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儿,别难过。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把凶手绳之于法。”楚天裔小心翼翼地拥我入怀。
“木头,我要木头。不是这些破树枝,我要给他们做碑,最大最气派的碑。”我用手抵在他胸前,茫然而狂乱地四下寻找,眼睛嗖的发亮,欣喜道,“那棵树顶好,快帮我砍下来,我要做碑。”
“清儿!”他的声音已经提高了几分。
“我要砍树!我要做碑!你听到了没有!!”我烦躁地推开他,“你到底帮不帮我砍树?!”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试图重新抱住我。我勃然大怒,猛的从王平的腱鞘里拔剑,寒光尚未露出,剑就已经纹丝不动。王平用两只指头夹住了剑身。
我怒极反笑,大声笑道:“好好,我今后再也不会求你。”
跌跌撞撞地奔向那棵高大的树,多漂亮的树干啊,一定可以做出很好的墓碑。
我拿起一块石头,耐心地在另一块石头上打磨,等它足够锋利了,我就可以砍树了。
石头在我手里渐趋有了斧头的雏形,我还要再给它安个柄。
旁边的大树缓缓倒下,扬起的尘土落在我的身上。我冷淡地扫了一眼树身,开口吩咐:“把它们锯成墓碑的样子。”王平看了一眼楚天裔,后者静静地点了点头。
没有笔墨,用剑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刻下“xx之墓”。我不敢给清儿的墓碑写出她的名字,只好写上“司嘉洛之墓”,从今天开始,我就代替你好好活下去。
“不要太难过,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凶手的。”楚天裔一直沉默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定定地开口。
“找到了凶手又怎样?!难道可以让他们活过来?”我声嘶力竭地冲着他大吼大叫。我知道我不应该迁怒于他,可是这个时候,我又能怎样发泄我的痛苦和悲伤。
死了,就代表一切都结束了,再也没有希望,再也没有光亮。世界是漆黑空白的一片,周围是无止境的孤独和冷清。从此以后,他们都不再存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再也不会有他们的踪迹。我想念眸亮如晨星的清儿,想念粉雕玉琢的小天赐,想念放浪形骸的师太,想念温柔乖巧的哑儿,想念素未谋面的老道士。他们的世界再也跟我没有交集了,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人鬼殊途。
“可是你在这里大喊大叫,他们就可以活过来回答你了吗?”他用力摇晃着我,道,“清儿,你醒醒,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清儿,我凄怆地一笑,他呼唤的这个名字正安静地长眠于地下。永远不会再给我们任何人回应。
我摇摇晃晃地把祭品放在坟前,点上香烛,对着每座坟头拜了三拜。把花雕洒在坟前,我在心里默念:清儿,师太,哑儿还有只闻其名的道士大叔,宝宝,我回来了。给你们带好吃的来了。你们看,是天香楼的乳鸽,要一两银子一个的,以前我说要省钱,不许你们买着吃。现在你们吃吧,多吃一点,肚子饱了就不会觉得冷了。地底下很冷吧,我想一定又黑又冷,我一定去相国寺给你们供上长生牌位,给你们点长明灯。每个月都给他们香火钱,让他们好生供奉着,就是到了地底下也不至于没依没靠的被别人欺负。清儿,你是当妈妈的人了,一定要照顾好宝宝,不要让他像我一样,成长为一个冷酷自私无能的坏人。连给你们修一座最好的坟墓都做不到。
冷清的风孤独地呼啸,我站在小小的坟堆前,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们谁也不许跟着我,我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都不许跟过来。尤其是你,王平,别以为你轻功好就可以瞒的过我的耳朵。”
王平习惯性地看他主人的眼色行事。楚天裔叹了口气,道:“我可以答应你不跟着,但你要答应我早点回来。我们会在庵里等你。”
我点了点头,掰开他抓在我胳膊上的手指,一根一根,耐心地掰开。
山上的地形我是极熟悉的,闭上眼睛也不会有迷路的危险。我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看着那些熟悉的景物,物是人非,不免觉得凄怆。不知不觉,我竟然走到了小溪边,已然解冻,溪水迂回潺瑗。我想起当日我与水氏母女在这里捉蟹戏水,才短短数年间,已是天人两隔。难道是水夫人觉得清儿一个人在这世间活的太孤单,所以才把她带走的吗?无论如何,她们也是团圆了不是吗?这个世界上能够真正懂得清儿的只有她的母亲,想必她不会责怪自己肚里掉出的肉转眼也是别人的母亲了。她一定会很喜欢小天赐的。呵呵,这么漂亮的宝宝谁会不喜欢。
“啊!——小姐,芙蓉对不起你啊,让他们把小小姐给害了。芙蓉不该啊,小小姐好好的在这里,我为什么要上京去告那个坏心眼的女人啊!什么公主,小小姐一定是不稀罕才让给她的,我猪油蒙了心了,去那种地方说理。是那个坏女人,是她怕我坏了她的荣华富贵,所以才派人冒充大内侍卫,是我不好啊,把那群杀人不眨眼的土匪给引来了。是我不好啊。小姐,那个坏女人真狠啊,你怎么当初没看出她狼子野心还让小小姐认她当姐姐呢,小姐啊,小小姐死的好惨啊!”
