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罗奇坐在椅子上看着黎绪和赵之言,怀疑在他的头脑中越来越清晰,他被人陷害了!只是,一个罗奇值得这样兴师动众地陷害?除非他本人没有太大的价值,但在整局棋面上却有点战略价值。他们最终的目的不是他,他们瞄准的是杜正一,或许还有杜正一背后的师裴枢。
他们对自己的事根本就不太感兴趣,他们想问的全是杜正一的事,他们甚至都没有问他那件让他最害怕的事——他为什么会讲出一个极度巧合的故事。可能杜正一和关歆月没有把他这件事说出来,更有可能的是这件事本就是眼前这两个人设的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们把那个尸体的故事植入了他的脑子,他完全不知道,只要想到这里就让他毛骨悚然,瑟瑟发抖。
他们有改变他脑子的能力,那他们已经改变了多少?在未来他们还能改变多少?
如果他的意识被改造过,他还是不是他自己?作为罗奇,是不是还真的存在着?他会不会还活着,但却已经被人抹杀了?恐慌就像雪夜山林中的寒冷,巨大而空寂,无处不在地包裹着他。
他想到了杜正一的通灵兽原本是想要杀死他的,杜正一的潜意识究竟在他身上发现了什么。麻将说杜正一对三年前那件事的记忆是空白的,只有深层意识或许存在。黎绪逼问他的话也跟三年前的事有关,跟杜正一有关。
再往前推,罗奇猛地又想起他在关家的井下触碰水晶时,感受到的那种不属于自己的悲伤。那究竟是因为他触碰到了关毓山留下的记忆,还是唤醒了自己的潜意识?杜正一在魔法能力上比他更加敏锐,但是杜正一触碰水晶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所以问题不在水晶上,问题在于罗奇自己。
霎那之间罗奇陷入了自己头脑中的漩涡里,种种思绪纷至沓来,恐惧如影随形,一时之间他的面色都有些迷失起来。黎绪对审讯十分老道,对他的这种变化十分满意,他拿出最和颜悦色又最令人毛骨悚然的神色殷切地关心着罗奇,“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再考虑一下吧。”
赵之言向前走了几步,距离罗奇更近了,埋藏在罗奇记忆深处的战栗不由自主地开始苏醒。他仿佛又一次听见赵之言的笑声,记忆里那笑声甚至都算不上失心疯,赵之言的笑声轻松愉快的就像他正在一个悠闲的下午里,跟朋友一起普通地打打游戏。一点也不像是正在布置着用一百吨的钢铁巨兽碾碎一个人的腿。
他还记得赵之言说过的这句话,“听说你特别迷恋人类的工业,还经常去铁道博物馆。啧,结果被火车轧断了腿,这是不是一出好戏?”在那之后好多个噩梦中,他都听得见列车呼啸而近的轰鸣,伴随着这样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嘟囔这句话。
黎绪安排他来一同参加审讯,想必就是想要用他来干扰他,让他没法处在一个能冷静思考的状态里。
“再次遇见你的时候,看到双腿都是好的,真让人不痛快。”赵之言说道,竟然孩子气地扁了扁嘴。怎么说呢,法师的相貌普遍都不错,他这么做的时候也不算难看,但是罗奇还是恶心的头皮发麻。
“你是怎么做到自我感觉良好的?”罗奇问他,模仿着赵之言说话的方式说道,“再次遇见你的时候,看到你被杜正一狂扁,真是让人痛快。我以前还以为你真的很厉害呢,结果杜正一扁你的时候,就像猎狗撕一只布娃娃。”
赵之言的脸色阴郁了起来,“我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的,足够把你的骨头一根根分解出来了。”
罗奇笑了,“我伤害你自尊心了?说真的,你的老板不是应该先把你抓起来吗?你这个变态劲真够进那些方块的了。”
说完罗奇忽然仔细地瞧了瞧黎绪,“哦,我明白了,其实你老板应该把他自己和你一起都关起来。你们这是黄鼠狼看鸡么?”
“不要贫嘴。”黎绪说,“我对小孩子的幽默不感兴趣。”
罗奇闭上了嘴,稍微有点后悔没在杜正一暴揍赵之言的时候煽风点火。他又想起了杜正一,虽然他也很烦人,黎绪说他是个利己主义者,在学校从来没有朋友,这也许不是夸张。但杜正一那气死人的没耐心里,从来也没有过什么真正险恶的地方,甚至他也不曾对罗奇真的不耐烦过。
罗奇对旁人一向没有过高要求。人生实苦,他人也一向便是地狱。他们也许不算什么朋友,认识的时日也短,但有些人,有些关系,总要先有一边选择了信任,选择了忠诚,一切才能有那么一点意义。
罗奇这辈子还从来没为别人坚持什么,也从不想做英雄,现在他居然想要保护杜正一,这个念头光是想想他都觉得很可笑。不过他也清楚地知道,重点不在这里。
一念至此,他禁不住苦笑。开口说道,“反正我就生活在法师的最底层,凭本事任何一个法师都能让我过的痛不欲生,我的存在本来就找不到意义。既然如此,我宁愿给我自己的存在定义出一点意义来。你们可以把我绑在铁轨上,我活该被火车碾碎,可我也不会让你们如意。别说你们是想要杜正一了,就算你们想要我妹妹的发卡我都不会给你们,虽然我连妹妹都没有!”
