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春光明媚,天色微明。
窗棂空隙吹进来的细风,带着花香吹进了屋里。
薛静婉离去的第三日,这日清晨,薛芸婷便起了个大早。
梳洗完毕后,她选了一身较素淡的衣裳,在镜前端详了一番,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天是初八佛诞日,侯府二夫人为求女平安,拟定了日子前去妙应寺祈愿。一时间,江城中但凡有名望的夫人们,都悄悄打听好了地点,为的就是能偶然巧遇。
准备去妙应寺的马车一早便到了侯府门前。
二夫人杨氏虽然不喜薛芸婷,但因为佛诞日的缘故,她也只得带上她一同前往。
薛芸婷向二夫人略行了礼,上了为她准备的马车。
因为去礼佛的缘故,不好带太多的丫鬟,所以今日妙应寺之行,她只带了方玲一人,别看方玲年龄小,但却比凝雪凝红还要沉稳几分,也更懂薛芸婷的想法。
方玲从食盒里拿出新出炉的糕点,“小姐,先吃几口吧,去妙应寺还得要一些时辰,先吃点垫垫肚子。”
薛芸婷欣然接受,不过因为马车过于颠簸,她也就才吃了几口便放下了。
妙应寺在最城南那头,恰逢佛诞日这天,城中里的女眷们几乎是倾巢而出,街上人比肩接踵,马车不断。
古人信奉释道,城内兴建了两所大寺,因为方便,所以那块人流定然不少,别说上香祷告,能进门便算是好了,因此侯府特选了最城南的妙应寺,与那两所寺庙不同,妙应寺大多接待达官贵人,能很好的阻断一部分人流,再加上又是新建的寺庙,怎么着也比前两家的好。
妙应寺建在半山,一路上去畅通无阻,很快,薛芸婷一行人到达妙应寺门外。
妙应寺的四周都是一片竹林,空气清新怡人,沁人心脾。
安阳侯身份尊贵,再加上前不久薛静婉刚出嫁于四皇子,这层身份又多了层与皇家相关的关系。妙应寺的主持方丈不敢怠慢,在接到侯府莅临的消息,一早便屏退了一些闲杂人等,又亲自领着一队知客僧出来迎接。
薛芸婷在方玲的伺候下下了马车,刚走到二夫人身边,主持方丈迎了上来。
“女檀越这边请。”
二夫人双手合掌,轻点了下头,在侍女的侍奉下进了妙应寺里。
梵钟之声从寺里深处传来,悠扬而沉重,僧人们礼佛的声音伴随着木鱼传出,让人心生敬意,空气中还泛着檀香味,不刺鼻,香味恰到好处。
说实话,薛芸婷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进寺庙里,一双美眸好奇地望了望四周,她们来得早,再加上僧人们屏退闲杂人等的缘故,庙里此刻只有零星几人。
跟着主持方丈到达正殿,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尖利的女声。
“哎哟,你们这儿怎么回事呢,我添了那么多的香油钱,在你们这诚心求签,怎还求了个下签?莫不是你们这些秃驴为了博钱财,弄得都是什么不好的签子吧。”
自古以来求签不可人为,不可妄言,不可不敬,这妇人一上来便占了三不可,再加上说话尖利刻薄,引来了不少人嫌恶的侧目,尤为二夫人。
“这哪来的没教养的东西?”
二夫人出身不高,父亲只是个八品小官,母亲则是商户之女,家中虽然有钱,可始终地位不高,加上娘家重男轻女的思想,实际上,二夫人从小便是被放养长大,莫说是琴棋书画,基本的淑女礼仪都没有。若不是一朝嫁入侯府,她也断不会去学劳什子礼仪。
可如今,她也成了曾经那些看不起自己的豪门贵眷。
“那是随夫从上京过来的四品典仪家的夫人。”主持方丈回道。
从上京过来的?二夫人脸上是掩不住的讶色。
主持方丈又解释:“不过好像被皇上降职为五品典仪了。”
主持方丈能那么清楚,也归功于那些昨日来上香的妇人们。
这么一说,二夫人杨氏好像有那么点印象,她昨日和姐妹们吃茶,闲聊之时就聊到了即将要来的五品典仪,不过这人过来的时候并不光彩,因为在上京做事时出了点小纰漏,于是便被皇上降职贬到了江城来。众人皆知,这一旦被贬,这官途也基本上可以告一段落的。
当即,二夫人的脊背一下挺直了,对着主持方丈就道:“这样扰了佛门清净的女人,赶出去便是了,饶她在这乱说什么呢?”