一个疯疯癫癫地老太婆哭喊着在我面前拼命地磕头。乱如蓬絮的白发在风中上下翻滚着,夹杂在里面的泥土和草屑给头发增加了其他颜色。掩映其中的脸出了两道泪水冲洗的部分还能依稀看出原先的肤色,其余的部分和她身上裸露出来的皮肤一样,肮脏不堪:她身上用于蔽体的东西与其说是衣服,不如说是破布条,在这寒意陡崤的早春,她竟然好象丝毫没有察觉到冷。一双眼睛阴恻恻死鱼般凸出,她仿佛在热切地看着我,又仿佛在极力躲闪我的注视,眼睛里燃烧着空洞的狂热和慌乱。
她张开手,嘴里喊着叫着,匍匐在地上,挣扎着似乎想向我挪近一些。我骇然地向后退去,见她又拜倒在地上,稍稍松了口气,就地站住,冷冷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啊?!小姐,你不可以不理芙蓉啊?芙蓉知道自己错了,芙蓉不敢下去见你,芙蓉没脸见你啊!小姐,你不要怪芙蓉,芙蓉也想不到那个女人会这么心狠手辣,小小姐是芙蓉亲眼看着长大的啊,小姐!——芙蓉一定每年都给你们烧好多好多的纸钱,让你门在地底下也可以过以前的日子。芙蓉不好,芙蓉不该鬼迷心窍;非要把小小姐硬拉进去,芙蓉不该啊。那皇宫是把活人变成鬼的地方,我怎么还要把小小姐往火坑里推呢!可是那个女人更狠更恶毒,就是我想揭穿她的身份,小小姐也不会同她争的,可她怎么可以丝毫不顾念小姐和小小姐对她的恩情,抢了公主的头衔还要杀人灭口。芙蓉不该啊,芙蓉不该鬼迷心窍,一心要在小红那个骚蹄子面前扬眉吐气,才走错这一步的。芙蓉不该啊,自己一条老烂命还非要痴心妄想地扬眉吐气,害死了小小姐和陆家的小姐,芙蓉不该啊!小姐~”
陆家的小姐,静娴师太的闺名就叫陆雨竹。时至今日,会这样称唤她的恐怕只有一人。
“芙蓉,你把脸抬起来。”我将错就错,沉声命令她。后者惊惶地抬起身子,眼睛畏畏缩缩地躲闪我的注视,嘴角嗫嚅着,犹自想辩解什么,却又仿佛畏惧我冷冷的目光,什么也没有说。
果然是她,虽然脸上沾满了尘灰,身上破烂不堪,全然没有以往的恃宠成骄的矜持和豪门大奴才特有的自以为是。可身形和面部轮廓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只是黑瘦的厉害。我心中一动,从怀里掏出那支碧玉珠钗来,放在她眼前一晃,道:“你怎地把清儿的东西到处乱丢?”
“啊,啊,小小姐给我的钗子。她是要我用她换盘缠回乡下,我却不愿意回去。芙蓉只想着自己要扬眉吐气,要在小红面前出一口恶气,没有听小小姐的话。是芙蓉不对啊,小小姐要在尼姑庵里只要是平平安安的,胜过做什么公主强。我却一心想着主荣仆贵,自作主张惹来这么大的祸端,害死了所有人。芙蓉的不对啊,芙蓉该死,千刀万剐也不够啊。”
我心头气血翻腾,连声音都微微颤抖起来,“谁?……是谁下得毒手?”
“就是那个不知从哪里跑来的野丫头,小姐,芙蓉当初就劝你不要收留来历不明的人在家里,那商家是犯谋逆罪的不赦着急徒,你念及故情,她却不择手段地向上爬……”
“你有见到嘉洛本人?”我阴沉着脸,一步步地逼问,“你究竟是跟谁告的密,又是带谁到这里来的?说!”
