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同渔网兜一起,三人一猴被裹成了大粽子,被众猴抬着上了山。
半山腰处,一道白练,飞流直下,溅起水花无数。
听着隆隆水声,困在渔网中的孟姚,艰难的转了下身,睁大着一双眸子,不动声色打量着周围。
他们正被扛着走在一片繁茂密林中,在远处原本该是黑漆漆一片的原始地方,竟然有火光在摇曳。
孟姚心下一惊,难不成这里有人?
仿佛整个猴山醒了过来,躁动不安的猴子们,在大树枝干间攀爬跳跃,那一双双属于动物的大眼睛,安静注视着这批不速之客。
有好奇、有厌恶、有漠然……
一同被捕的小猴子,看着那处微黯火光,一双大猴眼滴溜溜转着,显得极为躁动,挨着它的孟姚,甚至能感受到,它肢体在微微发颤。
它似乎,在害怕前面那处火光。
走近了,孟姚才看清,那并非微弱火光,而是熊熊燃烧的一道篝火。
明亮火光将周围夜色驱逐开,一处宽敞洞穴显露出来。
洞穴内,燃着些许火光,只是灯罩材质不太友好,尽是些白森森的头盖骨,火光透过两只空洞眼孔照出来,为洞内凭添一丝恐怖氛围。
在尽头深处的高地上,石榻间铺着一张完整虎皮,看上去倒似张王座般,伫立在石阶上俯瞰众人。
孟姚他们被扔在了地上,众猴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如同受过训练般井然有序。
洞内一时间异常安静,顿了几息,樊七郎微侧过头,对两个小姑娘低声交待着:“此处着实蹊跷,一会儿当心了,见机行事。”
孟四娘紧贴着孟姚,眼里是止不住的泪花,却不敢大声哭嚷,只偶尔小声啜泣那么一下。
小猴子自打来到洞穴,基本就完全消声了,仿佛在努力减少存在感。
安静了几分钟,时间仿佛凝滞了。
一阵沉重脚步声,仿佛拖着什么重物,自旁侧开凿出的石室中传来。
孟姚抬头望去,不由瞳孔一缩。
昏暗光照下,那只身形高大的猴子,分外让人眼熟,它手中拖着张四方桌,中间孔洞是空的,被它带走套在孔洞中的赵十七娘不知所踪。
一道阴冷的视线,停驻在孟姚身上。
直到大猴子完全从黑暗中走出,她才发现,原来在大猴子背后,还背着半截活物。
之所以说是半截,并非夸张,孟姚见到那畸形怪物时,眼皮子就开始跳个不停,这让她感觉不大美妙。
那是只老态龙钟的半截猴子。
枯瘦伶仃的肢体,腰背微微微躬着,看着就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可却张了一脸的猴毛,乍一看颇有几分毛骨悚然。
只剩上半截肢体的老猴子,躯体瘦弱干枯,连樊七郎这样的小郎君都能轻易击倒它,可身强体壮的大猴子,却对其极为恭敬臣服。
大猴子托着它半截身子,小心翼翼放在了虎皮榻上。
看到这幅场景,孟姚略显疑惑,难不成这只可怖的老猴子,还有什么神通不成,值得这只大猴子如此客气对待。
老猴子浑浊的眼睛,似乎朦了层混沌灰雾般,泛着死寂般的不详灰白,它指了指孟姚的方向,开口道:“底下、何人?”
那把老嗓音,就似铁锈揩在磨砂纸上,嘶哑得让人耳膜难以忍受。
孟姚惊了一跳,她瞪大了眼睛,隔着交错的渔网线,看向那只口吐人言的老猴子,这、这是猴老成精了?
渔网中,樊七郎、孟四娘乍一听说话声,皆望向上首那只老猴子,眼中满是震惊之色,眼下所见所闻,实在匪夷所思。
小猴子耳朵抖了抖,竟是愈发缩瑟了。
碍着老猴子的指示,大猴子将他们从纠缠的渔网中扒拉了出来,孟姚被单独拎到了一旁,它朝着她阴森一笑。
哦,还有小猴子,被大猴子捏着脖颈儿,提溜到了老猴子跟前。
老猴子的眼神落在了小猴子身上,它伸出手,在小猴子脑袋上摸了摸,嗓音沙哑:“我的孩子,你为何、要偷放他们走?”
小猴子匍伏在地,吱吱着细弱叫唤,似在解释,又似在认错。
孟姚听不懂猴言猴语,她只看到老猴子突兀的笑了下,不由得提起一颗心,满是担心的望向小猴子。
坐在上首的老猴子,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它上下打量了眼小猴子,神色怪异:“报恩?”
