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天鄯为什么要叫少年“九叔”???两人明明看起来差不多大,莫非少年是容颜永驻,返老还童,好看的皮囊下实际上是一个垂垂朽矣的灵魂?
一个个匪夷所思的想法从宋玉蘅的脑瓜子里轮流闪现。
她的眼睛仿佛被勾子勾住了一样,直直看着少年的侧脸。
眉眼深邃,挺直的鼻勾勒出微影,犹如刀刻般清晰,面色虽然不似霍天鄯那样白皙,但是却也还是细皮嫩肉的少年一枚,且肌肤更为结实,温热的力量从紧绷的手臂源源不断迸发出来,多半会武功。眸色稳重冷静,却还清亮带着少年气,并不像容侯爷那样饱含阅历,久经岁月,乃至神情,目光都颇显复杂。
还好还好,不是老妖怪。
仿佛看到宋玉蘅内心令人震惊的想法,“老妖怪”不悦地冷哼一声:“你既然称天鄯为哥哥,就该同他一样,叫我九叔。”
“......”
郁闷。的确,排除一切可能,只有“辈分”能解释了。
这人八成是容侯爷的哪门子亲戚,排行老九,看似不大,辈分却是实打实的高。
宋玉蘅暗自诧异,明显是辈分的问题,为何她在那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又想起刚才一口一个哥哥地叫他,宋玉蘅老脸不由得微红,有点占了霍天鄯的便宜。
“九爷?”玉妈妈听到外面有些骚乱,也出来看看,只见九爷抱着宋玉蘅立在门口,霍天鄯正慢慢走上台阶来。台阶下,下人仆从们神色各异,小声议论着什么。
玉妈妈只微微警告似地扫了一眼立在一旁的管事媳妇们,管事媳妇们立刻行动起来,怎么惩罚方才行为失端的人,暂且不表。
“九爷今日怎么得闲过来?正好绫姐儿回府,和老太君,侯爷在里面说话,外面这么闹哄哄的,吵着九爷倒不好了。”
“无碍。”黑衣少年淡淡道,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宋玉蘅:“你们把她落下了。”
“是奴婢失职了。方才一阵忙乱,不小心把蘅姑娘落下,老太君也着急,才刚派人出去找,想不到在九爷这里,真是万幸......奴婢来抱着蘅姑娘吧。”
玉妈妈怕累着贵人,伸手就去接宋玉蘅,宋玉蘅早就想脱离他的怀抱,迫不及待躲入玉妈妈怀中,搂着玉妈妈的脖子,只露个小后脑勺给他。玉妈妈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又满脸殷切笑意,看着九爷。
“这会儿里头烹茶正香,是奴婢亲自煮的佬山眉,九爷以前最喜欢,不去尝尝?”
“好吧。”少年妥协。
霍天鄯这会儿走到旁边,看着少年独自进去,对玉妈妈笑道:“还是妈妈有办法,九叔性子冷淡,寻常不到咱们这里来,连侯爷都没办法,被您老一两句就哄进去了。”
“鄯少爷说笑了。”
人进去了,宋玉蘅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她挣扎着下地:“阿蘅胖,累着玉妈妈了。”玉妈妈不累,但听了这句话,甚为暖心,俯身放她下地,口中道:“蘅姑娘小心点。”
方才人多事杂,蘅姑娘带着的华月被叫去搬东西,又没有别的丫鬟补上来,老太君一走,倒把蘅姑娘落下了。玉妈妈正担心小人儿会闹,没想到这会儿还这么乖,不闹不哭,还说怕累着她,真叫人心疼。
小肉墩一下地,还没踩稳,又被霍天鄯抱了过去,笑着调侃:“小阿蘅,你怕累着玉妈妈,刚才又在九叔怀里坐了那么久,也不怕累着九叔?”
还不是因为你。宋玉蘅默默腹诽,被霍天鄯调侃的没脾气,又好奇道:“鄯哥哥,刚才那位大哥哥明明跟你差不多大,为什么你要叫他九叔呀?”
