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润话音落了,三省阁内就没了声响。
他看向面前的书案,果真放了几页纸,是简行之的字,大致一翻,果然简行之还是更要中意顾素辰。
果然穿越过来的人在某些时候就是占优势!可是简行之恐怕还不知道顾素辰给他下毒这回事吧,依着魏帝改革后的政策,没有切实的证据,即便顾素辰当真做过这件事情,只要他不承认,就不能随意把他抓起来。
小时候查不到顾素辰的踪迹,如今有了,却又没有合适的理由把他关起来。好在总算是露了面,不然一直不露面,原男主不知躲在哪个暗处,他有心提防也不知该防哪里。
袁润感慨了一声,把那几页纸放下,背上的荆条有些重,他此刻有些撑不住,便一屁股坐在了简行之惯常坐着的椅子上。
习惯性地把手搭在一边扶手上,还没有放稳,袁润忽然站起来。
扶手还是温热的!
说明什么?
说明简行之刚刚搭过!
他一个腿脚不方便的人,短短时间,能去哪里?
袁润又看了一圈儿,更加好声好气地呼唤道:“夫子,夫子,学生是真心实意来赔罪的,那日之事是学生冲动了,您好歹给学生一个当面赔罪的机会呀。”
沉默。
无尽的沉默。
袁润把左手背到身后去,微微托着荆条,给自己的肩膀减轻压力。等了一会儿,觉得这样实在不是个办法,还是得先把简行之哄开心了,然后把荆条解下来,他才有精力好好掰扯一下这件事情。
于是他又诚诚恳恳道:“夫子,也不知道您看不看得见学生,但学生此刻真的很不好过。千错万错都是学生的错,学生不该动手能力强,擅自拿走夫子的钥匙然后又进了书楼;更不该求知欲旺盛,乱翻铁箱里的东西……最不该的就是学生没有迷途知返,没有当场认错反而变本加厉,还奢望得到父皇的援助,对夫子说了不该说的话。”
嗯……好像能说的就这么多?
袁润一边编着,一边瞄着四处,看这三省阁里哪处可以藏人。
简行之很高,还有些壮,像什么桌子下边屋梁上边这种地方就完全没有必要看了。但几圈看下来,袁润都觉得这三省阁好像非常干净明敞,也没个能藏人的地方。
又沉默了一会儿。
袁润不死心地再次开口:“夫子啊,学生和您之间确实有点误会,其实学生向来都很敬佩您。”
简行之这个人应当是有些傲娇的。
在袁润的理解里,内向是因为和你不熟,高冷的人大多傲娇。尤其像简行之这样,前半生功名赫赫,一朝回了平城,风头忽然就不剩多少了那种。
于是袁润组织了一下语言:“夫子啊,您在旌门关的时候英姿勃发英俊潇洒英雄气概奋勇无比铺天盖地扑面而来,学生在平城都有耳闻,真的!自那时起,学生对夫子的景仰就如黄河之水九天银河滔滔不绝一倾而下!”
默默听着的简行之:……
殿下,不要胡编乱造不择手段了好吗?当时您才多大?
“夫子,您看您能不能满足一下学生这个小迷弟的愿望,给学生签个名儿什么的?然后什么时候夫子有时间,咱们找画师画幅合影,摆在东宫里,方便学生日日瞻仰学习,倘若有机会,学生也想去旌门关走走,夫子走过的奋斗路线,必然有许多教育意义。”
袁润叭叭个不停。
但三省阁内外都静悄悄的,致使袁润不得不怀疑自己方才当真听到了简行之的声音吗?难道是因为今天早上的菌菇汤有毒?啊也不是不可能,吃的时候就觉得那菇有一股半生不熟的味道。
“夫子?”
袁润又喊了一声。
简行之想差不多得了,人家毕竟是太子殿下。
何况听起来,还是挺诚恳的。
于是他挑起门闩,拄着拐,推开半面墙,出来了。
这样的出场方式着实惊呆了袁润,他以前看小说看到暗道之流,都觉得怎么可能嘛,古人哪有这么高明的机械做工。然而今天,他眼睁睁地看着简行之从墙后出来……也不是墙,是一扇长的和墙一模一样的门。
他过去看了几眼,惊叹道:“这暗道做的真不错。”
门阖上了,门缝嵌在两面墙相邻的缝隙里,压根儿看不出这里有扇门的样子。
袁润上手摸了摸,还在感慨着精巧的机关,他本想推开看看里边的,但想起简行之那根神出鬼没的龙头拐,又想了想自己背上的荆条,还是乖乖放下手,踅身跟着简行之走到了书案前。
不等简行之开口,他就咧开嘴,“嘿嘿,夫子,您喝水。”
顺手端壶,给简行之倒了一杯道:“太医说喝茶多了不好,伤肠胃,您还是喝点白水吧,太医说这个叫太和汤。”
简行之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殿下是已经决定了国士人选吗?”
