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几人包括那只猴子,都齐齐看向孟四娘,那只猴子见着孟四娘满脸惊恐,顿时生了兴趣。
不过今夜在这洞里耽搁够久了,再不上菜大王怕是要发火的,那小姑娘留着下回吓一吓再带出去吃吧!它干脆依着岩壁只管看热闹。
孟姚看了眼坐在草堆上的孟四娘,只见她呆怔在那里,小脸苍白着,眼中满是惊疑不定,明显还有些搞不清状况。
她哆嗦着看向孟姚:“这、这是哪里?”
眼下可没时间解释,孟姚只对她快速交待了句:“待那别动。”
便又朝那夺走了赵十七娘的少年追了过去。
那少年赤红着眼,神态状若癫狂,一把抢过人就急奔向大猴子,仿佛那里站着的是他生命的救赎。
他两个同伴相视一眼,不由放缓了脚步,稍落后了少年两步,显然也察觉到了少年精神的不正常。
赵十七娘被少年扛在肩上,她挣扎着踢打着,可就是挣不开少年的钳制,整个人害怕极了,眼里蓄着泪,朝孟姚伸着手:“孟姐姐……”
孟姚咬着牙冲上去,眼见着快追上了,可却被那故意落后的两人联手给拦住了。
两人仗着年纪大身量高,组成一堵人墙让孟姚怎么也冲不过去。
不过是那么一阻拦的功夫,少年便扛着人狂奔到了大猴子面前,他脸上带着被樊七郎揍青的瘀伤,朝大猴子谄媚笑着满是讨好。
“猴大人,您看,这人我给您抓来了。”
大猴子将四方桌放地上,它冲着少年吱吱叫了两下,少年眼中一亮,心知这是成了,动作中带着急切,毫不犹豫将幼小的赵十七娘交了出去。
赵十七娘被大猴子拎起来,整个人半悬空着,对上那张尖嘴猴腮,诡笑着的毛猴脸,一声尖叫,两眼一翻,竟是直接给吓晕厥过去了。
如同抖落物件般,大猴子将赵十七娘提在手中抖了抖,见她闭眼没反应,不由觉得扫兴,另一只猴爪子熟练的摸上四方桌上的一处开关。
瞬时,桌面从中间圆洞孔处一分为二。
大猴子将赵十七娘塞了进去,待两块分裂的桌板合拢上时,小姑娘只有一颗小脑袋露在桌面外。
幼童纤瘦的脖颈,恰好卡在那圆洞孔处,吓昏过去的赵十七娘脑袋歪垂在一旁,整个人虽无意识了,可恐惧犹在。
那卷翘的眼睫上,尚残留着满溢出的泪水,圆润脸颊上更是交织着一片惊恐泪痕。
坐在干草堆上的孟四娘,看到这骇人一幕,不由瞪大了眼,抬手捂紧了嘴,缩瑟在黑暗角落里,浑身控制不住的发着抖。
那张桌子她是见过的,府中大厨房的角落里,便有这么张特制的桌子,她还曾好奇问过女使,这是干嘛的。
却原来,汀洲的达官贵人家中,烤活鹅、刮活驴、蒸活鳖那都不算稀罕吃法了,前一阵子兴起的生吃猴脑那才是席面压轴菜。
这会子看着那只高大猴子,将活生生的人塞进本该装猴子的特制桌牢中,孟四娘何止发抖啊,恨不得能立刻从这破洞中消失才好!
大猴子将那特制四方桌夹在臂弯里,转身拾起进洞时带来的那根粗藤蔓,迈着长猴腿朝洞口几步跨去,荡着根藤蔓便冲出了哗哗流淌的水幕。
孟姚眼睁睁看着那只大猴子,将昏厥的赵十七娘带走了,而她却无力阻止,只能暗自焦急干看着,一时间,心中陡生沉重挫败。
于这个鬼怪横行的世界而言,她是如此弱小与无奈,若非有忠心孙媪拼死守护,若非大胡子屡次于危难之际救助,她坟头草怕是早长起来了。
“呼——”
一声如释重负的长吁,从那少年口中发出。
他双手攥紧了上衣摆,手背青筋直绷出来,亲眼目送着大猴子离去后,他眼中那些疯意才稍稍退散了些。
静下来的他,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显得阴郁极了,倚着岩壁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只怔怔望着洞口水幕发呆,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孟姚扫了眼那静坐不动的少年,方才他宛如一头理智全失的疯兽,疯起来连他同伴都怕了,这会子倒是沉默了。
还有自大猴子离开后,便完全松懈下来,无事人似的相互搀扶着,走向干草堆处坐着歇息的另两人,他们都是不正常的。
她走到撞晕过去的樊七郎身旁,见人昏迷着不醒,也是十分担心,莫要撞出内伤才是。
孟姚试着唤了两声:“樊七郎,快醒醒?”
