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依然很黑,门口的一道白光透进,细碎的阳光打在玄清的身上。
白樱抬头,用红肿的眼睛看着她,虽是满身血污,眼神中的柔软却仿佛能让她悬溺了一般。
由远及近的笨重脚步声传来。
白樱下意识地就要往里头缩身子,玄清看到她这幅害怕的样子,心中一疼,忍着柔声道:“白樱,既然选择帮,我们就帮到底,好么?”
白樱不知道玄清想做什么,但见她手掌已经握紧了青芒,害怕她又去和妖打斗受伤,只是下意识紧紧地拉着拉着她腰间的穗带不语。
玄清轻轻一笑,伸出手拉了一下对方的小辫儿,示意她站在石门后,自己起身站在门边。
握紧青芒,半个身子隐在了光后,一道明暗分界线横在石门边。
似乎是发现石室门被打开,觉察出不太对劲,脚步声猛地停下。
玄清不再犹疑,迅速闪身出门,门外顿时传来一声惨叫,一声钝响,一坨胖东西就连滚带爬地跌进了石室。
石室本就有坡度,他人又胖,白樱只感觉眼前一亮,一颗胖球就这样惨叫着一路滚下,直到撞了墙才停住。
定睛一看,九王。
玄清使了个眼色,白樱会意,从内将石门推至仅够她们二人出去的一个身位,光被遮了大半,整个石室又恢复了黑暗,亮的只有九王提着的一盏灯。
玄清走过去,将灯往旁边一踢,九王方才在外头就感觉屁股被人重重踢了一脚,一路滚进来,全身都要散架了一般,好不容易爬起来,定睛一看,瞬间惊得张大了嘴,结结巴巴问:“你、你怎么在这儿?吴、吴公子呢?”
“你说狼王?死了。”毫无感情的声音传来。
“死、死了?他堂堂妖王,你一介凡人,如何杀得了他?”
看来他还不知道面前这个覆着面纱的女子是上仙。
玄清拿起青芒,并不拔剑,虚虚地在他身上比划了几下:“这儿,肩膀,从上到下的一剑,后背,四剑。左眼刺穿,最后,这儿一剑,就死了。”
她边说边用剑随意指画,语气随意地像是在说今早吃了什么。白樱上次虽是见过玄清的武功高强,却从未亲眼见过她杀人。如今一听这般凶险,不由地后背发凉。
既是生死之战,倘若输的那个人是玄清上仙,她不敢想……
“你、你是到底是什么人?”玄清的语气不能让人有半分怀疑,九王肥硕的身子靠着墙,两行汗从脑门滑落。
“现在好像还不是该你提问的时候吧?你一介凡人,是何时同妖王勾搭上的?又是何时开始打精灵的主意,这些年,迫害了多少无辜少女,说。”
九王讷讷地看着玄清,忽而眼珠一转,朝着门口大声喊道:“来人啊!有刺客!”
白樱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就想冲上去让他闭嘴,玄清将她的胳膊一拉,示意不用管。
九王扯着嗓子呼喊了一阵,回应他的只有静室中空荡荡的回声。
嘶哑、无奈、恐惧。
玄清看着他那张冒油的肥脸,脸上表情一点点僵硬:“二位、二位女侠,求求你们放了我可好?小王、小王有眼无珠,唐突了白姑娘,你们放了我,这王府中的金银珠宝你们想拿多少拿多少,求求你们放了我。”
“你害怕了吗?”白樱盯着他那张油腻恶心的脸,一字一句问道。
“怕、怕……”
“你知道,曾经被你关在这不见天日的石室中,等待着凌辱的小精灵们,她们有多害怕吗?”