小猴子吱吱点着头,一双大大的猴眼儿,满是期待的看向这位备受尊崇的老猴王。
老猴子抚掌笑叹,一瞬变脸。
那只苦瘦若干柴的手臂,毫无预兆的掐向小猴子纤细脖颈,力气大得惊人,竟生生将小猴子给举离了地面。
即将窒息的小猴子,不自觉挥舞着手脚,却只是徒劳挣扎着。
老猴王看着它,眼神冰冷:“既如此,你便替了他们死罢。”
孟四娘不由惊呼,那只护卫般守在石塌前的大猴子,随意扫了她一眼,她立即噤声,可捂住嘴的手指,忍不住微抖着。
情势急转直下,孟姚不能坐视不理,她转了转手腕戴着的那枚通宝,自见到老猴王后,它便微微发着烫。
眼见着小猴子要丧命,小矮个的她根本无计可施,孟姚咬咬牙,准备拼一把,她冲尚算镇定的樊七郎大喊了声:“跑。”
他们此时都是自由的,那只大猴子在解开渔网的束缚后,许是因着他们年幼,并不将他们放在眼中,便未再绑着他们。
樊七郎早寸了逃跑心思,只是碍于没有合适时机,听得孟姚喊声,微微愣了下后,行动快过思考,扯过旁侧的孟四娘,拼了命的往外跑。
大猴子见献给大王的祭品,竟敢在它眼皮子底下逃跑,这简直是对它赤/裸裸的蔑视,当即便怒不可遏,长吱了声,跨步追了上去。
孟姚并未跟着跑,她目的不在于此,她知道,在这猴山中,猴群布满山头,根本逃无可逃。
她只是趁此时机,握紧了拳头,直愣愣冲着小猴子跑去。
老猴王不良于行,行动受限,强壮的大猴子又被樊七郎吸引走了,她身携大胡子所赠避邪通宝,未必不能克制住这只入了邪的老猴子。
要说孟姚这番心思,着实大胆,待她炮弹似的冲过来,老猴王并未放在心上,只是伸手随意一探,便如法炮制掐住了小姑娘脖颈命脉。
而孟姚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她短胳膊短腿的,根本近不了老猴王的身侧,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先将自个儿作饵交出去,方能有一线希望。
老猴王掉以轻心,果真上勾了。
饶是它活了那么些年,见多识广,恐怕也不会想到,看似横冲直撞被抓住的小姑娘,实际上是自动送上门来的。
孟姚只觉得脖颈一疼,很快呼吸难以为继,她咬紧后牙槽,拼尽一身最大力气,向老猴王面门挥了一拳过去。
小姑娘挥来的轻飘飘一拳,老猴王并不放在眼中,直到余光瞥见小姑娘细嫩手腕上,那枚灿灿闪光的通宝,这才大惊失色。
再想避开,已然来不及了。
伴随着一声轻微咔嚓,老猴王只觉得,自鼻梁处传来的灼痛,迅速蔓延至全身骨骼,仿佛污浊不堪的灵魂,被锤子一下给击凿穿了。
它再无力气掐着孟姚与小猴子了,难以承受的痛楚,在一瞬间席卷全身。
孟姚跌落在地,她眼前发黑,捂着喉咙,难受的咳了几声,深呼了几口气,这才从缺氧中缓过神来。
她扫了眼小猴子,见它软倒在地,毫无生气,不由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拍了它几下,好在小猴子只是短暂晕厥。
暗自吃亏了的老猴王,正一脸痛苦的仰倒在石塌上,那块纹样生动的虎皮,几乎都快被它尖锐指甲扣出破洞了。
啸长的猴吱声,从它喉咙中沙哑溢出。
孟姚见它虚弱不堪,原是想偷偷上前,再给补上一捶的,可惜老猴王痛苦归痛苦,戒备心十分强,她根本就近不了身。
双方根本谁也动不了谁。
这原本是最佳逃跑时刻,老猴王无暇顾及他们,孟姚无奈的看了眼躺地上的小猴子,然则她这具小身板根本扛不动它。
唉!
艰辛地拖着小猴子暂且远离了老猴王,将其安置在角落隐蔽处,孟姚擦了擦额间细汗,脚步不停跑向旁侧那间石室。
她想趁着四下无人,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突破口。
当孟姚摸索着走进石室时,一股浓重的水汽,夹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熏得她差点儿没闭过气去。
待定睛一看,孟姚只觉得头盖骨发凉。
只见消失的赵十七娘,那个笑起来酒窝格外深,喊人时嗓音甜软的小姑娘,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落了满地。
后脑那里被开了瓢,头盖骨间凿了个大洞,里头残存着些许没吃干净的脑浆,白的红的混在一起,一地狼藉。
视觉冲击太大,孟姚一时间,都不知该作何反应,她僵愣在原地,只觉得浑身血液都是冷的。
张了张嘴,想出声,却什么也喊不出,突然间,一股作呕的生理反应,伴随着愤怒、震惊等情绪,从胸腔喷薄而出。
屋漏偏逢连夜雨。
正在这时,孟四娘的尖细哭喊声渐近,随之便是樊七郎的怒骂声,这些声音汇聚在孟姚耳中,将她从失控的情绪中拉了出来。
孟姚捂着嘴,压抑着想呕吐的欲/望,用力抹了下眼睛,眨了眨湿润的眼眶,她迅速找了地方藏起来。
在她身后不远处,便是双眼爆红,死状凄惨的赵十七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