樊七郎倒在地上,从洞穴/口飞溅进来的水花,落在他身上打湿了大半边衣衫,孟姚正要考虑要不要拖着他胳膊肘往后移到干草堆上。
可又怕他被大猴子一脚踹出内伤了,要是贸然移动只怕会适得其反,正纠结中,他清醒了过来。
从肋骨处传来的疼痛,使得樊七郎皱紧了眉头,他一睁眼只看到孟姚,左右环顾,不见了那时常躲在他身后的胆小赵十七娘。
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啪一下就断了,他眼眶顿时红起来。
“你能移动吗?这里太湿了,得去草堆上歇息才行。”孟姚有些担心的看着他。
樊七郎闻言,撑着岩壁,缓缓站起身。
可在看到洞口坐着的少年时,他眼中怒火腾一下烧起,左手捂着胸腔,右手捏紧握拳,疾走过去挥拳给了少年一击。
少年沉默着受了一拳,他头歪向一侧,顿了顿,呸一声吐出口血沫,坐不远处干草堆上的另两人,见同伴被欺负了站起身就要走过来应援。
孟姚紧张的盯着那两人,随时防备着这几个会向同类背后捅刀的人。
“对不起。”只听少年低着头,半张脸埋在阴暗中,声音低喃。
孟姚略显诧异看向他,显然是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便是道歉。
可樊七郎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不屑的看了少年一眼,怒道:“你是该道歉,可不是对着我,而是对着那被带走的赵十七娘,她还那么小啊!”
“我有什么办法!”少年抬起头,泪流满面,他声嘶力竭喊着:“那只猴子指定要她,便是我不抢人,难不成她今晚便不用死的么!”
孟姚看着他,轻声道:“是,她或许逃不过这一劫,可至少,你可以不做帮凶的。”
少年对上她那双眼睛,仿若清溪般干净的眼神,一下子将他内心丑陋都冲刷出来了,他难过的捂着脸,悔恨的泪水从指缝间流出。
瞧着他事后也是极为自责的,孟姚不由在心内叹息一声,这会儿哭泣道歉又能有什么用?伤害已经造成了啊!
另两人相互扶持着走过来,他俩鼻青脸肿的,是与樊七郎缠斗被打伤的,他们安慰的拍拍少年肩膀:“这都是命,根本不关我们的事儿,要怪便怪那小娘子命不好被大猴子挑中了。”
孟姚却不这么想,她道:“你们今日帮着那猴子助纣为虐,可有想过,有朝一日,轮到你们自己被挑中时,又会是个什么结果?”
那两人拍着少年肩膀的手一顿,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其中一人强辩着道:“能多活一天,便苟活一天,我们也只是努力想要活下去而已。”
少年低着头,失魂落魄的呢喃着:“不怪我,莫怪我,我只是想活着出去,我失踪这么些天了,爹娘要担心的,他们定是在等我回去的。”
孟姚看这三人仍旧执迷不悟,简直恨不得给这递刀给刽子手的三人,每人脑袋一榔头,好将他们都敲醒了才是。
樊七郎拉着孟姚转身就走,他捂着发疼的胸腔,对她摇摇头,道:“别跟他们讲道理,没用!”
其实这自己人捅自己人刀子的事儿,也不是今晚才发生的,早在前几天便有类似事情发生了。
只不过那晚大猴子选中的是那三人的同伴之一,那安慰着少年的两人毫不犹豫将害怕的同伴推了出去,少年当时吓呆了,还以为是个纯良的。
如今看来,不过一窝豺狼罢了。
小矮个孟姚扶着樊七郎走向草堆处,她见孟四娘还傻愣愣的,干杵在那儿,不由喊道:“别愣着了,快过来扶一把。”
孟四娘闻言抬头,从惊魂中回过神,这会儿瞧着孟姚这张熟悉的面孔,她也不觉得是那么可憎了。
赶忙从草堆上爬起来,孟四娘帮着扶了人坐下,这才有空看清自己扶了个什么人,只听她惊呼一声:“樊小郎君?”
樊七郎朝她点点头,孟四娘傻怔在原地,好半天没说话。
直到樊七郎闭目修养了,她才一脸懊恼的拍了下脑袋,紧接着赶忙抚了抚起皱的裙摆。
孟四娘还拉了孟姚到一旁,悄悄问:“我看起来怎么样?看起来不会很失礼的吧。”
孟姚:“……”
关注点是不是歪了,眼下头等大事儿,难道不是先想办法逃命么!谁还关心她失不失礼的。
这一夜,不知何故,洞外静悄悄的,并未听到赵十七娘的尖叫喊声,这让孟姚他们松了口气之余,又一直提心吊胆着,生怕是已遭遇了不测。
不过依着樊七郎的经验,凡是被带走的人,定然会发出似哀嚎惨叫声,无一例外,皆是被活刮了似得那种惨厉痛呼声。
只要没有传来声响,有很大几率,人还是活着的。
如此,也算有个期许。
带着对赵十七娘的担忧,想着那个笑起来会有甜甜小酒窝的小姑娘,孟姚躺在干草堆上,怎么也睡不着。
她闭着眼,听着瀑布冲刷声,还有洞内滴滴答答的滴水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只听洞穴深处,仿佛传来细微声响,似有什么东西,蹑手蹑脚正走出来。
声响愈发近了。
孟姚眼睛一睁,便看到,洞深处,一道模糊的黑影,渐渐显出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