“她们什么都没有做错,错的人是你。”
白樱已经不记得九王又丑态百出地求饶了几次,甚至将金库钥匙的位置都一股脑告诉她们,妄图买回自己的一条命。
她只记得,他在玄清转身的瞬间想不自量力地拼死一搏,被玄清一剑将大腿刺穿,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来。饶是如此,外头却仍是无人能听到。
走出石室,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抽搐的九王,玄清伸手将厚重的石门缓缓关上,最后一丝阴霾被阻隔。
这间密室,永远不会有人再发现了。
阳光下,玄清将双手放在白樱的肩上,看着她的眼睛道:“白樱,狼王死了,他也将腐于这石室当中,不会有人能再伤害你了,答应姐姐,不要害怕了,好吗?”
白樱呆呆地点点头,短短一日之间发生了太多,从死生一线之隔,到绝处逢生,她甚至来不及接受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她只知道,面前的女子是救她的神,只要她在,就可以无条件的保护自己。
只要她在。
勉强扯出一个笑,有些傻气地轻声问道:“清姐姐。”
“嗯?”
“你是怎么发现那个人不是我的?”
阳光下,少女三分小心翼翼三分期待的表情格外纯真。
玄清忍不住扬了扬下唇,从什么时候呢?
从犬精对她笑的第一下起,就觉得有一种陌生的伪装感。到吃早饭时,看到她随手剩下的半个包子,白樱那么能吃,怎么舍得吃剩一半儿东西;那时她还不敢确定,直到马车撞到了小孩,虽然犬精发现了白樱不会骑马的秘密,尽力装出不会下马的模样,可她毕竟不是白樱。那么善良的、能为别人的爱情感动地哭的稀里哗啦的白樱,又怎么可能任由一个受伤的小男孩倒在面前而不管呢。
玄清突然感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整日在叽叽喳喳地少女的每一个举动好像都是笨笨的、可爱的。中了媚香那日,极尽诱惑地同她说心悦她,醒了之后又什么都不记得,整日将这份感情在她面前藏着掖着。
藏也藏不住,好像十句话中有八句都在算计着,回混元山后该怎么继续留在她身边。
混元山……
犬精最后那句诅咒般的话语蓦然在耳边响起,玄清身子微微一僵,想说的理由一时凝滞在心口,动了动嘴,最终假装云淡风轻道:“哦,因为你从不会两日都穿同一件衣服。”说罢便牵起她的手向王府后院走去。
白樱:“嘤嘤嘤???”
二人穿堂过院,一路来到“九王侧妃”的住处,狼王已死,没了那股强大的妖气迷惑,白樱很容易就分辨出了昨日见过的没见过的女子中,到底有多少是被打碎仙骨的小精灵。
侧妃见她们二人突然回来了,心下嘀咕,但看那白衣执剑女子衣袍带血眼神凌厉,不敢多言,只是按她的吩咐把九王的所有妻妾都叫到了正堂。
人陆陆续续地到来,白樱吸着鼻子闻了一遍,其中三个昨日见过的女子身上竟都是有精灵的气息。
三人感受到白樱目光传来,赶忙避开她的与她对视,眼神中却是有了几分复杂的躲闪。
白樱看着她们已经穿上了凡间女子的衣裙,低眉顺眼地站在堂内,似乎已是认命已久,一种复杂的情感从心底传来,她们昨日明明都见到了白樱她们,也知道九王和狼妖的企图,却没有一个人敢出来提醒她们……
玄清显然也看透了这层,直接开口道:“王府幕僚吴公子,也就是万妖谷狼王,已死;九王烧杀抢掠作恶多端,不日即死。倘若有人想为他鸣不平的,现在就可以去报官,”
众女子一听她说到了狼妖九王,一时间惊愕交加,再看对方衣袍上的血,显然是一场恶战。相互震惊地看了对方片刻,有几个已经神情激动道不能自已,难以置信地结巴道:“姑、姑娘,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玄清瞟了她一眼:“吴公子是妖,多年来伙同九王坑害无辜少女,其中甚至有精灵山的精灵。昨日的郡主,其实是一只犬精所扮,目的就是引我二人上钩。在座的诸位都知晓,却是陪他们共同演了一出好戏。如今,他们二人已都死于我的剑下,还有什么不清楚么?”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又惊又羞,有几个似乎仍是不敢相信这么久的苦痛,竟是被这个女子轻而易举便解了,脸因为神色过于激动已经红了大半。
为首的那个女子忽然神色一变,两行眼泪从眼眶中滑落,扑通一声跪在玄清脚下,抽噎着道:“姑娘大恩大德,妾身无以为报啊!”
