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顾之澄神清气爽地起来,撑了个懒腰。
在宫外,到底就是比宫里头舒畅自在,就连睡个觉,也舒坦许多。
她昨儿在帐篷里闭眼就睡到了天亮,想着外头便是清风明月,水波徐徐,就多了几分雅致在。
虽隔着帐篷,但仍旧有眠风枕月的感觉在里头,这觉也睡得格外特别一些。
因为是在宫外,所以伺候她的侍女不如在宫里多,只带了四个出来,但只是洗漱更衣这类的小事,倒也已经足够。
等她坐到黄花梨方几边上,正准备传膳之时,突然田总管挑开帐篷的帘子进来,小声道:“陛下,摄政王在您的帐篷跟前站许久了......或许,陛下愿意传他一块用膳?”
田总管是个明眼人,也是个拎得清的。
他早就看出顾之澄一直就想同摄政王打好关系,取些欢心,但并不如太后所以为的那样是“认贼作父”,所以他有时也会帮着顾之澄观察着,若有好的机会,便让两人增进一下感情。
田总管看得明白,顾之澄人虽小,瞧起来也天真单纯且贪吃惫懒,但实际上心里的主意多着呢。
人前是什么模样不过是装给某些人看的。
所以田总管对顾之澄放心得很,也暗自为她助了不少力。
顾之澄瞧着膳食都还没传进来,便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朕亲自去迎他。”
毕竟昨日陆寒对她生了疑心,顾之澄心里还惴惴不安着,多与陆寒接触接触,或许能打消他几分的猜忌。
陆寒此时正站在顾之澄的帐篷门口,双眸幽深,负手而立。
他昨夜没有再做那样荒诞的梦,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总觉得,顾之澄一定有什么东西瞒着他。
而且她的射术确实天赋异禀,但在他跟前却总是喜欢浑水摸鱼,偷些小懒。
可自打昨日,他越发觉得顾之澄不简单起来,所以......
“小叔叔,朕正要传膳,你可要同朕一起?”帐篷的帘子挑开来,露出顾之澄的小脑袋,杏眸弯弯似含着昨日的明夜与星辰,画一般的好看。
陆寒目光与之相交,心头威震。
他总觉得,这小东西的眸子好看得太过分了一些,与她略黑的肌肤实在不相称。
且他那荒诞的梦里,那个顾之澄虽略显清瘦,但肌肤也不是这般黑黄粗糙的。
虽然顾之澄如今在陆寒眼里看起来的黑黄粗糙,只是与她小时候的玉雪肌肤相比,也比不得陆寒皮肤的白皙。
但她如今这样的肤色,才是顾朝大多数男子该有的。
只是陆寒潜意识里总觉得有些不习惯,却无暇再想,因为顾之澄还一双杏眸圆睁睁地等着他的回答。
陆寒凝神,垂眸答道:“臣谢陛下抬爱,那便却之不恭了。”
实际上这几年来,陆寒每日都在御书房中批折子,教导顾之澄的功课,早已和她一块用膳不知多少回了。
两人都已熟悉了彼此的饮食习惯,宫人们也不例外。
知道陛下爱吃肉,所以肉碟都摆在顾之澄那边。
知道摄政王爱吃清淡的小菜,所以口味淡的都摆在陆寒这边。
顾之澄不爱夹清淡的,陆寒亦不爱口味重的,所以两人夹菜都显得十分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顾之澄夹了一大块红烧肉,暗红的油渍染在了唇角,亦浑然不知。
陆寒见她吃得喷香,自个儿也忍不住多吃了一些菜。
他喜欢和顾之澄一块用膳,便是因为这小东西吃什么都香,他也会跟着多夹几筷子,好似饭菜都因顾之澄而增了几分色香味。
“陛下今日可还进山?”陆寒放下玉箸,不动声色地微微抬了眉眼。
顾之澄眼里都是精致的膳食,一边点着头,一边随口道:“自然是去的。”
说完话,顾之澄才突然察觉到陆寒可能是试探,手里的玉箸一顿,又飞快补充道:“再去悄悄还有无老弱病残的,可以让朕捡漏。”
