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憾实在没想到,北戎军营中还能遇上江临的人,齐逍竟也没发现。
那个婢女让她稳住,等机会,等什么机会呢?
是江临那头有什么动作?可也她没详细得同齐憾解释。因不能久留,低声在齐憾耳边说完这一句,她便看了看帐外。帐门未掩,两个守卫似乎朝里看来,那丫鬟转头就走。
收药碗的是另一人,看来齐逍也不想让她重复接触同一个丫鬟,以防来回传信。
倒不是觉得自己军营里有什么不对劲的人,只是下意识的防备,此等戒心,不可谓不重。
一直到夜深人静,齐憾才敢打开那一直握在手里的纸张,是幅小小的五原镇内地形图。
她目前在镇外的军营,可听说也只是暂时的,明天齐逍就要带着她重回五原。
五原处五龙山脉一侧,山后头是已经陷落的三城,山前便是五原,再往前,是刚刚收复的洛城。
这洛城是北境门户,若一失,江北平原再入险境,故而,江临这几日一直按兵不动,实则是不敢贸然出兵。
倘齐逍声东击西,乘江临出兵时,令赤方等援军围打洛城,那徒收一五原,夹在四城中间怕也独木难支。
如此看来,齐逍确实是有淡定的资本,后有三城又依天险,十分得有恃无恐啊。
事实上,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江临他同样是在等,等东北面抽调了人手过来。
齐憾虽然不清楚这些,可想着那张地形图,也一连几日心神不宁。那丫鬟的意思是她有机会逃跑?等机会?就是等趁乱逃跑的机会?
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却不能表露。
齐逍也不知道心中有什么其他的事,倒也没发现她的异常,换做从前就是齐憾藏得再深,他也能瞧出来。
只因齐憾在他身边多年,他对她,实在太了解了,可齐憾却总也看不透他。
就像他虽然一直同她说什么喜欢,可他半点也没有表露什么喜欢的模样,也不曾像江临那样喜欢碰她,缠着她厮磨。
可他如今却忽然说要娶她?齐憾心中犹疑着。
她却不知道,另一头齐逍正着手于他们的婚事。
他们如今已经进了五原,留宿原先镇统府,五原陷落,留守官员不是自尽就是出逃,如今在此统领把控的,由上到下都是北戎一部。
这婚礼原本是要回族的,可齐逍却等不得了。叔父在一旁虎视眈眈,这纷杂的境地里,难保他那日不留神,她便丢了命。
若是成了婚,叔父他至少有所忌惮,怎么样也得等到她诞下孩子,才好动手留子去母。譬如当年他娘,就是在生下他之后被害的。
当然,他也不允许齐憾重蹈覆辙,经历他娘所经历的事。
赤方这头听了这消息果然大怒,部族里办礼认下的继任王妃在诞子前是万万动不得的,多少年了这先例也不是他能破的。
这样做还不是在袒护那女人,赤方心中上火,便叫那过来通报的近卫退下去。
那人却不肯走,偏要等一个回复:“这婚礼,将军能去不能去,还请给个准信。”
“去,自然去。”赤方咬着牙说完,又拔了个刀鞘砸过去,恼火道:“还不衮下去。”
立在一旁的亲卫看着那人退下了,仗着往日受宠,便不由在赤方耳边道:“将军何必动怒,都是一家人,如了他愿又如何?”
赤方冷嗤:“什么一家人,部族的王没有亲友只有部下,如今他还未登位,他喊我一声叔父,便也应了,日后如何能这等称呼。”
“他对我冷情最好,如他也对我生了亲情这种东西,再被人知晓了,那便不是我死,就是我造了反,先动手杀了他了。”
所谓孤王孤王,正是孤身一人。
***
齐逍安排下一切,才对齐憾提了成婚的事。
“三日后?”齐憾有些惊讶,他说要娶她真不是说说而已。
“在这儿吗?”她故作不情愿,为难道。
齐逍知道她不想同自己成婚,恐怕还是在拖,想着没准能等到江临来救她。
齐逍没有理会齐憾的不情愿,只是问她:“就按中原的俗礼来可好?”
“可这儿什么也没有。”齐憾眨眨眼,五原镇内损毁严重,哪里去寻办婚事的东西。
“这你不用担心。”齐逍便道,“你只收拾好自己就行。”
齐憾哼笑,眼波流转间斜睇他一眼:“你就不怕我不愿意,大闹婚礼现场。”
“你会做这种无用功来惹恼我,再换一个更为艰难的处境吗?”齐逍笑了笑。
齐憾顿了,她是知道齐逍的手段的,严刑拷打这类词都无法囊括。不过,同他周旋多年,齐憾很多时候也不会去自讨苦吃。
她一直以来都是畏惧的,齐逍自然也明白,他的臂膀绕过齐憾的脖颈,手掌按在她的肩头,将她圈近低低道:“别怕,我不会再对你用刑了。”
从前,他屡次三番想要杀了她,她都撑过来了。直到那一天勒住她的脖子,他第一次同自己内心的那个念头妥协了,这一妥协便再也强硬不起来。
齐憾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像是愣住了,她垂眸:“是吗?”
