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走后,侯府的几位小姐们便要开始跟着女先生学书了。除了轿子马车随从以外,还有笔墨纸砚书籍茶点一类,样样都需要操心。顾姨娘管家管久了,这些自然不在话下,但是她大权在握,又有私心,处事难免有些偏颇。
侯爷走之前,在兰姨娘屋里过了十夜,在顾姨娘屋里只过了两夜,那十夜里头说不定就让兰姨娘又怀上了。顾姨娘心中难受,在看看兰姨娘整日插花抹粉,妖妖调调,容貌秀美惹人怜爱,那小腰儿一扭一扭得惹人眼红不说,还额外得到侯爷不少好东西。顾姨娘在账本上看到,心里越发不痛快了,整日在房里骂兰姨娘狐媚子样。
丫鬟问道:“姨娘,今日兰姨娘出钱请了一台戏班子在园子里唱戏,请老太君和您一起听戏,穿什么衣服去?”
“不去!那狐媚子,骚蹄子,看了就生气!”
容元芙劝道:“娘,何必跟那起子东西生气,兰姨娘本就是老太君用来开枝散叶的东西,装狐媚子就是她的本事。不像您,是跟着夫人长大,又学了一身管家的本事。她如今受父亲宠爱,可是再过几年,等她人老珠黄,还不是您说了算。我劝您呀,还是去吧,免得她孝敬老太君开了心,再吹吹耳边风,又该是您的不是了。”
顾姨娘冷静下来想了想,也对,自己气昏了头,还不如女儿看得清。她摸着容元芙的头,叹道:“我的儿,到底是你读过书,明白事理,娘真是被气昏了头,只顾眼前一时之气,倒忘了长远。”回头吩咐丫鬟道:“挑那庄重颜色的衣服。那狐媚子不就爱妖娆颜色么,我就专门降她的妖娆颜色。”
一去,兰姨娘穿着一身雨过天青璎珞浅缎的新鲜衣裳,配着堕马髻,只簪一枚通透莹润的玉簪,配着数枚头花,腰肢纤细,楚楚动人。若不是眼神出卖,寻常人见了,谁会猜出她已经是生过两个孩子的娘呢?
老太君也穿着颜色较浅的家常衣裳,神态平和,就是老听戏的。侯爷宠爱兰姨娘,兰姨娘又乖顺,时时孝敬,老太君自然对她也是和颜悦色的。
偏偏顾姨娘穿着一身庄重衣服,隆重打扮,倒是把兰姨娘压下去了,不过听戏的时候,她为防止头上那枚衔玉偏凤掉下来,挺胸直背听了一场,看台四处通风,还吃着冰,她仍是流了一背的汗。
听完戏,她又争着送老太君回去,兰姨娘在老太君上轿后,用帕子掩住鼻子,嘲笑顾姨娘道:“姐姐今日听戏热着了吧,这头上戴的该有两斤重了,为了比过我去,姐姐辛苦了。老太君由我来送,姐姐就好好回去沐浴放松,不然这味道,啧啧......”
顾姨娘皱了皱眉,颇有怒意,兰姨娘又笑吟吟道:“姐姐别生气,我也是为姐姐着想......幸好儿侯爷不在,若是侯爷闻见姐姐身上的味儿,那两夜里头,又该减去一夜了。”
顾姨娘被激怒,扬手欲打,那兰姨娘故意凑上脸来:“姐姐,今儿我可没敷胭脂,姐姐打了,正好帮我上上色。”
说得顾姨娘险些怒发冲冠。幸好在动手之际,听到老太君咳嗽了一声,她按捺住怒火,对兰姨娘鄙夷道:“你虽然下贱,可我跟你不一样。打你,还怕脏了我的手!”
说完,看也不看兰姨娘,送了老太君回去。但是一口气不出不行,正好丫鬟们捧了账本过来,看到学塾里的支出,顾姨娘想了个法子。
兰姨娘虽然受宠,但她毕竟不像顾姨娘这般直接接触到庄园,田产,商铺一类,是以在银钱上较为短缺。顾姨娘看着账本,断了好几处需要花费银子的地方。
容元芙看到,疑道:“娘,别的地方倒也罢了,学塾的这几处怎么也断了呢?”
顾姨娘笑道:“娘自然有道理。你缺什么短什么,直接跟娘说,娘会补齐的。”看着女儿一知半解的样子,顾姨娘唇边露出一抹报复的微笑:“兰姨娘那个贱人,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你不是有钱吗?我倒要看你能撑到几时!”
顾姨娘断了好几处需要银子的地方,譬如各房小厨房的补贴,丫鬟的胭脂水粉都断了,学塾也断了一部分供给。这些地方看着都不起眼,既有理由断,又是颇费钱的地方。平时不觉得什么,等真正实施起来,便显露出要命的地方了。
没过多久,兰姨娘果然沉不住气,暗中抱怨了几句。“恰好”被老太君听了去,得空时,她便问着顾姨娘:“这几日我隐约听见有人说短缺了费用,是什么缘故?那霄哥儿进学里,寒窗苦读,也是为了日后考取功名,为侯府增光添彩,府里自然要承担他学里的费用。怎么,你当家,却把这项给断了呢?莫不是当家当糊涂了?”
顾姨娘听了,连忙将手里的骨牌一推,站了起来。老太君摆摆手,她又坐了下去,暗中看了兰姨娘一眼,兰姨娘只是摸着骨牌微笑,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顾姨娘扯动面皮,也笑了一笑。
容蘅原本缩在角落跟九岁的容元莺玩翻花绳,听到这番话,也不玩花绳了,竖着小耳朵听戏。容元莺好奇道:“蘅妹妹,你怎么了?”