其他人见状也跟着跪下,一时间要么是控诉九王的禽兽行为、要么是为昨日之事道歉,堂中顿时哭声一片。
白樱不忍看她们这般,赶忙上前将人一个个扶起,同样哽咽着道:“各位姑娘请起,他已经再也不可能出现了,没有人能再伤害你们了。”
压抑多年的身心痛苦骤然消失,白樱明白,此刻她们的心情,是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理解的。
不忍再看这幅场面,悄悄地起身,只是将侧妃叫了出去,玄清将方才九王情急之下扔出的金库钥匙给她,问道:“今后,你们打算如何?他已经被我关在了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不出今日即死,不必担心官府搜查。”
女子抽泣地点点头:“他平日里寻花问柳作恶多端,圣上也厌恶的很。如今失踪了,最多就是寻上几天,寻不到,想必也不会为难我们这些家眷。”
玄清这才放心的点点头:“你可有子嗣?”
女子一愣,转而十分紧张道:“妾身被他抢娶多年,已有子嗣。不过二位姑娘,他作恶和我的孩儿无关,求求你们不要伤害她。”
玄清见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轻轻摇头道:“既有子嗣,按照凡间的规矩便可袭爵,你就是这王府中实际的当家人。我想,怎么安排其他人,你应当是心中有数吧?”
女子闻言赶忙松了口气,感激道:“姑娘救我们于禽兽的魔爪下,我们本就是感激不尽,我自己也是苦命人,自然不会为难她们。”
玄白二人这才点点头,又安顿了几句话,由她引着给二人沐浴更衣后,这才从王府离开。
本是一日便可以离开汴京,如今却硬生生拖了一个月。
白樱有些郁闷,可是转念一想,也许冥冥之中,上天就是派她和玄清来解救这些人的吧。
马儿迅速奔跑,二人心照不宣的一路无话,直到出了城门,真正地离开了这座城之后,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感觉到怀中人身子一停,便听到白樱的声音传来:“玄清上仙,我方才一直忘了问,那犬精、也、也死了么?”
声音中竟是七分紧张。
“她那般害你,你希望如何?”
良久,才听她又开口,却是给她讲了当年犬精被抓的场面,和那个负了她的仙。
沉默了一会儿,玄清缓缓开口道:“既是你当日费尽心思救的,我又怎会杀她。她没受伤,却也没了仙骨不可能再回混元,接下来如何,便看她自己的造化吧。”
白樱这才松了口气。她虽然同情犬精,可她更害怕的是玄清上仙为了她而杀戮一个精灵。
上仙戮精灵,是要受到惩戒的。
万幸,没有。
后背一阵暖意传来,白樱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是坐在马的前头,从前都是玄清上仙在前,如今玄清每用力勒一下缰绳,一阵柔软地晃动便透过薄薄地布料从后背传来,惹得她瞬间红了耳朵。
有些不好意思地假咳了一声道:“玄清上仙,要不你教我骑马罢?总是这样马儿就会跑的很慢。”
感觉到对方勒住了马头,身子更为靠近,耳鬓传来一阵温热的呼吸:“哦?看来小白樱,是巴不得想快些回到混元离开我喽?”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们猜猜甜甜的情话要多久才能从玄·口嫌体直·清的嘴巴里冒出来。
ps接下来又要开启新案子了,请假三天理理思路,这几天就不用等啦~(虽然好像也没有很多小天使在看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