“操!”赵之言一口气没忍住骂出了声,恨不得再吐上他一口,“你可真是个混不吝的王八蛋!”
“那就没有办法了。”黎绪伸出双手,做了个无奈的动作,“本来按照你的价值来说,你要是能直接配合是最好的。现在闹到还要对你动用心灵感应,成本真是有点超预算啊。”
罗奇对他伸手靠近本来是极度戒备的,不过精神紧张到了一定的程度反而十分敏锐,他抓住了黎绪话中的一点内容。黎绪觉得对他动用心灵感应是不值得的?难道他真的没有碰过他的意识?
他事后可能会意识到在这个时候他真不应该走神,他的余光瞥到黎绪的手掌方向忽变,他一身冷汗地抬起头来,只看到一只手掌凭空劈下,直对着他的天灵盖落下。
沉重的打击落在他的头顶,落在他意识的深处,仿佛无形的炮火轰击着他的全部感官。就像置身在一个高速旋转的过山车上,他的身体被猛地抛上云霄,又飞速落下,眩晕伴随着血压升高的压力,他觉得自己的眼珠子就要掉出来了。他几乎相信自己的确在云霄飞车上,在七拐八拐盘旋往复的路径上旋转,他的意识飞旋,他看到了过去的影子,可是就连他自己也来不及分辨那些记忆。
一切来的突然,去的也迅速。他的眼压下降,头痛欲绝的感觉也消退下去,耳鸣渐渐停止,他听见一个人剧烈地喘着气,仿佛要喘进他一辈子能呼吸的所有空气。接着他意识到那个人就是他自己,他听见的是自己的喘息声,他的肺部几乎要炸裂了,他刚刚修复的肋骨也跟着钝痛起来。
“怎么回事,老师?”他听见有人在问。
“他的意识有壁垒保护着,不是普通的屏障,结构非常复杂,我的意识刚刚进去就转入了误区,差一点迷失进去。”
“谁?他?他的脑袋有那么大吗?”是赵之言的声音,这次他的意识更清楚了一点,能够清晰地明白他们在说的话了。“是杜正一干的吗?”赵之言愤怒地问道。
“不像,杜正一的记录里显示他并不精于心灵感应,罗奇脑子里的结构壁垒是意念大师的手笔。”
“是裴枢?”
“我对裴枢很熟悉,这也不像是他的风格。”黎绪沉吟了起来,思索着说道,“他的父母是医生?主治哪一科的医生?”
“记录里没……写。”赵之言犹豫不决地说,“没特意注明的话就应该是全科医生,但琼林对他父母的评级很高,他父母都是很有名望的医生。”
“如果记录明显有缺失的痕迹,那就应该是被琼林遮盖了,最有可能的就是他们都是意念大师,是心灵修复科的医生。”
“很有可能,心灵伤害是最严重的魔法伤害,如果父母是意念大师,又是心灵修复科的医生,那他们给儿子设计复杂的意念保护壁垒是很说得通的。”
罗奇几乎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对他们的猜测有些难以置信,这样的情势下又觉得不得不信。如果他父母真像他们说的这样,他是不是就捡到了一个大便宜?这似乎也解释了他为什么连裴枢的幻像都能看得透,甚至解释了为什么他们选他作为杜正一的伙伴。
可是即便脑子不清楚,他也迅速意识到了悖论的存在,如果他的脑壳子硬到无人能够钻透,那么那个尸体的故事又是谁放进他的意识的?
就在他还浑身汗湿,喘得像条狗,脑子乱的理不清的时候,黎绪又说出了一件他应该想到却没想到的事。“杜正一的医疗记录里有罗奇父亲的名字,这是他们两个能在记录里追溯到的最早的交集。”
罗奇愣住了,听着黎绪继续说下去。
“就杜正一而言,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医疗信息了,可是从前几天的事件来看,杜正一跟医生麻江有密切的来往。罗奇果然能够给我们提供信息,就算他没有脑子,他附带的信息量也够大了。看起来三年以前,杜正一在孤山受到的攻击一定是意念攻击。”
“这真是一个重大进展,”赵之言的声音兴奋了起来,“我们现在基本已经可以确定这一系列魔法师死亡事件都有意念攻击的影子了,关毓山自己甚至就是意念大师,再加上罗奇的父母是意念法师,这一切都跟意念有关系。”
“不要忘了,三年前发生的那件事里,杜正一就牵扯其中,裴枢这一次特意派出了杜正一。恐怕现在发生的这一切,仍旧跟三年前孤山里发生的事情有关。”
黎绪的影子落在罗奇的头顶,他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迟缓地抬起头。
黎绪居高临下认真地望着罗奇,“我有一个好习惯,一次只解决一个问题。”
罗奇恍惚地望着他,他那双不正常地莹润着的眼珠子里有股森森之意。他轻柔地推了罗奇一把,罗奇仿佛一具任人宰割的傀儡,随着他的力道顺从地靠回椅背上,只有一双漆黑的眸子闪烁着清明的惊恐之色。
“我还有一个癖好,我喜欢解密。”黎绪继续说道,像女人一样柔软的指腹掠过罗奇的太阳穴,“不管这里面的锁有多精巧,我都会拆解开。等我把你拆开以后,再去解决下一个问题。”
罗奇急促地呼吸着,绝望地眨着眼——很快这就是他唯一能做的动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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