主持方丈领会,叫来名知客僧,耳语了几句,二夫人见状甚是满意。
果不其然,在几个知客僧的‘劝导’下,那妇人被请出了主殿,但,即将路过薛芸婷时,那妇人当即停下了脚步,一副惊艳的表情看着薛芸婷。
“呀,你这小妮子长得倒是端庄白净的,跟我儿子倒是相配得很。”
众人皆是目瞪口呆,就连二夫人也被眼前这妇人弄得哑口无言。
方玲随即反应过来,将薛芸婷护在身后,皱着眉斥道:“你在这胡说什么呢?”
薛芸婷万万没想到,自己来上香,还能碰到这样的奇葩妇人。
奇葩妇人不满的瞪了眼方玲,“我跟你主子说话,这有你个丫鬟什么事?”
奇葩妇人一向骄纵惯了,在京中就有些目无中人的样,更别说是在江城了。再说了,她的表妹可是当今皇上的宠妃刘贵妃,六皇子还是她的表外甥呢。
她目光一转,看向二夫人,上前了几步,热络道:“您便是这姑娘的母亲吧?”
二夫人皱着眉,往后退了退,不耐道:“佛门净地,夫人还是自重些的好。”
奇葩妇人扯了扯嘴角,显然对二夫人的态度有些不满,“我怎么就不自重了,佛门净地,你可别在佛门前打什么诳语。”
二夫人气极,“你个妇人说话竟如此难听,你可知我是谁。”
奇葩妇人瞧她装扮不凡,一看便是哪家的贵人,试探性问道:“莫不是侯府家?”
二夫人表情微讶,倒是没想到她能一下猜出来,“你知道就好。”
本以为对方会因为自己的身份产生忌惮之意,谁曾想,奇葩妇人激动拍手,“那更好了,你家配我儿子,可是绰绰有余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五品典仪的夫人莫不是疯子?竟如此痴心妄想?
谁料,对方又道:“我外甥可是当今六皇子,虽然我相公一时落魄,但谁能保证可以落魄一辈子?”
六皇子……
薛芸婷突然觉着这画面十分熟悉,没来及细想,一男子踱步而来,开口对着那奇葩妇人道了声:“娘。”
那男子身形高大,宽肩窄腰,如同挺拔的青松,他剑眉星眸,器宇轩昂,是个极其英俊的男子。
只是这男子的娘亲……着实有些糟糕。
奇葩妇人看见是自己的儿子,当即眼睛都笑眯了,“成儿,你来得正好,你瞅瞅这姑娘,喜欢吗?”
如此直白的话,惹得一干女眷羞红了脸。
这妇人说话竟如此不知廉耻。
男子似乎已经习惯,无奈的笑笑,“娘,您别说那么直白,容易吓到人家。”
妇人有些不理解,“为娘也没有说啥,怎么能吓到人呢?”
薛芸婷对这母子对话心中暗生疑云,忍不住打量起眼前的妇人,像是想到什么,她的眉头突然皱起。
只见男子拱手行了礼,“今日唐突了各位贵人,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娘这些年神志有些不清楚,所以有时候说话很容易得罪人,还望各位贵人能大人有大量。”
原来是个神志不清的?
这个世道,总是对这些人难以产生同情。
“即知道神志不清,就别总在外头瞎晃。”说完,二夫人便踏进正殿,一个正眼也未瞧他们。
男子似是不在意,也可能是早已习惯,只是低声安慰妇人几句。
薛芸婷瞧那男子耐心劝慰的模样,不禁对他产生了几分敬意,踏进正殿时,路过男子身旁,轻声道:“刚刚的话,你别太放在心上。”
男子低腰的姿态忽然一僵,眼神一暗,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他才直起身缓缓看向那女子的背影。身姿绰约,三千青丝黑如陈墨,她举着三根香,跪与佛前,像极了他阅读过那些写美人的诗句,但都不足以描绘出那女子半分。
妇人握紧他的手,“成儿,你是否瞧上那姑娘了?”
被唤成儿的男人,面上陡然变得冷若冰霜,只有面对妇人时,脸上才会有丝柔意,“娘,走吧。”
他没有正面回答,实际上思绪已然飘向上京那边的情况。皇上日渐老矣,却还未迟迟立下太子,朝堂上暗潮涌动,波诡谲云,这个时候,他是不可能娶妻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的。
佛堂这边。
僧人拿来一筒竹签,薛芸婷双手接过。轻轻摇了几下,一支签子掉了下来。
是上上签!
签文是:桃林托盟,白马踏步,唯德唯任,可敬东床。
僧人拾起来,念了声阿弥陀佛,笑道:“女檀越佛缘好,抽的是绝好的上上签,此签则解,女檀越的有缘人已早早出现,只要多多行善积德,便能结下美好良缘。”
薛芸婷本是无神论者,但禅院中焚香的味道,耳边木鱼深沉的响着,在佛门净地里,她陡然想起了晋灼那张英俊的脸。
那个有缘人,难道真是晋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