字。
反正是随时会死去的炮灰,记了有什么意义?
白霜气鼓鼓地回了个礼:“大师兄,你为何总不愿与我切磋?”
燕容意挑眉:“太极道场上有许多练剑的师弟师妹。”
言下之意,何必缠着我?
“可他们都不是承影尊者的徒弟。”白霜高傲地扬起下巴,抽出剑,“大师兄,请。”
燕容意无声地叹了口气,看出白霜想要切磋的决心,便不再推辞,而是抽出了承影尊者给他的芙蓉剑:“请。”
雪落无声,燕容意赢的过程也很寂静。
他用三招,就让白霜毫无还手之力。
“怎么会……怎么会!”白霜此刻才发现,燕容意根本不是什么毫无根骨的凡人,是各位长老看走眼了,他是天才中的天才!
燕容意收回剑,冷漠道:“承让。”
转身回到了洞府。
他想,这位师弟以后不会再来了吧?
但是燕容意错了。
白霜消沉了一段时间后,成为了承影尊者洞府的常客,他缠着燕容意切磋,有时候,还带着自己的妹妹白柳一起来,后来还带上了另一位白袍弟子忘水。
燕容意话少,忘水的话也不多,好在白霜和白柳俩兄妹遇上了就斗嘴,所以他们四个人相处时,并不会冷场。
日子就这么流水一般地过着,某一日,他们一同下山历练,救下一只被幽冥之火烧得半死不活的重明鸟。
燕容意和忘水都说它没救了,唯有白柳舍不得丢下重明鸟,拿出自己刚炼制出的丹药,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硬着头皮给小鸟喂下。
重明鸟命大,当真活了过来,趴在白柳怀里,可怜兮兮地说自己叫扶西,本想去幽冥秘境历练,不想走错了路,坠入幽冥之火,拼尽一身修为才逃出来。
“他好可怜,我们把他带回浮山吧。”白柳越听,越是于心不忍,眼巴巴地望着燕容意,“大师兄……”
白霜生怕妹妹伤心,跟着帮腔:“大师兄,咱们就带他回去吧。”
“大师兄,既然白柳师妹将他救下了,我们就将他带回浮山派吧。”忘水见状,也帮着求起情,“若是师尊和各位长老不同意,我们再将他送走,也不迟。”
燕容意到嘴的“浮山派上从无重明鸟,只有仙鹤”,在对上三双充满希冀的眸子时,生生化为了叹息。
他头一次好好地打量剧情中从未出现的“炮灰们”,惊觉自己已经割舍不下了。
这不是个好兆头。
燕容意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被带回浮山派的扶西,渐渐好转,只不过身上艳丽的羽毛再也回不来了。
白霜等人和重明鸟熟识以后,说话不再顾及,开玩笑说扶西不像是重明鸟。
扶西拍着翅膀,气鼓鼓地反驳:“那我像什么?”
一直抱剑望着他们的燕容意,忽而开口。
他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弯起,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锦毛鸡。”
那一刹那,逗弄重明鸟的几位剑修齐刷刷地愣住。
浮山上的桃花……怕不是在燕师兄笑的时候全盛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最最最一开始的故事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