“......”陆寒自然不会信她的这些话,于是颔首道:“昨日听闻山中不知何处窜来一猛兽,虽无人受伤,但陛下也该小心为是。”
“既是这样,朕会带一队侍卫一同进山,小叔叔放心便是。”顾之澄头也不抬,又夹了一颗什锦煎饺放入嘴里,好吃得眯了眯眸子。
陆寒唇角微微翘起,神色似笑非笑,“臣实在担心陛下安全,今日便与陛下一同进山吧。”
他已有了决定,这两日进山打猎便与顾之澄寸步不离,看看她的射术到底如何。
顾之澄和陆寒带上一队侍卫进了鱼形山,这景象便与她昨日独自一人迥然不同了。
她还未拿出弓箭,身后的几十骑就已经开始飞驰,奔赴在疏密有加的山林之间驰骋着,将数只黄羊野兔们驱赶集中到了她跟前,有些小兽已经被挤得转不了身,你挤我我挤你的,只消她拉弓射箭稍稍一射,眯着眼睛都能射中几只。
顾之澄自然是不需要这种作弊似的打猎方式,赶紧挥了挥手,让侍卫们都散去她身后。
她要亲自证明给陆寒看,她真的是凭本事捡来的猎物!
就当顾之澄勒紧缰绳,正打算策马奔驰的时候,突然发现陆寒的马背上跳上去一只大猫。
顾之澄眼角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猞猁。
这只猞猁,她上一世也见过的,是陆寒养着狩猎时带在身边帮忙一起捕猎的。
不止是陆寒,澄都里许多达官显贵都喜欢在狩猎时带上猞猁,因着它们四肢粗长又矫健,且后腿比前腿长,最擅扑杀兔鸡黄羊一类的动物,且体型也不大不小,正适合放在马背上。
顾之澄不记得陆寒养的这只猞猁叫什么名字,因着她上一世从未正眼瞧过,且内心对陆寒狩猎还要带一只猞猁的行为暗暗鄙视了一番。
像她这样英武不凡的,才只需靠自己一张弓箭便可狩猎走遍鱼形山,才不需要这些帮着狩猎的动物。
但此时,见到那只大猫似的猞猁安安稳稳坐在陆寒的马背上,耳朵尖尖的带一簇耸立的黑色丛毛,一双黄莹莹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自个儿瞧,满身金钱纹显得尊贵十足,顾之澄心里动了动。
她转眸看向陆寒,只一瞬,吸引了陆寒的注意力后又看向那只猞猁,眼巴巴地说道:“小叔叔,你这只猞猁真好看!”
陆寒勾唇浅笑,不甚在意地瞥了一眼他马背上的猞猁,“不过是养着玩的。平日里太宠它,养得有些歪了。”
顾之澄脸颊有些烫,总觉得陆寒这话在指桑骂槐,说她的不对。
“嗷!”陆寒背后的猞猁突然奶凶奶凶的叫了一声,这一嗓子吼得短促,故作凶煞,可落在众人耳朵里,却是仿佛撒娇讨吃的。
陆寒抿唇,从骏马脖子上挂着的囊袋里取了块肉干递给猞猁吃。
猞猁双眼放光的吃完,才舔了舔自个儿的爪子,又小小声“嗷”了一声。
听起来仍旧是奶凶奶凶的,倒是颇为有灵性。
顾之澄双眸眨也不眨地盯着猞猁瞧。
猞猁吃饱喝足之后,亦双眼眨也不眨地和顾之澄对视着。
大眼瞪小眼,一人一猞猁都认真得很。
陆寒知道顾之澄小孩心性,都十四了仍旧跟没长大似的,玩性十足。
他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呢?
毕竟是他故意宠坏的,在坐上那个位置之前,他还得一直宠着这小东西,越宠越坏才好。
所以现下,他自然是顺着顾之澄的心思去猜,淡声问道:“陛下可喜欢这猞猁?臣愿献给陛下。”
顾之澄看向陆寒,又很快将视线撤回来,落到他身后的猞猁身上,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猞猁就这样易了主。
从陆寒的马背上,移到了顾之澄的马背上。
开始它还不情不愿捏捏扭扭的,在顾之澄的马背上转了好几个圈儿,始终不愿意坐下来。
顾之澄只觉得后腰处有个热烘烘的东西在拱来拱去,有些发痒,拱得她直想笑。
她只好回过头去,小声恐吓道:“好生坐着,不然把你扔下去追兔子去!”
