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白日渐短,今日已到重阳,离冬至这一年中夜晚最长的日子也不过三个月光景了。此时日头便早早落下,正是白昼刚歇,天色将暗未暗之时。
皇宫里头已经掌了灯,太后所居的重华殿犹甚,一片灯火通明。
宫人们出入无声,奉上了不少甜点小吃。果酱心的桂糖糕,莲粉玉藕软片,芝麻龙须酥糖,奶油松瓤卷酥……
这一样样都是姑娘家惯常爱吃的。
金家的二姑娘来了,桌上的点心却半点没动。
只因她无暇顾及其他,此时扭股儿糖一样缠在樊太后身旁:“姨母,你可是要为我做主啊,我这手到现在还疼呢。”
“你想如何?”樊太后的声音不咸不淡。
“把她召回来,好好罚她!”金芸咬牙。
她自觉白日受了委屈,等不及第二日,这会就急着过来告状了。
她自个儿身份上压不过那四公主去,便想着还有姨母。姨母堂堂的太后,难道还能治不了她这不受宠的公主?
非得给她点颜色瞧瞧不可。
还拖着不肯回宫,召也得把你召回来,看你回了那冷宫一样的住处还能端什么公主的架子,那些拜高踩低的宫人可也不是吃素的,这整日里头克扣作践起来看你受不受得了。
金芸想着想着便觉得很是扬眉吐气,为着自己聪明的念头自得。
她又是在自家姨母身边絮絮说话,要姨母派人把她召回宫来。
她那头说着,樊太后却又回想了一遍金芸刚刚所说的,她心不在焉地挑着新送上来的时兴的花钿,目光略微游离。
保养得白皙细嫩的手指抚过轻薄发闪的金箔纸,樊太后似乎在思索什么。
直到她的胳膊被金芸撒娇着轻轻摇动两下,她才回过神来。
转头,她的视线凝聚,忽得再一次朝着金芸确认:“你适才说的那话可是真的?”
“他们俩真是一道出现的?”
这是问的江首辅和齐憾走一起的事,金芸微微一愣,转瞬又嗔道:“也不是,恐怕只是恰巧遇上的。”
金芸心中也有自己的小算盘,生怕樊太后不肯为自己做主,便有意模糊了事实,“虽然替她说了两句话,可我看江首辅对她很是疏离呢。”
首辅大人是一直帮着姨母的,先头圣上登基还有他的功劳呢,姨母要是为着他对那个小蹄子轻轻放过可就不好了。
金芸心中这样想着,又随之升起一股愤愤,也不知道那狐媚子怎么勾搭上的江首辅,竟能让他帮着说话,这一天里头她不紧丢了脸受了伤还要朝人低头,实在可恨。
定是因为她那张脸!
樊太后也不是个傻的,看金芸脸色就知道有所隐瞒,说起来她也是到今日才想起这么个人来的,若不是因为那张脸,樊太后大概是连半点印象都不会有的。
她那张脸。
那张脸啊……
原来如此,美色动人啊,樊太后心中瞬时如明镜一般,果然,连江首辅都不能免俗吗?
“我看人小四也不是故意的嘛。”樊太后心中有了主意,手指便拨了拨一梅花型的细钿,混不在意道,“要我说,你这孩子也娇气了点,且叫你娘好好教训你呢。”
樊太后平日都偏疼她,今日却这样说,金芸一下白了脸色,她急道:“怎么不是故意的,她就是故意的啊。”
金芸一面说着一面心头愤愤不平,怎么连姨母都护着她了,真是气死人了!
“姨母……”见眼前的人毫无反应,金芸只好试图撒娇卖痴。
樊太后正用指尖拈花钿,不防被金芸拉了拉袖子,那花钿一下扯开了个小小的口子。
终于不耐烦,她转头瞪了眼:“看来是我平日宠坏了你了。”
金芸见她脸色不好,仿佛真动了怒,也慌了,一下站起来跪倒:“是,是侄女儿不懂事,再也不敢了。”
樊太后眯着眼看她,这才缓下脸:“快起来吧,地上怪凉的。”
太后这头诉苦不成,金芸尚不死心,出了重华殿后又是委屈又是气愤得去找了长公主。
她可记着齐桑当日的话,什么一掌拍不死就不要轻易去招惹,这分明也是不喜欢齐憾嘛,或许齐桑能替自己出口气呢。
然而她的念头却落了个空,太后都不肯替她罚一罚齐憾,齐桑本就是因为太后才与金芸来往的,更不愿意替她出主意了。
金芸见事不成,只好自己想法子:“我有个表哥,正说亲呢。”
她眨巴眨巴大眼:“殿下你看,是不是让人说和说和,让圣上给两人赐婚呢。”
齐桑斜睨了她一眼,仿佛知道她说的是哪个:“是你那个苏州的表哥?”
