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姚临水打量着那块石碑,心下很是觉得新奇,看过荷塘池水中立假山叠石的,可这水中立碑当真是头一回见。
远远看去,只见那块石碑上面刻满了经文,似定海神针般杵立在荷池上。
云烟听得她好奇询问,只是摇摇头:“婢子也不大清楚,这石碑风吹雨淋的,立此处少说也有四五年了。”
倒是那小女使宝儿,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孟姚转身时恰巧瞥见她神色,便问道:“宝儿,你可是知道什么?”
宝儿年岁十三四,她紧攥着手,上前两步,略显拘谨回话:“婢子以前在灶房烧火时,倒是听婆子们闲聊时提过那么一嘴,说府中有块专镇风水的石碑,听说是夫人请了道长高人特意立下的,想来应就是这块了。”
一听这是郑氏手笔,孟姚倒是不好再追根究底的问了,她想起了昨晚孟大伯与郑氏因着荷风苑一事差点起了争执。
莫不是与此处立着的石碑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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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姚来到主院时,便见得廊下立柱旁,早早有了人等候着。
那人眉目清秀,穿着件藕丝衫子,下着飘逸柳花裙,整个人看上去弱不禁风的,瞧着装扮模样,应也是府中的小娘子。
孟姚略有些惊讶,亏得她特意提前了两刻钟到来,原以为她来得够早了,不曾想还有人来得比她更早呢!
每日晨昏定省,皆习惯赶早到来的孟二娘子,见得回廊拐角,枝叶葳蕤处,一小姑娘拾阶而上,极为面生,不由得微愣了下。
只见小姑娘身量娇小,身着五晕罗银泥衫子,配着件黄罗银泥裙,臂弯上搭着单丝罗红地银泥披子,看上去很是娇俏可人。
不过短短一瞥,孟二娘子便猜到了来人的身份,她朝沿着回廊走来的小姑娘微微一笑,极尽友善。
孟姚见她约莫八/九岁的模样,稍稍回想了下,来之前看过的那张孟府人物关系表,猜这位定当是孟大伯的庶女,在家行二的妤儿堂姐了。
两位小娘子初回相见,皆是和善笑对,彼此见礼过后,还未来得及深聊,便有女使掀了帘子出来恭敬笑着请人进去。
孟二娘子见得是郑氏身旁得力女使出面,不由看了眼走在她身侧的孟姚,看来她今个儿是沾了这位新来堂妹的光了。
往日里来请安,可不见有这待遇,被人笑迎进门不说,还紧着新鲜瓜果茶点端上来,伺候得那叫一个殷勤周到。
刚跪坐在茵席上,不过拿起小勺,吃了两口樱桃浇乳酪,便听得屋外传来年轻小郎君的说话声。
孟姚抬头望去,只见走在前头那位,身量略高些,十来岁少年郎,明润如玉,端方持稳,很有兄长的威严与气势。
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那位小郎君,看上去年岁小些,长着副浓眉大眼,瞧着十分精神的模样,正扯着孟大郎袖子,叽叽喳喳不知说些什么。
孟姚瞧着这一幕,只觉得这对嫡庶兄弟,看上去倒是挺亲近和睦的,还有新认识的这位庶堂姐也是个温柔性子,就是稍有些沉闷寡言了。
她记得,孟大伯膝下统共二子二女,堪堪凑足了两个好字,除了还有一位嫡出四娘子未曾照面,其余人眼下瞧着都不错,礼数足,够和气。
借住在人屋檐下,不求大家伙都喜欢她,只要彼此安生相处,大家都客客气气的,孟姚便十分心满意足了。
尤其眼前这位孟三郎,极为热情开朗,一进屋见着她,也不磨着孟大郎讨价还价赖着要少些几张大字的事儿了。
只见他颇为自来熟,笑呵呵凑到孟姚面前,双眼皮大眼睛,炯炯有神看着孟姚:“想必这位便是小叔家的阿窈妹妹了吧?”
孟姚点点头,不解他为何如此兴奋,仿佛很期待她到来般,脸上只差写着‘欢迎’两字了。
孟三郎托她福,今日得以告假半天不去学塾,可不就觉得普天同庆,如遇大赦般的兴奋么。
想想,一不用天光未亮便被从被窝中拽出来,二来也逃过了今早夫子抽查课业,算是完美避开了一场兴许要挨的手板。
他眉开眼笑地从怀中掏出只小木盒,递到了孟姚跟前,孟姚看他,眼中有着疑惑:“三阿兄,这是……?”