猞猁黄莹莹的大眼睛盯着她,一眨也不眨,也不知在打量什么,但明显是没听懂。
因为顾之澄刚恐吓完毕,它便又“嗷”了一声,然后拱动了几下。
顾之澄连忙伸手去按着它,免得一块摔下马去。
猞猁的毛又绒又滑,她摸了几下,手心里毛绒绒的一团,很快便爱不释手的蹂躏起猞猁来。
大猫似的猞猁身躯不小,此时却在顾之澄的魔爪下瑟瑟发抖,黄莹莹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陆寒求助,嘴里不断发出“嗷嗷”的奶凶奶凶的嗓音吓退顾之澄。
但顾之澄早就知道这猞猁不过是叫得凶一点,实际上它早就已经被陆寒养得通了人性,根本不敢伤害她。
再加上这是陆寒的猞猁,她蹂.躏它,就相当于在蹂.躏陆寒!
所以将手底下的猞猁想象成是陆寒之后,顾之澄便揉得更加欢快了。
陆寒实在看不过去可怜汪汪的猞猁,于是轻咳一声道:“陛下,咱们赶紧出发狩猎吧。免得天色晚了,山里待着也不安全。”
“嗯。”顾之澄恋恋不舍地放开已经被她揉得一身毛都已蓬松稀乱的猞猁,转过身去,开始慢慢骑马前行。
猞猁则蜷成一团,在她后腰处又热烘烘地拱了起来,似乎在委屈地梳理自己的毛发。
顾之澄唇角不可抑制地勾了起来,就好像是欺负了陆寒似的,那般开心。
陆寒在顾之澄的身侧,正好一瞥就看见了顾之澄的笑容。
他眉眼一挑,没想到这小东西这般喜欢他的猞猁?虽是他苦心栽培养育许久的猞猁。
但如果这个小东西喜欢,不如......就送他做个顺水人情好了。
正埋头舔着自己小爪子的猞猁脊背发凉,浑身一僵,总觉得刚刚主人扫过它的视线里,带了些极不好的意味深长。
......
顾之澄骑在马上,抬头便是蓝天白云晴空万里,低头亦是马蹄踏花山林绵延的美景。
这般自由自在任骏马飞驰的天地,自然比困于那一方小小的皇宫不知舒坦了多少去,她唇角的笑意也忍不住绽得更明朗了些。
只是身侧的陆寒和身后的一队侍卫,实在有些煞风景。
正巧不远处的湖边,她昨日见到的那群水鸭子又在一大家子欢快和谐地戏着水。
水波潋滟,晴日方好,水鸭子们皆悠闲地拍着水,只是听到马蹄的动静后,都慌乱了起来。
许是因为昨日的狩猎打破了它们平静的生活,还被抓走了不少同伴去。
所以顾之澄一行人的马蹄声越近,它们便越发惊慌失措,甚至不分敌我地碰撞互啄起来。
陆寒凝眸看向顾之澄,薄唇微启道:“臣记得陛下昨日便猎了一只水鸭子,可是在这儿猎到的?”
“是......”顾之澄眼睫浓长,轻轻垂下,如覆上了一把细密的小刷子。
陆寒瞳仁深处掠过一抹深色,微微颔首道:“陛下射术精湛,臣愿再观其详。”
顾之澄:......这摆明了就是怀疑她嘛!
好,那她就再表演给他看一次!
顾之澄举起弓箭,对准着一群乱哄哄的水鸭子,看似认真又努力地射了一支弓箭出去。
然后......在一群乱鸭之中,十分凑巧地避开了所有的水鸭子,落到了一颗石头上。
因为她的力气小,那箭头在石头上连道白痕都没留下。
只是倒下去的时候箭尾不小心划拉到了一只水鸭子的翅膀,吓得它惊慌失措埋头乱撞,然后不小心撞到了顾之澄的马蹄下,被跳下马的猞猁一口叼住,收获了第一只战利品。
顾之澄:......