“啊!——小姐。”疯疯癫癫的老太婆扑通一声又跪到了地上,磕头如倒蒜,“咿呀呀,小姐,芙蓉鬼迷心窍,想去告御状。在京城里拦了皇家的轿子,差点没有被乱棒打死。后来,轿子里走出来一个生得极齐整威严的人,旁边的人都对他恭敬的很。他把我带到一个极远极深的地方,听我说完了这件事,信誓旦旦地要为我做主。可是我怎么就没想到,他是在骗我给他们带路呢!我的小小姐哟,芙蓉对不起你,到了阎罗王面前,我一定会被下油锅煎,一定会被下油锅煎。……”
下油锅煎,何必要等到死了以后?!
“那个人生的什么模样?多大年纪?”皇家的轿子,芙蓉也算是一个见过大世面的奴才,这点还不至于认错。
“极俊美,比那画上的二郎神还威严,二十多岁的年纪。”
二十多岁,那就不可能是三皇子,我的心些许有了丝安慰。但这安慰就好象暂且作为台风的风眼的地点,转瞬被暴怒的风暴所吞噬。
“他的手下人是怎么称呼他的,或者他有什么特征性的标志没有?”我悲愤至极反而心平气和下来,一步步地诱问,“芙蓉你仔细想想,小姐一定不会叫他安生活在这世上。”
“咿呀呀,小姐你可万万不能,他们好生厉害了得的,连牛鼻子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咿呀呀,我的小姐,芙蓉还是给你多烧点纸钱,等他们也下了地府,叫阎罗王去判他们的罪吧。”白发老妪的脸上露出极惊恐的表情,连连摇头,身子颤抖不已。
“你怕他们?难道就不怕我?”我的眼神忽而阴狠冷酷,缓慢而坚定地逼向他,笑容温暖明媚,“你别忘了,我可是鬼。”
“咿呀呀,我的小姐,你不要再吓芙蓉了,芙蓉知道错了。芙蓉知道没有脸面偷生下去,可芙蓉更加没有脸面下去面对你啊!芙蓉一辈子伺候你,无儿无女,水家败落后,以前收的那些干儿子干女儿又怎么会理会我呢。芙蓉要是死了,连个给收殓的人也没有,没有儿女烧香祭祀,芙蓉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要是阎王爷发了狠,连阴曹地府都不收我,芙蓉就要当一辈子的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小姐,你就可怜可怜芙蓉,看在芙蓉伺候了你一辈子的份上,放过芙蓉吧,芙蓉一定给你烧好多好多的纸钱……”老妪一把鼻涕一把泪,死鱼般的眼睛畏缩地看着我,小心翼翼地试探。
我心头一阵厌烦,夹杂着想一脚把她踢的老远的欲望。水夫人一生精明睿智,却有这样平庸的贴身丫鬟,也许太聪明的人不希望自己的身边有太多的聪明人。
我不耐烦起来,一个劲步走到她面前,声色俱厉:“你说还是不说?!否则我先拿你下油锅煎。”
“哎呀,小姐,是那个坏女人使得鬼主意,不是芙蓉的过错。是那个坏女人的错,不是芙蓉的不对。”
“你别以为你装疯卖傻,我就会饶过你,你要是再敢包庇那些坏人休怪我不顾念主仆的情分。”我只恨自己手里没有把剑什么的,否则抵在她脖子上,逼问的效果会更佳;她身上太脏了,我没有勇气去揪着她的衣领问话。
“好好好,小姐我说我说,芙蓉什么都不敢瞒你。他的身形很高大,穿着黄布的袍子。靴子也是黄色的。……”
没错了,果然是他,普天之下,除了皇帝,也只有一个人可以毫不避讳地使用明黄的颜色。
“你是什么时候去的京城?”
“春天,春天,我惦记小小姐,来找陆家小姐讨主意,想去皇宫看看她,结果却意外看见小小姐在这里。我原先还以为那个女人是挺身而出,仗义替小姐进的宫,谁知道她根本就是居心叵测地向上爬,巴结了皇族,一心向上爬。居然要抢小小姐的好命,我早就说了,我家小小姐是公主命,你还呵斥我是胡说,要不是那个女人费尽心机,公主可不就是我们家小小姐呢。”老婆子兀自絮絮叨叨,死鱼般的眼睛里闪烁着怨毒的光芒。
春天?出事是时候是不是四月间?”我咬着下唇,做最后的确认。去年的四月,正是皇太子殿下小心翼翼与丞相千金联姻的关键时候。半路杀出的私生子事件足以让那时情势已经极为不利的楚天昊功亏一篑,而没了丞相老丈人的支持,与皇位失之交臂几乎可以成为必然。
“是的。”她突然向上窜起,扑到我身上,狠狠地捏我的喉咙,我猝不及防,被她扑倒在地,后脑勺重重地砸到了旁边的枯草上,饶是枯草绵软,我仍不免被摔的眼冒金星,巨大的痛意从尾椎骨向上蔓延,波及整个中枢神经,刺激的我的脑子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