“我玩累了。姐姐,你能帮我拿些瓜子吗?我想吃点瓜子。”
容元莺摸摸容蘅的头,然后拿了一盘瓜子,两个小人儿一起嗑瓜子。
顾姨娘拿出平日当家的气势,一副贤惠的样子道:“老太君,我是万万不敢胡乱当家的。前几日外头的师爷说,府里的开销实在太大,咱们虽然不比外面那些小家小户的,但也不能日日都花钱如流水,白白浪费。是以我千思万想,诚惶诚恐找了几个管家媳妇商议,忖度着断了几处使银子的地方。”
容元婳弱弱道:“姨娘,你是说,侯府缺钱了么?若真是这样,我愿意不要月钱,只盼侯府能减轻一些负担。”
“听听婳姐儿的傻话。”老太君对着顾姨娘冷笑:“侯府就算真的缺钱,也缺不在这上头。”
容元芙忙道:“老太君,我想姨娘不是这个意思,请您听一听姨娘的解释。”
顾姨娘示意女儿别说话,又满脸笑意道:“老太君稍安勿躁,听媳妇给您解释。这使银子的地方,主要有三处,一处是小厨房的补贴。咱们每日吃饭都是大厨房做的,公中供给,偶尔有哥儿姐儿们想吃个面筋儿炒鸡蛋,或者老太君吃个野味儿,都是自己额外添钱给小厨房,让他们做出来的,是以这项额外的补贴可以断了。一处是丫鬟们的水粉,我们公中固然也有供给,外面的采办买了,姐儿们丫鬟们不爱用,也是自己出钱去外头买的。我想着这公中采办的岂不是白费,是以断了这一项,额外算成现钱给丫鬟们。不信老太君可以打听去,她们都是欢喜的。”
听到这个理由,老太君稍微冷静下来,但还是道:“就算是这样,也不该是断了哥儿们学里的费用。”
容蘅嗑瓜子有些渴,可是她不想喝水,生怕打断了这一场好戏。抓了一把瓜子在手里,慢慢送入口中,一颗一颗慢慢嗑。还是容元莺跑去喝水,又帮她倒了一碗凉茶,喂她喝了。
“这学里的费用并没有全部断了,只断了茶点衣裳的费用。哥儿姐儿们进学里读书,丫鬟随从,笔墨纸砚一概是公中所出,唯有这茶点衣裳,倒是一大损耗。我听学里的人回话,哥儿姐儿们进学,都是自己房里丫鬟婆子们备着的茶点,公中所出的全成了小子们的吃食了。再有那衣裳,也是各房每季都准备好的,不需要另外破费。所以我一概给断了。这些,也是外头的相公们赞同,独我一人,也实在不敢裁决。”
顾姨娘一一道来,全部在理,每说一句,兰姨娘就脸白一分。
“看来,我倒是错怪你了。你这每一项都有断的理由,倒是我不明青红皂白说了你一场。芙姐儿,替我给你娘倒杯茶,就说我冤枉她了,让她喝了茶,消消气吧。”
容元芙开心地应了一声,随后倒了茶,送到顾姨娘嘴边:“姨娘,喝茶吧,听了老太君的话,就别往心里去。”
顾姨娘果真喝了茶,又点了点女儿的小鼻头,笑道:“我们做媳妇的,哪会生老太君的气。只是老太君心慈人善,一心为府里的苦人儿出头罢了。我们原该敬佩,怕就怕,好心善意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唆使,这才是该警惕的。”
兰姨娘故作不知:“姐姐话里夹枪带棒的,是在说我么?霄哥儿进学里的费用断了不少,我作为生母,问问也是应该的。”
顾姨娘挑眉:“妹妹母子连心,自然在乎霄哥儿的一切。但正所谓关心则乱,妹妹也没问问我,就去麻烦老太君,老太君正是颐养天年的时候,这些琐事岂不是扰了她老人家清静?我看妹妹在装扮上这般用心,确实讨侯爷喜欢,但也该分出点心思,用在正事上。”
这是在嘲讽兰姨娘以色侍人,只顾自己貌美如花,不顾老太君颐养天年,光有脸子,没有脑子。谁都听得出来。
“你!”兰姨娘被顾姨娘三言两语一激,气得眼斜鼻子歪,险些将手里的茶碗扣在顾姨娘脸上。
眼看又要吵起来,老太君揉了揉眉心:“好了!”
桌子上顿时安静下来。
容元绫连忙走到老太君身边,伸出纤纤十指,帮老太君按摩。一面笑道:“老太君听了这半日的话,也累了,又到了吃药的时间。姨娘和妹妹们先回吧,等明日得空,再过来与老太君说话儿解闷。”
这是在下逐客令。
才刚吵过架的两位姨娘当着老太君的面还能维持着镇定,出去后就不知道了。容元芙领着容元莺走了,容元婳嘘寒问暖了一阵后,见容元绫还是没有留她的意思,也走了。
容蘅正好嗑完最后一颗瓜子。
一场好戏。她心满意足,摸摸喉咙,渴得上火,急需喝水,可是茶调子在老太君身边。
容蘅迟疑片刻,磨蹭着,慢慢的,小步小步蹭过去。刚到老太君身边,就听见老太君长叹一声。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