陆寒:......
后面正准备包围水鸭子的侍卫们:......
顾之澄见侍卫们还想再围捕剩下的水鸭子,轻轻皱了皱眉,从猞猁口中将那只已经被咬得半死不活的蠢鸭子拎起来,扔给身后的侍卫,然后高声道:“猎些水鸭子实在太无挑战性,还是去猎黄羊吧!”
其余的侍卫们当然不敢违抗,放过了抱团在水中瑟瑟发抖的水鸭子们,跟着顾之澄去了黄羊的栖息地。
这群黄羊昨日也受了惊,此时只要一点风吹草动就已经撒开蹄子在眼前的平地上乱跑起来,聪明的早就钻进了林子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之澄骑着马正好停在林子前方,侍卫们则从她的两翼出发,将一大群黄羊们包抄起来。
黄羊们亦密密麻麻地被缩到了越来越小的包围圈里,随便顾之澄闭着眼用箭射,只要力道大些,绝对能猎中一只。
侍卫们已经只能帮到这儿了。
可是顾之澄却不满意似的,开口道:“再缩小些。”
明显是对她自己的射术没有信心,黄羊这样的疏密程度,也担心自个儿射不中。
一旁的陆寒拧了拧眉,他不信这样的密度还没信心,这小东西绝对是在藏拙。
可侍卫们都听话得很,只要顾之澄一声令下,他们便一块往包围圈的中心继续缩小。
这些铁盔银甲的侍卫一动,簌簌风起,惊得许多黄羊失了魂似的,开始不顾三七二十一乱撞。
更有甚者,直接一跃跳过了侍卫们的包围圈,直接往林子里冲。
有了一只黄羊带头,其他跳跃力也极惊人的黄羊也跟在后头,直接跳了出来。
不过跳出来的只有五六只,侍卫们也懒得理它们,只专注于守着眼前那些又蠢又乱的黄羊们。
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一只弹跳力极好却愚蠢的黄羊跳出了包围圈,然后冲进林子的时候没看清楚眼前的树,一头撞在了树上。
撞得头昏眼花,当场倒地,正好摔到了顾之澄的枣红小骏马旁边。
枣红小骏马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马背上的猞猁却是双眼放光,跳下来咬断了黄羊的脖子。
顾之澄:......
陆寒:......
组成了包围圈等着陛下射箭的侍卫们:......
顾之澄讪讪地笑了笑,示意侍卫们将黄羊抬走,然后稍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小叔叔,朕昨日......也是这般捡到的各类猎物,总有瞎了眼的瘸了腿的或是脑子笨的往我这儿来,我只要补一支箭便可。”
所以,她可能是有特殊的狩猎技巧。
陆寒:......这谁敢信?
......
离开黄羊的栖息地,又捡了一只瘸腿的野兔子后,陆寒终于......暂且信了顾之澄的话。
狩猎风波就这样愉快地让陆寒打消了疑心。
顾之澄欢欢喜喜地拎着自己的野兔子回了帐篷外,支起火堆插上烤架,开始眯着眼睛烤兔子。
等野兔烤得金黄酥脆滴着油脂时,突然发现对面居然有一只猞猁在。
居然还淌着口水黄莹莹的眼睛盯着她那只喷香的烤兔子,眨也不眨......!
顾之澄面不改色地掏出陆寒送她的小竹瓶,往烤兔子的全身撒了一层盐巴,然后对着猞猁眨了眨眼,解释道:“猞猁是不能吃盐巴的喔!吃了似乎容易生病!你也不想英年早逝是不是?”
猞猁:......
