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顾识行至,登高极四维。
自顾识行至登高,行至登高极四维。
下意识来看的话,普普通通一句登山的诗而已。
崔明远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倘若是我们想多了呢?其实这句诗,只看字面意思去解就好。”
“顾是名字,就是自从顾素辰他结识了这个叫行……”
崔明远的话音低了低,这个行……朝中最大名鼎鼎的,也就是简行之了。
简行之,字正行,年少时曾自称沙场行客。
总也脱不去个行字。
“简大人不是这样人。”崔明远蹙眉,“大约是我们的方向错了。”
他看向袁润,“臣想寻一僻静处,好好与殿下整理一下这件事情,这一次应当不是开始,还望殿下知道近些天的什么,都能尽数说于臣,不要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顿了顿,他强调道:“这是关乎社稷的大事。先前从冀云省到平城这一路上也出了许多案子,先前正逢殿试,便没四处宣扬,就刑部抽派了些人手去查,如今也没了下文,成了悬案,都在翰林院里记档了。”
不待袁润出声询问,崔明远一股脑的把他的所知所见都讲了出来,“先前杨侍郎查到令徽公子的行程与案发地有重叠,照例要去府中问询的,但那几日杨侍郎被参了一本,都察院也接到了秘举,便先查了几日杨侍郎,这一查就耽搁了……听说如今令徽公子已被孟大人送去了燕山,说要参军呢。”
孟家。
又是孟家。
袁润想起那天张怀雅附在他耳边,声音又低又坚定,“孟家养了私兵。”
养私兵这个词……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年代,往往意味着谋反。
倘若孟家真有这个心思,那么挑唆顾素辰给太子下毒,渗入冀云李家,便都有迹可循了。
两人一路说着,走到了辅安坊后的一处园子里坐下。
“这里安静,在这儿说吧。”袁润招呼允钦带人去四周守着,看了崔明远一眼,“那日张怀雅说孟家养了私兵。”
崔明远眼睫一颤。
其实那句“登高极四维”,他一眼看到,就觉得有谋反的意思。
毕竟是两人之间的密信,说的也直白。
他看了袁润一眼,“殿下,这种话不能乱说,张怀雅说这句话的时候,可有切实的证据?”
“证据不证据的,就看司礼监能从顾素辰嘴里撬出些什么吧。”袁润叹了一声,“他那么瘦,应该挨不住司礼监的刑罚,估计两道下来就全吐出来了。现在我们最应该想想的,是这个‘行’,到底是谁。”
“既然你觉得不是简大人……”
袁润顿了顿,“为什么不可能是他呢?”
他忽地坐直身子,“简大人要我父皇立继后,在这个档口,分明是对我不满。以父皇如今年岁,他另外再扶持一个也不成问题的啊,也或许就是他在这件事上和顾素辰达成了一致呢?你看那个阿辰,谁能想到他与顾素辰竟然如此亲近!”
袁润越想越觉得自己说得对,毕竟前后的线索联系的如此紧密,仿佛就是明明白白摆在眼前给他看的一样。
这种事情就很糟心。
日子一太平他就总把这些人当个设定,本着游戏的态度,做什么事也没认真过。一旦遇到了挫折,需要自己动动脑子,他就会觉得自己拥有一种先知先觉的智慧,于是下起手来更加的大无畏。
可是,事情往往就不如他所愿。
这里的人分明就是立体的,大家都有着自己的思维和想法,性格也不似书里描写那样刻板单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都有自己的所欲所图。
这是真实的世界。
或者说,因为他来了,这个世界成为了真实的世界,不再是烂尾书里一段苍白的描写。
这个世界是真的。
他的所作所为也不该如此被动。
所以为什么不可能是简行之呢?
他怎么会是个没有私心的人?
袁润紧紧盯着崔明远,“我能信你吗?”
崔明远答的干脆又坚定,“自然,臣自该为殿下驱使。”
自该并不是心甘情愿的意思,而人若是不心甘情愿地去做一件事情时,后期稍不如意,就总会有各种各样叛逆的情绪上涌,譬如简行之。
袁润抠着字眼儿,“那你愿意吗?”