“嫁给我好吗?”齐逍俯身轻轻拥住她,“这么多年,你都陪在我身边,就一直陪下去好不好?”
“我不信。”她抓着齐逍胸前的衣衫,微微用力仿佛要隔着一层衣衫将他的心掏出来。
她的声音几分轻诮,“陪着你,我会死,齐逍,总有一天你会杀了我。”
“可我爱你啊,阿憾。”齐逍苦笑一声:“要我怎么做你才能信我。”
他如何肯放开齐憾,起初不过是恶劣得想要弄脏她,渐渐得连他自己也没发现,这种心情变了味道。
他甚至没有办法想象,失去她,要怎么过完浸泡在可怖深渊里的一生。
齐憾的脸贴在他胸膛,他从来没有变过,到前几日他还下令屠了城,像他这样的人说什么爱,他怎么会懂爱。
到这一刻齐憾陡然明白了他和江临的区别,江临绝不会像他那样嗜杀成性,手段残忍。
都说潜移默化,水滴石穿,对齐逍来说,他没有这样的环境,更没有这样的机会,他从始至终都是那个被教化的杀人机器。
“把你的心掏出来给我看我就信。”齐憾轻轻说着,似乎玩笑娇嗔,又有着几分认真。
齐逍低头看她,见她眼眸一转也抬起头,她唇角轻弯着,似乎带着一抹嘲笑。
齐逍默了默,自腰间抽出了一把匕首,放到她手中:“我等着你动手,阿憾。”
他的目光这样认真,齐憾一下子怔住了,眼底似乎闪过一丝动容。
她的手指一根根合拢扣紧,手掌重重捏紧了那把匕首,捏到手心发痛。
抖着腕子,她转了刀尖,向齐逍的胸口抵去,浑身都绷紧了,齐憾死死盯着那把匕首,眼里甚至泛出淡淡的红。
他就这样含笑看着她,似乎真在等她决绝而下的一刀。
齐憾的鼻尖上冒出汗来,动手啊,刺下去,这一刀之后,一了百了,你可以的齐憾。
一个声音在心底不停呐喊着,杀了他,他自以为看清了你,以为你不敢,那就做给他看。
可另一个声音又努力扯着她的手,劝她冷静下来。他既然敢把匕首给你,一定是有所提防的,徒劳起杀心不但杀不了他,还会让他戒备。
不是时候,还不是时候,齐憾手抖得筛糠一般,眼中不可控制得溢满了泪。
看着齐逍的眼神,齐憾眼里酸涩,脑中却渐渐清醒,还不是时候,她对自己道,先顺水推舟如了他的意又何妨。
江临让她等机会,三天后的婚礼,恐怕那才是机会。
铛得一声,那把匕首终于摔落在地,齐憾低低喘息,像是脱力般得闭了闭眼:“你赢了。”
知道她这是服了软了,齐逍的唇角不可抑制得漫出笑意。
他拭了拭齐憾脸上的泪痕,只觉得心头也涌出无尽的欢喜,低头去啄她的唇。
她没有反抗,轻轻睁眼,只是侧头躲避,脸颊像是不好意思般的,浮起尴尬害羞的红晕。直叫人难以控制得觉出几分情义。
齐憾何曾想过,似齐逍这等心狠狡诈之人,也有为了爱情晕头的时候。
他笑着,又把她拥入怀:“我会安排好一切的,你什么也不用管,就等着出阁。”
齐憾见他这样,心中不知什么滋味,被他揽进怀里的时候略垂了眼帘,掩住了目中复杂的情绪。
“嗯。”没有多的话,她就这样轻轻的应了。
也许是她真的放弃了挣扎,就此乖乖在他身边待下,也或许是还有别的图谋,可哪怕是这样,齐逍也不愿放弃,情愿信她一回。
而江临这头也收到了消息,齐憾想得不错,他正是要在齐逍大婚日动手。
东北面的人手没有过来,静王却已经回来了,消息捂得死死的,北戎那头根本也不知道他已经转醒的事,一路奔波他白着一张脸到达,怕是不能真正到营中。
只是,这便够了,只要他在,他的那些部下就能听话,往内陆抽了一支军,由静王手下的老将姜石带着为援,一切似乎都在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