顾之澄瞥了瞥猞猁可怜兮兮舔着爪子的小可怜模样,心满意足地将烤好的野兔举起来,自个儿独自品尝。
欺负猞猁就如同欺负陆寒,真是神清气爽。
猞猁黄莹莹的大眼睛映着火光和顾之澄手里的烤兔子,垂涎三尺,但又不敢动弹。
在猞猁眼巴巴馋烤兔子的目光之下,顾之澄觉得手里的兔子都香了许多。
她咬下兔腿上的一块肉,真真是嫩得不像话。
“咕咚......”猞猁明显的咽了一下口水,黄莹莹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只有几根卷翘的眼睫毛抖了两下。
“嘿嘿......”顾之澄故意撕了一块肉,在猞猁眼前晃了一圈,再塞到自己的嘴里面。
就跟欺负了陆寒似的,真爽。
“吃吧。”就当顾之澄暗爽的时候,陆寒突然出现,还扔了块肉给猞猁吃。
猞猁立刻双眼放光,趴在地上捧着肉块大快朵颐起来。
顾之澄一口兔肉差点噎住了自己。
怎么陆寒总是神出鬼没,也没脚步声,能把人吓死。
他一定是故意的,若她是自己把自己噎死了,也怪不到他头上,他就能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了
唉,没想到四年了,她依旧没把陆寒这块石头焐热,想出宫的这条路仍旧漫漫而艰险呐......
“陛下,这猞猁还烦请你以后请专人饲喂。它最喜吃黄羊肉,第二便是您手中这野兔肉。”陆寒眼如幽谭看着顾之澄,眸底映着的是火堆那凛凛燃着的火光,自有一股奇异的震慑力在其中。
顾之澄飞快的瞥了一眼,又垂下脑袋来,看向那吃得正酣畅淋漓虎头虎脑的猞猁,有些没明白陆寒的话是何意思。
“以后臣的猞猁,便献与陛下了。”陆寒彻底将话说得明白,惊得正埋头苦吃的猞猁一下子抬起头来,与顾之澄的目光对视上。
它黄澄澄的目光染上一丝惊恐,明明是大猫似的健硕漂亮的流线型身材,此时蜷成一团却显得可怜弱小又无助。
没想到主人竟是这样为了美色抛弃自个儿......!它可不想被眼前这个坏透了的母老虎欺负呜呜呜......!
顾之澄看出了猞猁眼中的无助可怜和求饶之色,就像她一直期待陆寒能在她面前露出的神色。
她勾了勾唇,眸中得逞的坏笑十分隐秘,拍着胸脯表示,“小叔叔放心!朕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猞猁的!”
你欺负我一下,我就回去揍它两下,嘿嘿嘿!
陆寒总觉得顾之澄的笑意有些不太对劲儿,他瞥了瞥在一旁吃肉吃得开心得浑身颤抖了起来的猞猁,淡声叮嘱道:“陛下,此猞猁乃我从小养大,甚是珍重,还望陛下好好待它。”
顾之澄眸底的笑意更甚,唇角也勾得更起,略有深意地看着猞猁,笑道:“既是小叔叔如此看重的,那朕便更会好好照顾它了!”
顾之澄的字念得重,猞猁听得毛骨悚然,生无可恋地扒拉了几下地上的肉块。
这肉好像突然它就不香了,活着好累......
......
至此,猞猁就彻底到了顾之澄身边。
顾之澄特别喜欢它,没事都要把它抱在身边,揉一揉它的小脑袋,给它薅一薅毛。
猞猁是陆寒遣了专人照料的,素来照料得极好,毛发柔顺发亮,摸起来极其顺手,手感极好。
顾之澄很是钟爱这个手感,摸了又摸,舍不得撒手。
短短一两个时辰,猞猁的脑袋顶上就隐隐有了秃顶的迹象。
偏偏顾之澄好像还没发觉,吃饱喝足又抱着猞猁一块坐到帐篷跟前,铺了道毛绒绒的长狐绒毯子,要和它一道看星星。
猞猁仰头,天上的星星都仿佛落到了它黄澄澄的大眼睛里,成了噙着的奕奕而动的泪珠子,星星点点发着光,很是好看。
顾之澄也发现了,捏了捏它的腮帮子,笑着道:“是不是朕对你太好啦?感动得跟人似的都快哭啦?”
“......别哭别哭,朕以后会对你更好的!”