一朝天子一朝臣。魏帝尚在,崔玄亦还担着户部尚书一职,那崔明远就难有出头之日。
其实谁都清楚自己此刻在做什么。
沉默许久。
崔明远道:“臣愿意。”
“好。”
袁润颔首,神色肃穆起来,忽然长大了一样。
他道:“其实简大人是有私心的,从一开始,你我还在文华殿读书的时候……”
于是崔明远也想起了简行之那次下不了台的经历,他请殿下参政,用的理由是简赟将军失责,请殿下责罚简赟将军。
然后殿下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简赟将军自然是没有受到任何责罚的,如今奉陛下之命去了燕山营巡检,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以后也不会有人再说起简大将军如何如何、太守如何如何,提及只言片语也只不过是君臣同心、其乐融融。
袁润又说起了江文立参简家那件事情,“他若当真毫无私心,那时又为什么要找我去保他呢?反正查完了,他家也肯定是清清白白的,找我只不过是白留一个把柄在我手里,他图什么?他是想要简将军无污名在身,同时必然要拉下江知同来的,这就是他的私心。”
“人不可能没有私心。”
袁润又重复了一次。
“不可能的。或许他私心少些,但是他并不是圣人,做事也总会挑于自己有利的那些。”
崔明远有些疑惑,“殿下既有此顾虑,可与陛下说过了?”
袁润摇了摇头,“没有。”
他对魏帝总难生出那种亲密无间的信任感来。他有时候觉得大概自己其实是个非常感性的人,太容易感情用事,而皇权往往象征着绝对的理性,所以他总是下意识的抵触、并避免去接触这样的理性。
崔玄亦说是因为他与魏帝相处的时间少,还说魏帝其实也是重情之人。
或许吧。
反正,他是不怎么信。
换一种说法,对原书里浓墨重彩描写过的人,他好像都完全生不起丝毫的信任感来。
崔明远严肃道:“殿下,这是大事,您还是要与陛下商量商量。陛下能坐稳这个位置,识人、用人都已是极致,殿下明明只要与陛下商议过后就有答案的事情,为什么非得单打独斗呢?”
袁润轻吁了一口气,“我……信不过。”
话说到了这份上,再深了就是皇室秘辛。虽然太子殿下此刻没觉得有什么,但日后登基为帝,再想起这一段来,总还是会觉得是一根刺的。毕竟,作为帝王,根本不该有这样软弱又感性的一面。
崔明远这个念头一落,忽然想到袁润刚刚说的:人不可能没有私心。
他低笑了一声,转了话头,“殿下,臣想与您说说冀云省到平城的那些案子。”
袁润调整了一下情绪,“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知道的,大概都说于你了,想起来的话,再随时补充也好。”
这还是几个月以前的案子。
最开始是一个叫东冈的村子里死了个人,那人本也有肺病,咳了大半年,也不过几天的事情。最初村民还以为是大半夜犯了肺病咳死了,但要装棺的时候,有个小姑娘指着他眼睛和耳朵说,“娘亲您看,他这里有新结的血痂。”
七窍流血,若非大补过头,就是中毒。
这人病了许久,连药都买不起,哪来的大补过头?
于是村长招来仵作一查,果然是中毒。
民风村朴素的东冈村何时出过这样的事情?也不过是过了一夜,第二天,指出这人死于非命的小姑娘便也死在了自家的院子里。
明明白白的谋杀。
这次,那肺痨病人和小姑娘的家门口各写了一个字:“常”、“乐”。
来查这案子的刑部官员也不糊涂,他想起了当年在民间流行过一阵子的白莲教,教义便是“常乐我净”。逝者已逝,眼下最要紧的是保证其他村民的安全,只是他带着高壮的村民守了一夜,没等来白莲教人自投罗网,却等来南平村的一桩新命案。
南平村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在院子里晒米时,被人用飞刀一刀穿心,当即就没了性命。
那人也照例,在老头的院门上留了个“我”字。
人马分了两拨,分别往平城与冀云省去报,李越安象征性地加强了警戒,报往平城的折子被刑部截下,虽有人捅到了魏帝面前,但因那几日在殿试期间,为免人心惶惶,便只交给杨源去查。
然而自冀云省到平城这一路上确实是人心惶惶,谁都不知道第四桩命案会出在什么时候、出在谁的家里。
杨源查了白莲教的资料,又对比了遇害人的详情,全然也摸不出个头绪。只能一遍一遍地核查冀云到平城这一路上的城门与驿站,寄希望于卡时间来排除。
功夫不负有心人。
虽是笨办法,但好歹被他卡出来几个,其中就有孟令徽。
但不等他去查孟令徽,他却被人秘举,圈在府中被查了好一阵子。
等他出来,外头也没了白莲教的人兴风作浪,孟令徽也被送去了燕山参军,一切都迟了。
一切都巧合的叫人心惊。
袁润一滞。
他忽然问了一句,“那按照你们记录的时间,第四个案子该发生在什么时候?”
崔明远道:“该是在六月了。”
“六月……”袁润抬起头,微微皱了皱眉,“是不是我生辰那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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