金芸连忙点头:“殿下真是聪明呀。”
齐桑忍不住笑了一声,那人面目丑陋还风流得紧,又是个不学无术的。齐桑可记得清楚,他是喜欢金芸的。前些日子进京后缠她缠得紧着呢。
她想得倒美,自己甩了个包袱,又能恶心死齐憾,可谓是一举两得。
只不过齐憾这模样的,哪有去插这种毫无意义的牛粪的道理。
本来或是还有和亲的作用呢,但如今太后的意思她却也看出来了。
连问了两遍是否同江首辅一道走出来的,这摆明了是想让齐憾去使那美人计。
金芸傻傻的不明白,齐桑却是知道的,樊太后和江首辅早就翻了脸的,若是能找个人插在江临身边,对太后来说是再好不过了的。
若她没猜错,樊太后恐怕打得就是这主意,毕竟这齐憾的母妃还在宫里头呢。如何能不好好利用一番呢。
***
就在宫中这一场筹谋揣测的同时,齐憾这头也是不可开交。
马车外头的通禀传进来,稍稍吹动了凝滞的空气。
齐憾仿佛无助地蜷在角落,江临看着她,却没半点怜惜,反倒是冷森森咬了咬后槽牙。
呵呵,又来一个,真是够招蜂引蝶的。
“一会收拾你。”江临面色虽冷下去,眼中却还带着点燥烈,深深看了齐憾一眼,他推了车门出去。
外头邹樾骑在马上,也没带旁的人,自己就过来拦路来了。一路疾驰之下索性赶上了,他还暗暗舒了口气。
下了马就见江临出来,他衣衫虽然完整脖子上下巴上却有两道抓痕。
邹樾也不是不知事的毛头小子了,见此,脸色变了变,一步上前:“阿憾姑娘呢?你把她怎么了?”
江临看着他,嘴角勾起一道嘲讽的弧度:“怎么?这督军督军都督到我房里来了?”
邹樾皱眉:“二哥哥你不必拿话堵我,我求的只是一个心安罢了。”
江临冷笑:“你觉得我会把她怎样?”
邹樾有些说不出来了,脸上似乎闪过一丝尴尬:“你明知她不愿意……”
“不愿意什么?”江临挑眉,“你是不是忘了,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
邹樾噎住了:“那不算数的。”
“如何能不算数,抬进了我江家的门,就是我的人。”江临冷冷得笑,语气带着点警告的味道,“况且,算不算数的又与你何干呢,阿樾。”
他身材高挑,比之邹樾还高上半个头,这站在前头时,天然得带着低低的气压,制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邹樾呼吸都为之一紧,仿佛感觉到了他淡淡的威胁。
他退开一步,脱离这层高压却也不肯服输,有些倔强得看着江临。
两人正僵持不下,后头车门一动,齐憾探出了头。
“算了吧,邹公子,你别管我了。”她红唇微肿,眼睛也红红的,透着一股委屈,邹樾视线一下子被勾了过去。
以退为进,卖得一手好可怜,江临眼中的冷笑都渐渐隐没了,这种时候还记得同他耍心机,利用邹樾呢,他回身看着齐憾:“你进去。”
邹樾也急起来了:“你何必这样折辱她。”
江临转身走到车前,那车夫赶紧退到一旁。
他一把抓住齐憾的手腕:“你来告诉他。”
齐憾盯着他修长的手指,那双手恢复了凉凉的温度,仿佛将她一下冻醒了,她的头开始微微得疼了。
算了,何苦再扯上邹樾,她这头至少还有江鸾的接应呢,过会回去先装病熬过一段也就是了。
“我是心甘情愿的。”齐憾低低道。
邹樾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可你刚刚还……”
“我那是……诳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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