猞猁:......它以后一定乖乖的,猎最多的小兽献给主人,只求主人能来救救它,逃出这个母老虎的魔爪!
虽然她的身上很香,蹭在她身上也软软的,比睡在主人特意遣人给它编织打造的绒窝里还要舒坦。
可她的所作所为所说......简直是个魔鬼呜呜呜......!
或许是主兽连心。
原本在帐篷里歇息的陆寒竟然挑开帘子重新出来了。
他换了一身浅墨色的长袍,似乎刚沐浴完,还有几缕乌黑的湿发黏在脸颊旁边,衬得脸颊的线条愈发流畅而完美。
他缓缓走过来,眸底一片清然,似今夜的月色与星辰盈盈入了他的眸底,泛着细碎好看的光芒,轻薄也易碎。
“小叔叔......你怎的也出来了?”顾之澄默默抱着猞猁挪了挪,给陆寒腾了一大片地方出来,讨好似的弯了弯眸子,“小叔叔,同朕一块看星星吧......?”
说虽这样说,嘴甜也归嘴甜,但实际上......顾之澄是万万不愿意同陆寒一块看星星的。
她甚至在陆寒挑开帘子出来的时候,就有了马上回帐篷睡觉的打算。
但是她不敢做得太明显,免得惹陆寒心里不痛快,她的日子也会跟着不痛快起来。
不过她知道陆寒喜净,所以刚刚趁陆寒不注意的时候,在身边抓了一把土扔到她腾出来的一大片给陆寒坐的地方上面。
原本雪白团团的狐绒毛毯此刻已因为上面撒了许多土粒儿而变得灰扑扑脏兮兮的。
陆寒刚沐浴过,想必是不会与她同坐的。
可惜了不能和小叔叔一块赏星星赏月亮,其实她很想的......
顾之澄露出假意可惜的神情,又拍了拍身边脏兮兮的那块毯子,“哎呀,这儿怎这般脏?朕来拍一拍!”
然后......原本只是结成了团状的土粒儿被她拍成了粉末状,渗到了绒毯上长长绒毛的根部,更加脏兮兮且难以清理干净了。
顾之澄内心满意表面懊恼地收回了手,“呀”了一声,“怎会这样......”
她脸上虽装模作样,实际上心底却已浮起了一丝得逞而隐秘的笑意。
不料陆寒却轻笑一声,眼尾微挑,露出似冰雪初融,令人目眩的笑容来,“既陛下盛情邀请,那臣便却之不恭了......”
顾之澄一下子瞠目结舌起来,磕磕绊绊地指着绒毯上脏兮兮的尘土说道:“可是小叔叔......这上头也太脏了,你这衣裳这般干净......”
陆寒瞳眸深处掠过一抹深意,颔首道:“多谢陛下关心。臣的帐内还有一顶干净的绒毯,可拿来一用。”
顾之澄:......算你狠。
顾之澄想不到旁的法子,只能眼睁睁看着陆寒令人抬来了他的绒毯,换下了她心爱的小绒毯。
再眼睁睁瞧着侍女们抬着她心爱的小绒毯去湖边浆洗,总觉得心里头有什么在扎,连带着身下坐着的绒毯都不软了,总觉得有些戳人。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好像在今晚深切地体会到了。
可她身边的猞猁却是睡惯了这张绒毯的,此时欢欢喜喜地蹭了蹭绒毯上柔软的绒毛,然后四脚朝天趴在陆寒的腿边睡着了。
陆寒勾唇,总觉得这夜里的空气都格外湿润而清新,伴着泥土草木的香味,沁人心脾。
再侧眸望着顾之澄有些憋屈又无助的小脸,他的心情仿佛更好了。
“陛下,那处有流星。”陆寒端坐在绒毯上,长臂一指,薄唇如削,嗓音清冽似揉碎在了微凉的晚风里,格外动听。
原本似霜打的茄子似的顾之澄,一下子就打起了精神,顺着陆寒所指的方向看去。
雾沉沉黑压压的天幕上,果然划过一道璀璨而炫目的星辰,它拖着长长的尾巴,以夜幕为布,画出了一道最耀眼的光芒。
在宫里是没有机会见到这样的流星的,顾之澄的眸子里泛起了光,漆黑纯粹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那颗流星的方向,眸子里满是新奇。
陆寒在一旁,没看流星,却是在看顾之澄。
流星的光芒映在顾之澄清澈晶亮的眸子里,似乎有皎皎光华在其中流转。
珠玉耀目,便是如此。
陆寒心叹这小东西的眼睛实在好看,似乎有勾人心魄的力量般,旋即很快收回视线,淡声提醒道:“陛下,若是见了流星,可双手合十对其许愿。心诚则灵。”
顾之澄眨了下眼,她似乎在话本子里也听到过这样的说话。
当即就阖上双眼,只有纤细而卷翘的睫毛轻轻扑簌着,双手合十,对着流星的方向郑重地许下了自个儿的心愿。
愿能早日同母后平安出宫!
