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年间的额头、手臂上都扎满了针。虚弱无力地躺在一间药房后院的一间屋子里。
姜有汜已经和药房掌柜谈妥让张年间在这里养伤,这里要大夫有大夫,要药材有药材,是个极好的养伤场所。
张年间现在还很虚弱,但比刚刚送过来的时候要好上很多。他面黄肌瘦,嘴唇上还起皮,可见干渴饥饿已久。
姜有汜、蒹葭已经桃不换都在屋子里,等着蒹葭再一针扎下去弄醒张年间。他们必须要在张年间以及其他人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速战速决,问出真相。
蒹葭原来不敢靠近张年间,但有姜有汜在场,她的心情便平和了许多。细细想来,张年间之死的确有很多不同寻常之处。
蒹葭缓慢施针,一针下去,张年间紧闭的双眼的眼珠子动了动。再轻轻转捻,张年间便皱褶眉头转醒了过来。
他首先打量着屋子里的环境,露出惊恐的表情来,然后看见了陌生的三个人,越发惊恐,他想要撑起自己的身体往外逃,但可惜浑身没有丝毫力气,一点也动不得,只能躺在这病榻之上任人宰割。
姜有汜见他已醒,便搬了张椅子坐在他跟前,问道:“你是何人?”
张年间怔了怔,他道脑袋疼,但还不至于忘记自己的姓名。
“我是张……张年间,越州……盐……盐务使。你们是……谁,我为何会在此处?”他有气无力道,好不容易磕磕绊绊说完一整句话。
姜有汜觉得和他说话费力,于是便道:“你被人丢弃在郊外,我们是路过的商人,见你奄奄一息便把你捞了回来。你说你是越州盐务使,可盐务使大人不是在今天刚刚出殡下葬吗,他被血婴所杀,你怎么会是他?”
张年间动了动嘴唇:“我被人……关着……”
姜有汜示意蒹葭再想办法,蒹葭凝眉想了想,再加了一根细长的针。
张年间的口舌便利了许多,他继续说道:“被杀的张年间是假的,我才是真的。你们若送我回去,我给你们报酬,你们算是立了大功。”
桃不换一直抱臂靠着门站着,冷冷看着这边正在发生的一场闹剧。
其实从假扮周氏给张年间守灵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一些不对劲,例如张妈给张年间换灵衣的时候发现衣衫大了,又例如曾在张年间的下颚处曾发现一些粘粘的粘合痕迹。
桃不换自己就是个易容高手,一看便知道这死去的张年间易了容,他不是本人。她没有立即拆穿这件事,第一是因为她想看看幕后主谋到底意欲何为;第二是因为她本次刺杀目标下落不明,她需要将计就计查出张年间的下落,也好继续刺杀任务。
原本一筹莫展,直到她被姜有汜派去调查徐府的戏台密室……
张年间被绑架的真相才渐渐在桃不换的心里浮现。
姜有汜追问:“绑你的人是谁?”
张年间回道:“绑我的人就是徐府三娘,她先诱骗我到她家,然后在酒里下了迷药迷晕了我。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被囚禁在一个地下密室里。那个密室只有一道缝隙可以看见外头景象,似乎是个招待客人的场所,因为我经常会看见她和一些客商来往。”
姜有汜回忆起桃不换所说的那个戏台下的密室,如此看来,密室就是用来囚禁张年间的地方。
徐三娘知道张年间对自己图谋不轨,无可奈何只下便囚禁了张年间,另找一人代替。如此便可解决盐引的问题。
实在大胆。
姜有汜握了握拳,继续追问:“既然你一直被囚禁在徐府,为什么后来又会在棺木之内?如果是你的替身被杀,下葬的应该是你的替身。”
张年间露出恐惧的表情,似乎不愿意回想被关在密闭的空间内,拼尽全力想要呐喊,却无人听见无法逃脱的无力感。
“张大人,你是何时被替换的?”姜有汜不给他一丝缓和的机会,步步相逼。
张年间道:“我被关了几天,便被再次迷晕,之后醒来便发现自己在一口棺木里,周围锣鼓震天,我拼命呐喊拼命想要推开棺木盖子,但身上没有力气,也没有人听见我的呼救……我躺在黑漆漆的棺木里,呼吸逐渐困难,我听见了浇在棺木之上的填土的声音,我知道我可能真的要被活埋……”
蒹葭听到这里,目光闪烁了一下。
她曾经去张府验尸,中途被人打晕,当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府里什么东西都没丢,她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当时还觉得奇怪,但此刻结合张年间所说的供词,那时候正好就是把真张年间替换进来的时候。
徐三娘想要活埋张年间。
这个推断一冒出来,就让蒹葭自己吓了一跳。她望向了张年间,回想起徐三娘的供述,她说,自己曾经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父亲出海出意外死了,母亲去了某户人家当帮佣。姐姐被迫给前任盐务使当外室,现在张年间又迫使徐三娘自己做他的……
张年间不是个好人,不是个好官。
这样的人,自己有必要再救吗?