孟三郎说:“知晓阿窈妹妹要来,这是我从外面掏回来的一件小玩意,便送给妹妹了。”
孟姚双手接过,笑着道了谢,原是想着回了荷风苑再拆礼物的。
可孟三郎急得跟什么似,催促着:“诶,阿窈妹妹,你倒是打开看看呀,看看合不合心意,若你不喜欢,我便再给你换一件。”
孟姚略懵:“……”
哪有当着人面就给拆礼的,多不礼貌呀,这位三堂兄倒是一点不见外,让她直接便拆了,可真不是一般热情。
孟大郎见小姑娘神情略显错愕,显然是给孟三郎这一出整懵了,便抬手给了这性子跳脱的阿弟头上一记板栗。
他板着脸训道:“哪有你这般送礼的,礼物既送出手,妹妹何时拆还需要你管着看着?!凶着妹妹作甚,当心吓着她了,快快道歉。”
孟三郎挠了挠头,他冲孟姚作揖赔礼:“方才是我心急了,我只是想着,送礼物自然是送到人心坎上才算好,妹妹莫怪,我不是有意吼你,只是、只是……”
见他急得一时卡词了,坐在一旁的孟二娘子及时将话茬接过,捂嘴笑着道:“只是天生嗓门大了些。”
孟三郎猛点头:“对,二姐姐说得对,我就是一急就嗓门大。”
孟姚抿嘴笑着,这位三堂兄憨实得有点小可爱呀,她打开盒子,见得柔软绸布上,躺着一枚小巧瓷娃娃,眉目精致,衣裳华丽。
显见是小姑娘会喜欢的小玩意儿。
虽说芯子不算得是小姑娘,可她外表还是萌萌哒小姑娘,孟姚毫无心理压力,将小瓷娃娃爱不释手拿在手心。
她冲孟三郎笑着道:“瞧着可真有趣,谢谢三阿兄,我很喜欢。”
既然孟三郎急吼吼将礼物送出手了,原本是要等着四妹妹来,人都齐了,再将见面礼拿出的孟大郎,这会儿便不好藏着掖着了。
他送的是份制作精美的小彩笺,明黄小纸笺上,海棠花栩栩如生,隐有暗香散发出来。
孟大郎声音温和,徐徐如风拂过,他对孟姚道:“这是我向学塾同窗打听来的,听闻这种彩笺很是受小娘子们喜欢,若阿窈妹妹觉着好用,我便再托人买来送你。”
孟姚摸摸那小彩笺,纸张平滑,触手温润,质感上佳,一看便是价值不菲的,她小心收好,眼儿笑弯成小月牙。
“谢谢大阿兄,这彩笺如此好看,就我那手字拿出来,还真是不忍在笺上落笔呢!”
见她语气活泼,如此打趣自个儿,孟大郎也跟着笑眯眯道:“既如此,我这儿恰得了几本好字帖,不若给阿窈妹妹送上几本?”
“……啊?”孟姚皱巴着小脸,这刚来就要触发练字任务了么。
她看了眼一旁偷笑的孟三郎,眼珠子转了转,语气软糯糯:“这、这我还小,练字什么的还不急,大阿兄的字帖就先紧着三阿兄用吧!”
孟大郎睨了眼傻乐呵着的阿弟,摸着下颔点点头,一本正经:“也是,阿弟一手字,说是狗爬字,那都是侮辱了狗,合该勤学苦练才是。”
“阿弟听见了没,今晚记得来我那儿取字帖。”
其实孟大郎那些字帖本来就是给孟三郎准备的,只是瞧着孟姚小大人似的,说话行事颇有章法,觉得是个颇为有趣的小姑娘,这才逗了逗她。
正偷乐着的孟三郎傻眼:“……”
等等,什么情况?不是让阿窈妹妹练字的么,怎么转眼间,合当共患难的战友反手推他出去,倒成了他一人独自奋斗了??
厅堂里一时其乐融融,眼看着大兄、三弟都掏出见面礼了,孟二娘子也紧随大流,她朝身后女使招招手,将早早备好的礼物送上。
“这是我自己绣的小香囊,里头配了些白芷、薄荷、泽兰等药草,防蚊驱暑最是管用,望妹妹莫嫌弃。”
“二姐姐谦虚了,这香囊针工细密,上面鱼戏莲叶的绣画极具神韵,一看便是花了心思的,且夏日蚊虫多,此时佩戴最合时宜了。”
孟姚笑着接过,当即便佩戴上了。
眼见几位堂兄姐都送了礼物,且个个都是用心准备着的,孟姚有些怪不好意思的。
她原本也给孟府诸人备好了礼,奈何路上不幸遇上了流匪,一条小命都是好不容易才留下的,马车上那些东西早不知流落何处了。
孟姚正准备稍微解释几句,却不想,这时珠帘轻响,只见女使挑起帘子,一位瞧着同她一般大的小姑娘提着裙角,风风火火跑进来。
想来这便是孟府的孟四娘子了,听说是比孟姚大了一岁,只见她梳着双平髻,颈带串饰,穿着对襟窄袖小衫,石榴裙鲜艳惹人注目。
孟四娘子一进来,视线在停留在孟姚身上,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似乎在打着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