其实她现在偷偷摸摸亦能出宫,但她不愿一直做贼似的活着。
她想同母后有自个儿的身份文牒,能光明正大地行走在江海山川之间。
陆寒眸中露出意味深长的思索之色,见顾之澄的表情太过虔诚,他心里也止不住起了些好奇。
也不知这小东西到底渴求些什么,竟有这样罕见的认真神色。
许完愿,顾之澄放下小手,却听到陆寒在她身边幽幽沉沉的嗓音问道:“陛下方才许了什么愿?”
顾之澄才不会被他哄骗,学着话本子里头的答复,轻轻脆脆地说道:“小叔叔可曾听过,若是许的心愿说出来,便不灵了。”
陆寒:......看来狩猎过后,某人御书房里的一些闲书,合该清理清理了。
顾之澄见陆寒的神色有些冷戾,心下一颤,连忙弯着眸子小声讨好卖乖道:“小叔叔,一块赏星星吧!这天上的星星甚是好看,但朕觉得,也抵不过小叔叔的一只眼睛好看。”
陆寒:......罢了罢了,且让这小东西多看几日闲书吧。
闲书看多了,倒也有一两分的好处,起码嘴甜。
顾之澄弯了弯唇,见陆寒冰冷的神色缓了些许,心里也放心了一些。
只要陆寒不是存心找她的茬子,她的日子便能好好的过下去。
身边的猞猁已经睡梦正酣,似乎梦到了什么可怕的存在,嗷嗷乱叫地抖了抖小身子,浑身发颤。
顾之澄瞥了它一眼,突然想到什么,将它从陆寒的身边搂到了自己身上,一边轻轻拍着它的背,一边揉着它小脑袋上的丛毛轻声安抚道:“乖~睡觉觉......”
她的嗓音清脆又明朗,在夜色中又多了几分迷离,伴着清风明月,似乎有一股子醉人的味道。
陆寒耳朵微动,心跳仿佛有顷刻间的停拍。
意识过来之后,他又狠狠皱了皱眉。
真是见了鬼了,怎听这小东西哄那猞猁几句,他倒心猿意马了起来......?
顾之澄倒是没发现陆寒在皱眉,因为她悄悄摸摸挪了挪身子,背对着陆寒,然后藉由猞猁健硕的身体挡着,从怀里掏出了她珍藏以久的桂花栗子糕。
是的,她并不是好心才会将猞猁抱过来宽慰,而只是把猞猁当成一件工具!
用来阻挡陆寒视线的工具!
清风徐徐,月色皎皎,星辰烁烁,如此美景,啃着阿九哥哥给她买的宫外要排长队才能买到的桂花栗子糕,简直美得像个梦。
如果能去掉她腿上呼呼大睡的猞猁和身后极其煞风景的陆寒的话,那顾之澄简直快乐得能飞起来。
不过顾之澄怕陆寒发现,所以埋头飞快地啃了几口,就将还剩下一般桂花栗子糕重新收进了怀里。
可她这鬼鬼祟祟的动作,自然被眼尖的陆寒发现了。
他轻轻蹙了蹙眉,望着顾之澄还在耸动的小脑袋,沉声问道:“陛下,您在吃什么......?”