蒹葭看着扎在张年间头顶上的那根针,如果再稍稍摁进去一寸,张年间必死无疑。
她刚刚抬手,却听姜有汜喊道:“蒹葭。”
她悬在半空的手无所适从,哆嗦了一下,最终还是缩了回去。
姜有汜的目光从她的身上挪移到了张年间的身上。有一件事情暂时还没有想通,那就是徐三娘刚开始明明是想用替身来替她办事,计划已经实施,接下来应该顺风顺水才是,为何半途又要改为活埋张年间,中途发生了什么?
根据之前的推断,假张年间被混入张府的李稳婆所杀,李稳婆接受了一大笔财物,不但换了新衣裳还买了新簪子……
原本以为李稳婆杀人是徐三娘主谋,而且徐三娘对此事也供认不讳。但如今看来,既然徐三娘已经用人移花接木替代了张年间,她本可以继续用着假张年间来控制越州盐务,可为何放着大好的前程计划不要,而是要先杀人再替换了尸体打算活埋张年间?
这一切实在说不通。
除非……
姜有汜紧锁眉头。
除非这根本是两件谋杀案,因为一些意外因素而交织成为了一件!
姜有汜站了起来,却因为脚踝受伤而一下子重心不稳。桃不换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姜有汜,另外一边,蒹葭也伸手抓住了姜有汜的手臂。
“我没事。”姜有汜等她们的手松开,吩咐蒹葭在这里继续看着张年间,自己则要出门。
桃不换也跟了出来,她在姜有汜啰嗦之前说:“如果你不让我跟着去我就留在这里看着张年间,但不保证会不会继续执行我的刺杀任务。”
姜有汜只能让她继续跟着。
“我们现在去哪里?”桃不换问。
“去大牢找徐三娘,顺便把李稳婆请过来,有这二人在场,这件案子就能够彻底了结。”
桃不换看着姜有汜的侧脸,“你就不怕我真的继续刺杀张年间?”
姜有汜顿住脚步,回首认真地望着她,一字字问:“你会吗?”
桃不换与她不过咫尺,能看见她脸上细细的几乎透明的茸毛。桃不换往后退了半寸,低头道:“不会。”心却扑通扑通跳着。
这一幕很像在江府落水的时候见到的那一幕,她躺在地上窒息难受,有个人在拼命地救她并且在耳边呼唤着她的名字,等吐出水睁开眼睛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还略显稚嫩的江棋放大五官的脸,她身上还滴着水,发丝的水落在了桃不换的脸上,看着江棋,桃不换想着原来有人可以带着光。
眼前和江棋交叠着的姜有汜在微笑,她道:“我信你。”
如果桃不换真的想要瞒着自己继续刺杀张年间,那么她也就不会特地在下葬的时候换妆来通知自己。
桃不换给了自己选择救人还是不救人的机会,姜有汜能够了解她那时候的心情,在得知张年间被困在棺木里随时可能窒息之后,桃不换把选择的机会交给了自己。
如果这件事被买骨楼发现,她免不了要受到责罚。
姜有汜推开门,走出去之后担心问:“买骨楼如果知道你帮我救了张年间,还抓了你的雇主徐三娘,它回如何处置你?”
桃不换避重就轻:“你担心我呀?”
“只是好奇。”
“原来仅仅是好奇而已……”桃不换拖长了尾音,一下子撞到了姜有汜的背上,她啊呀一声地低唤,摸着额头看着突然停下来的姜有汜,只觉得自己刚刚丢足了脸,身为一个刺客居然连随时观察周围环境的本能都给忘了,实在不该!
姜有汜没有转过头,良久只是轻轻说了一句:“我一直相信你的能力,你可以应付。”
桃不换立即接话道:“那是自然。”
传使、小刺客阿冲都已经知道自己在姜有汜的身边,而且当时为了拖住传使已经让他把张年间还没有死的信息带了回去。
现在张年间真的死不成了,自己得想个办法交代过去,否则……
桃不换现在觉得脑袋疼得变大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