正是无知幼儿才好打听,霍天鄯和玉妈妈现成的人在眼前,一个觉得她好玩,满心喜欢,一个觉得她懵懂,怕她不懂规矩,自然都多多告诉。不多时,宋玉蘅知道了九叔的身世。
温姨娘院子里的丫鬟,八卦虽然多,却很浅显,浮于表面。而玉妈妈霍天鄯的八卦,则更贴近真实,也更惊心动魄。
他们自以为说得很简单,但是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变动,落在宋玉蘅这里,都会延伸出无限解释。
从他们刻意掩饰的一言半语中,宋玉蘅半猜半解,才得知全貌。当年容老侯爷以军功封爵,家中只有容老太君这个嫡妻与两个姨娘,许是老太君手腕厉害,姨娘们多年无所出,老侯爷膝下也仅有容历陵一个嫡子。老侯爷临死前几年,忽而不知从哪里牵出一小儿,称是在外任职时,与某小姐所生的儿子,小姐已经另嫁,儿子不能流落在外,需要一个名分。老侯爷与老太君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一辈子,亲儿子都娶亲了,又闹出一个小儿子,老太君生气归生气,但又不能和离,直教人心里难受。
更匪夷所思的是,不知老侯爷说了什么,竟真的把老太君和侯爷劝住了,谁也没闹。
这小儿子先以姨娘所出的名义,生活了一段时间,老姨娘死后,为显恩德,又记在老太君名下,成了名副其实的嫡子。不过就是岁数相差了许多,都可以做父子了。
他也并非排行第九,而是名字中带一个“九”字。
容九慎。
年纪还较霍天鄯小半岁,只是一直习武,又清冷沉肃,是以看起来更显老成。
他也算老侯爷的老来子,性子又清冷,不住在侯府内,而是单独住在侧府。
自从老侯爷死后,他也鲜少来侯府。据说上一次来,还是去年中秋祭拜老侯爷的时候。
容老太君态度自然很微妙,但是容侯爷反而与他相处自然,如兄如父。
所以不仅是霍天鄯,所有小辈都得尊称他一句“九叔”。
“可是为什么那么多人怕大哥哥呢......”宋玉蘅继续问道。
霍天鄯捏捏她肉嘟嘟的小脸,手指干净修长,语气温和:“阿蘅,以后不能叫他大哥哥,要叫九叔,知道吗?”
玉妈妈更是无奈:“蘅姑娘,方才跟你说了这么多,就是怕你乱了辈分,没想到你根本就没记住,唉——”
“嗷——阿蘅这次记住了,要叫九叔!”宋玉蘅又重重点了下头:“九叔哥哥!”
“噗呲!”两人都笑了。
霍天鄯边笑边将宋玉蘅放在地上,对玉妈妈道:“带他进去吧,见见元绫。”
“您不去见见大小姐?”玉妈妈惊讶道。
“我何曾不想。不过元绫给我写信,说她回府时不准我露面,因她见了我就要发笑。那么多人在,她可不想因我而失态。”霍天鄯笑着摇了摇头,又看了看养着小脑袋的宋玉蘅,欣慰道:“还好有你这个小活宝。”
宋玉蘅继续做娇羞样,心里却暗自思索,霍天鄯和玉妈妈岔开了话题,都没告诉她答案。
为什么那些丫鬟这么怕容九慎,一定还有其他缘故。
*
玉妈妈叫来华月,送她进房,一路走来,里面却不如外头那般活跃。
老太君坐在上头迎客塌上,中间一张雕花小漆茶桌,上面摆着明彩骨瓷茶碗,右边坐着容侯爷。下面两排一溜儿的梨花椅和高脚茶桌,两椅一桌,坐着的人后面又站满了人。除了已经见过的容元芙,容元瑶,容元婳,还多了几位主子。
冷冰冰的容九慎坐在容侯爷右手下的第一张椅子,对面是一个穿着玉色绸直裰,腰佩无瑕美玉,眉目俊似侯爷的少年,只听他叫侯爷“父亲”,便知是侯府嫡子,她的大哥容玄晟。
“绫儿,你在外祖母家这半年,我看着倒像是瘦了些,你在信中总说晟哥儿与了你一些功课,自己一天也不敢落下,是否太累了?”老太君对着容元绫是爱怜,对容玄晟则是嗔怪。
“老太君这可冤枉我了,实在没有此事。”容玄晟转过头来,对坐在自己旁边的少女笑道:“妹妹,你说说我与了你什么功课?”
那少女肤白貌美,长眉檀口,贝齿如玉,梳着怀玉公主的海棠髻,戴着文昌公主的珍珠冠,璎珞生辉,凤簪精妙。穿着一身缠花枝绣缎凤尾罗裙,领口萝扣皆嵌着小金珠,莹莹发光,披着沉香色妆花外衫,扶着丫鬟的手站了起来,身姿轻盈,妩媚而又矜贵。
虽是赶了那么多天的路,又离家半载,经过一阵人忙马乱,见着亲人,却只是眼角微红了红,那发髻,那衣袖,那形态,竟一点也没乱。
真真是世家嫡女的典范。
这便是老太君口中千思万念,方才宋玉蘅只瞧见背影便觉绝美的容府嫡长女,容元绫。
容元绫檀口微张,声音宛若圆珠滚金盘,清脆灵动,说不出的舒服:“老太君,大哥只是让绫儿不要忘了在家的规矩,除了侍奉外祖母外,绫儿也不忘做些女红,读些经书,再默一默女先生教的字,大体不忘便是了。”
“仅仅只是这些,也不致瘦这么多。”
这时,坐在容元绫对面的容元芙微微扣上茶盖,静静看了容元绫一会儿,唇边带笑道:“老太君,这些小功夫自是不会令大姐姐消瘦,但我听父亲偶然提过,大姐姐在陈外祖母家,颇学了些舞技,倒是好看的很呢。”
容元绫脸微微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