顾之澄偷吃点心的模样,他最熟悉不过。
这小东西不知已被他捉过多少回了,却丝毫不长记性,还屡教不改。
“......”顾之澄可怜巴巴地转过身来,双手摊开,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吃。
不过是因为今儿心情好,所以埋头偷笑了几下。
陆寒对于顾之澄的字,一撇一拉都不会相信。
因为顾之澄唇角还残留的一点点桂花栗子糕的残渣,已经出卖了她。
陆寒轻轻拧了拧眉,薄唇凝出一抹意味深长的似笑非笑,“糕点好吃么?”
顾之澄:......点了点头。
陆寒轻叹一口气,语气里满是拿顾之澄没辙的无奈,“陛下,如今夜已深了,糕点还是少用些为好,免得夜里积食,睡不安稳。”
顾之澄:......再次点了点头。
“既是这样,糕点便由臣替陛下收着,明日再给陛下罢?”陆寒凝眸,眼似幽谭浮着些无情的雾霭。
顾之澄:......qaq
在陆寒虎狼似的目光下,顾之澄恋恋不舍地将自己的宝贝桂花栗子糕拿出来,轻轻放到了陆寒宽大的掌心里。
还不忘叮嘱道:“小叔叔,这糕点易碎,你要小心些。”
“臣知道。”陆寒已数不清自个儿没收过这小东西多少回的糕点,自然知道要怎样保管。
只是漫不经心的眸光扫过手心里的点心时,陆寒却怔了怔,这似乎,与这小东西平日里吃的桂花栗子糕有些不同。
难道是御膳房制的新样式?还是说......这根本不是宫里带来的?
顾之澄见陆寒凝神盯着她的桂花栗子糕瞧,心里察觉到有些不妙。
她伸出小手,将陆寒手心里的桂花栗子糕捏起来,月光皎皎照得糕点的边角都有些透明,隐约有玲珑的光华流转。
顾之澄神秘兮兮地捧着糕点就开始说瞎话,“小叔叔,这桂花栗子糕是我让御膳房照着宫外的样子做的,你尝尝味道可还和以前相同?”
不等陆寒说话,顾之澄就已经趴到他的身边,将糕点递到了他的唇角。
陆寒敛眸,正好看到顾之澄抬着亮晶晶似画一般的眸子巴巴地看着他。
他脑海短暂地出现一丝空白,然后鬼使神差地,低头就着顾之澄的小手将那桂花栗子糕全吃到了嘴里。
因为这情绪实在罕见,让他有些心不在焉的,甚至还不小心......舌尖掠过了顾之澄的指尖。
勾起些不知名的意味来。
舌尖有了奇异的触感,陆寒自然立刻将眉头皱得死紧,眸子也似刀剑般,刹那便冷得不像话。
顾之澄飞快的收了手,连忙在自个儿袖口擦了擦。
陆寒的眉拧得更深,这小东西竟然敢嫌弃他?
顾之澄不小心瞥见陆寒的目光,更加心惊胆战,连忙打哈哈掩饰过去,“小叔叔,今儿的月亮可真圆呀!”
陆寒不动声色地回答,俊脸已经冷得似一块万年寒冰,“陛下既然喜欢,便多看一会儿。”
“......”顾之澄只好听话地仰头赏月赏星星。
仰得脖子也酸了,眼皮子也直打架,最后困得躺在绒毯上睡着了也不自知。
陆寒眉目深深地望着和猞猁抱在一团睡得正香的顾之澄,小脸红扑,睫毛轻轻颤着,他忍不住抬手,指尖在她的脸颊摩挲了几下。
只是轻轻按在了她的颊边,她脸上的肉特别软,轻轻一按便凹下去了一大块。
陆寒拧眉,觉得好生奇怪。
为何这小东西的皮肤瞧起来粗砺又黄黑,根本不似从前,可真正捏到了手里,却依旧如同小时候一般软?
作者有话要说: 陆寒其实有丶丶受前世的潜意识影响,所以特别容易着了澄澄的道。
后面还会陆续恢复记忆,痛心疾首·悔不当初·追妻火葬场
顾之澄:虽然我嘴甜但我都只是骗骗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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