“学生与夫子看法一样,都觉得顾素辰更合适些。”袁润嬉皮笑脸,“就是还不曾来得及和父皇商量。”
“臣已辞去文华殿夫子一职,殿下不必再以学生自称了。”简行之双手扶着拐,撇开头,并不看袁润。
可不管他看向哪里袁润都能钻过来,一定要入眼一样的,“有句话是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夫子一日是学生的夫子,就永远都是学生的夫子。”见简行之神色淡淡,袁润又加了一句,“就譬如崔大人,学生如今称呼崔大人,依然还是叫老师的。”
见简行之要说话,袁润连忙双手递上杯子,“夫子喝水。”
接着又想起简行之的怪癖,连忙将杯子放在书案上,恭敬站在了三步远的位子上。
简行之这才看向他,挨完打后气色到底也不怎么样了,面上的病气胜过了贵气,但精神如此充沛,还有精力在这里嚷嚷这许久,可见底子还行。听说小时候跟着一个武师学过些腿脚功夫,到底魏帝这点子苦心没白费。
又看到他背上的荆条,夏□□裳单薄,他肩膀上渗出了不少血丝儿,想必这一遭也长了教训了。
于是他叹了一口气:“背这么多,不重吗?解下来吧。”
袁润心内欣喜,面上还强作着淡定,“夫子说得对,有错该罚,学生犯了大错,便是再背几日也是应该的。”
这孩子不老实。
简行之打算让他再长点教训,这种客套话不是跟谁都能说,于是沉吟道:“既然殿下认识到了自己的大错,那便再……”
听简行之要反悔,袁润立马快嘴接道:“不过夫子开了口,心疼学生,学生也得知道感恩,多谢夫子宽宥,学生以后必然再不犯错了!”说着,三两下卸下了肩上的荆条,长长舒了一口气,“夫子您真是个好人。”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简行之依然双手扶着龙头拐,沉声道:“殿下,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认识不到自己犯了错。人非圣贤,知耻而后勇,方乃君子之道。”
“嗯,夫子说的是。”
袁润敷衍了一声。
“为君之道,必先存百姓;若安天下,必先正其身1。”简行之又开始了说教模式。
袁润继续,“嗯,极是。”
这种油盐不进的人根本没办法教,除非让现实给他一嘴巴子,不然别人说什么都是白搭。简行之叹了一口气,“若无事,殿下便回东宫去吧。”
“嗯,极是……”
袁润的反应慢了一拍,嘴却有些快。
他连忙改口,“夫子说得是,知道夫子公务繁忙,学生就先回去了,国士一事与父皇通禀一声再定吧。还有,夫子您以后就把钥匙收收好,这个书楼是禁地,那书楼的钥匙就是宝贝,万一丢了,下一个捡着的人又不似学生这般知错就改,那夫子岂不是要背一个看管不力的罪名吗?还有,那个箱子的钥匙啊,最好别和门儿弄成一样的,双重保险嘛,大家图的也不过就是个心安,夫子您说是不是?”
他也知道说这句话会挨打,因而就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口挪,一直挪到了门外才一口气说完赶紧往外跑。
跑了几步又觉得不对,自己今儿来是干什么来着?
除了解荆条,得解放,还要干什么来着?
怎么忽然就想不起来了?
简行之看着袁润的背影,神情有些无奈。
谏言陛下立继后,陛下拒绝了,退而求其次,谏言陛下广纳后宫,陛下没说拒绝,也没说答应,那自己这边就得挑个好日子。
有备无患么,白白准备了,总要比突然被问起来却什么都没准备的好多了。
只不过这个太子殿下……是当真不知道陛下要广纳后宫了吗?为何竟然不求他劝阻陛下?他就当真这么不想当太子吗?
也是,自小在蜜罐里泡大,不尝尝生活的苦,也不知道自己过得有多甜。
想让他有个太子的样子,还是得给他创造几个竞争对手,再不济有个假想的也行。
广纳后宫,妃嫔有孕,然后魏帝对太子的关注度降低。
这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办法了。
作者有话要说: 1:贞观政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