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刻,逢魔时分。
白昼与黑夜交替之时,正是天地间阳气转衰,阴气渐盛之始,鬼魅精怪们纷纷活跃起来,预示着又一夜的盛宴即将开启。
凉亭中,孟姚依在栏杆上,见着那颗自水底升上来的头颅,浮肿的眼皮是闭合着的,只苍白嘴唇微张着,咕噜噜吐着水泡。
漆黑如墨的发丝,上面夹缠着不少水草,混作一团漂浮于水中。
孟姚抓住栏杆的手一紧:“……”
可不是这么倒霉催吧?刚打发走找茬儿的熊孩子,这会儿又来一水怪,亦或水鬼??
正所谓见怪不怪,那夜在山岭遇见的稀奇古怪事儿还少吗?!
孟姚十分稳得住,一脸淡定的移开眼,想着要不就装作没看见,难不成这鬼东西还敢上岸咬她不成!
她松开栏杆,正要起身离开时,便见那颗虚浮的头颅,突然睁开了眼,直勾勾盯着孟姚。
那双眼珠子,哦不,这都称不上人眼了,正宗鬼眼,童叟无欺。
被水泡得肿胀的眼眶中,只余一片茫茫眼白,细细密密的红血丝遍布其上,整个眼球憋着劲爆凸出来,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从眼眶中挤出来。
孟姚面无表情同那东西对视一眼:“……”
呵,吓唬谁呢!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孟姚突然心血来潮皮了下,只见她抬手撑开双眼皮,翻着眼白,大大咧开嘴角,朝水中头颅做了个恐怖鬼脸。
那颗头颅正准备裂开嘴角,结果猝不及防看到这幕,毫无血色的嘴唇顿时一抽搐:“……”
连带着吐出的水泡都停滞了那么一刹,嘤嘤,她准备好的出场动作被人捷足先登了!
这小姑娘看她的眼神,满是兴味,仿佛她不过是坊间杂耍艺人似的。
只有一颗头颅从水底冒出头,如此恐怖诡异的场景,常人见了不都是惊慌失措尖叫哭喊着跑开?这新来的小姑娘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小娘子这是在看什么?”原本伺候在侧的宝儿,见孟姚趴在栏杆上俯身直往下探,担心小娘子一头栽下水,不由近前两步。
她稳稳扶住小娘子胳膊,也跟着朝荷池里看了一眼,只见原先在那儿打转的锦鲤不见了。
“咦,那些锦鲤走了啊,小娘子可是在找它们踪影?待会儿云烟姐姐取了鱼食来,想必它们闻着香定会再游回来的。”
宝儿只当孟姚看着水面,是在寻锦鲤们的身影,便如此安慰着。
孟姚闻言,回过头看了眼宝儿,眼里带着几分惊讶,宝儿这是没看见水里那颗苍白浮肿的头颅吗?
什么情况??难不成这颗头颅还开启了好友功能,非好友不可见??阿呸呸,她才不想跟这鬼东西做好友呢!
孟姚指了指临近凉亭的一片水域,略显试探地问了下:“你看看,那水底下有什么东西没?”
宝儿顺着她指向望过去,只见池水泛起微微涟漪,亭亭荷株随着水波微微荡漾。
“水底有莲藕?”宝儿瞪大眼看了好半天,最终弱弱回了一句。
孟姚:“……不是。”
她简直无力吐槽,那么大一颗头颅漂浮在水面,该不会真的只有她一人能看到吧!这可真是太不友好了!
宝儿是个憨厚丫头,她见孟姚摇摇头,实在是不大明白小娘子到底想让她看什么,便伸长了脖颈,不自觉靠近了栏杆,希望能看得更清楚些。
孟姚见状,忙拉开她:“你小心些,这水边危险,别靠太近了。”
她身上有大胡子给的辟邪通宝,倒不是很怕水里这东西,宝儿可没有防身的东西,万一不小心着了道,出事了怎么办!
水底那颗头颅,如同游鱼似的,在荷池中窜来窜去,偏偏除了孟姚,再无人可看见这东西。
那双死鱼眼般泛白的眼珠子,还不停朝孟姚眨呀眨。
孟姚:“……”
这东西是在挑衅她吗?拜托了,这表情太辣眼睛,求别眨了。
实在是没眼看,孟姚不再倚靠着栏杆,她晃荡着小短腿,从悬边栏杆椅上跳下来。
恰在这时,云烟端着小碟子鱼食走进凉亭。
“小娘子,这就走了,不喂锦鲤了吗?”云烟一来便见孟姚似乎准备走了,脸上带着几分错愕,难不成是她路上耽搁太久,小娘子不耐烦了?
见得云烟手里那盘鱼食,又瞥见那颗头颅飞快游蹿过来,似乎盯死了她,看样子是要纠缠不休了。
孟姚被这行为气笑了,这是吃准了她不成,她想了想,便对云烟道:“既然都拿来了,索性便喂完了再走,给我吧!”
顿了顿,她又将两人挥退:“你们就去岸边等着我。”
她折返回栏杆边,只见那颗头颅,顶着一头杂乱水草,静静悬浮立在水中,一张嘴仿佛要撕裂开般,直咧到耳后根,朝孟姚无声诡笑着。
孟姚也朝那颗头颅笑了笑。
接着反手一扬,整盘鱼饵倒进了荷池中,浇了那颗孤伶伶的头颅,整头整脸的食物碎屑。
那颗头颅张大嘴惊呆了:“……”
她还在想着怎么对付小姑娘,不成想小姑娘先下手为强,一粒粒细碎食物屑,穿过她眼眶、眉间、脸颊……打着旋儿缓缓下沉。
隐在荷花梗叶下的一伙锦鲤,闻着鱼食香赶来,徘徊在不远处,真正的一双双外凸鱼眼,虎视眈眈瞅着那颗头颅。
虽说趋利避害是动物天性,因而在头颅浮现时,它们溜得最快,可也有句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话放在锦鲤们身上也是极为适用的。
鱼食香味在水中传播,成群结队的锦鲤,似脱弦疾射而出的利箭般,猛冲向那颗头颅处,鱼嘴大张着,叼了食物屑儿,一触即走。
有那半尺来长的花色锦鲤,胆色甚佳,为着争抢一口食物屑儿,直接从头颅微张的嘴中借道,咬住食物,吞咽下,唰地一下摆尾游蹿出老远。
被一伙争食的锦鲤如此无视,那颗头颅怒火中烧,翻着死鱼眼瞪向凉亭中的小姑娘。
“……”咦,人呢?只见凉亭中空无一人。
孟姚倒完鱼食后,蹬蹬迈着小短腿,早就跑远了,这会儿正站在不远处的岸边,遥遥看着荷池里的热闹。
那颗浮肿头颅咬牙切齿,发丝在水底乱舞,气得当即要跳上岸咬人。
可顶着水草的头颅刚要冒出水面,只见一圈圈涟漪水纹,以荷池中立着的石碑为中心,迅速朝外扩散开。
出师未捷身先死,被激怒得发狂的头颅,一触到荡漾过来的水纹,一时间只觉神魂动荡,啪唧一下,被一股神秘力量给拖拽回水底了。
亲眼看着那颗头颅沉下去了,孟姚微微垂下眼,看来她是猜对了,这东西果然离不开水。
方才那番倒饵之举,不过是在试探那颗头颅底线罢了。
又等了一会儿,荷池渐渐平静下来,依旧不见得那颗头颅冒出来,孟姚这才对身旁女使道:“走吧!”
沿着小石曲径,慢悠悠走回荷风苑,这会儿天色早已暗沉下来,苑内四处挂着灯。
孟姚走到苑内架设的小桥上,她望着桥下那条曲曲绕绕的水渠,不由皱了皱眉。
“这些水是从哪儿引来的?”孟姚侧首问着云烟。
“听说是从临近的后山小溪下引来的,小娘子放心,皆是活水,干净得很。”
孟姚点点头,她隔着墙头,往苑外荷池方向望去,又问了句:“可有与苑外荷池相通?”
“这……婢子不大清楚,要不婢子去找人问问?”云烟不解她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了。
索性闲来无事,孟姚便带着两人,顺着水渠流向走了一圈,果然在一处隐蔽的地方,找到了水渠的出水口。
瞧着这流向,应就是从后山小溪引来活水,流经荷风苑,再流入苑外荷池。
在出水口旁,还闲置着一长条青石块,从模样形状来看,堪堪够放进水渠中,想来应就是冬日里用来阻断水流的。
毕竟夏日引活水至卧室石阶前是清凉,可冬日寒冷显然就不需要了。
孟姚盯着青石看了一眼,转身便对云烟吩咐道:“云烟姐姐,你去找两个力气大些的婆子,让人来将这进出水的通道口都堵了罢。”
云烟虽好奇着,却也不敢随意置喙小娘子,领命而去。
待夜深就寝时,环绕苑内的这条活水渠,便不再发出涓涓水流声了。
因着荷风苑是临水而建的,便是停了水渠,也不至于多闷热,依旧有徐徐清风,杂着荷花清香,时不时从外头吹送进来。
月上柳梢头。
子夜时分,与荷风苑仅一墙之隔的荷池中,仿佛从淤泥池里咕噜咕噜冒出什么东西。
一道幽幽鬼影自水中浮现。
只见水中那抹幽影,熟门熟路,顺着水渠,就想如往日般,悄无声息潜入荷风苑,可今夜她注定是要无功而返了。
名为绿芜的水鬼,湿发披散在肩头,她面色寡白,瞪着水渠中间那块挡路青石:“……”
哪个缺德人把水渠给堵了!
*
荷风苑内。
睡在软塌上的孟姚,只在小软肚皮上盖了件薄毯,她原本睡得正香甜,迷糊间,仿佛听到屋外传来一阵阵凄切曲调儿。
嗓音依旧清丽,唱腔幽怨哀婉,应是初时住入那晚曾听到过的歌声。
孟姚一下子睁开眼,她这回清醒得很快,许是因傍晚见过的那颗头颅,心里存了几分警觉之心,便也睡得不算太沉。
屋内角落的灯罩里,只留了一盏特意拨小了的火烛,室内一片昏暗。
她侧耳细细听了番,那清丽歌声似乎是从苑外传来的,想来是那东西被阻隔在苑外进不来,这才只能隔墙唱一唱过过瘾了。
孟姚重新闭上眼,夜里温度降下来,倒是凉快得很,她不禁提了薄毯往身上盖。
不一会儿,伴着凄切歌声,又重新陷入睡梦中。
可就在她即将入眠时,曲调顿时拔高,一下子又给她叫醒了。
孟姚睁开眼:“……”
她往屋外看了眼,苑里静悄悄,未有听到女使们被吵醒的响动,显见这歌声又是只有她一人能听到的。
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得想个办法解决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