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屹微微蹙眉,眼眸如冰:“为何?”
“沈师兄,我这是维护学堂的秩序,并非只为了你一人!”萧妍正色道。
她不依不饶的伸着手,饭堂的事崔瑗也有功劳,她本就嫉恨,自己拐着弯儿,好容易筹措了一车米菜,却被不冷不热的拒绝了,沈屹不领情,她还得自己掏钱贴补女学的那几个。
再一听到不堪传言,两相比较,显然是崔瑗威胁更大!出身豪门,又姿容艳丽!
还是个女子!
所以她必得让这纸条在众人面前曝光,好好羞辱崔瑗一番!让她再不敢搞什么小动作!
若她写的是不堪入目的情诗之类,更是可以借机赶她出去!
也顾不得是否会引起沈屹反感了,先除去心头大患再说。
谢黛宁醒过神,这是为了沈屹又争起来了,沾上感情的女人很难理智,之前柔弱的萧妍也跟变了个人似的。
不过萧家乐见其成,萧妍就真把人当成自己囊中之物了?这就过分了!
“萧姑娘出身大族,张嘴就是规矩秩序,就是不知你是真公正无私,还是别有用意?若纸条确实与沈学长无关,萧姑娘又待如何?”
萧妍脸色微变:“先拿出来再说,如果无关,我道歉就是!”
谢黛宁立马扑哧一乐:“我就说嘛!哪是什么规矩的事儿,就是......”
沈屹在,她不想挑明说让他难堪,便止住了话头,只讥讽的看着萧妍。
“你!”萧妍被她这一诓,立马涨红了脸。
眼看就要吵起来,身后几人忙劝道:“算了吧,又不是什么大事!”
“对呀,来崎山堂才第一天,何必斤斤计较?闹到山长面前多不好?”
萧妍一直很受推崇,如今旁人都不为她说话,若就此作罢更像是她无理取闹了,气恨到了极点,她森然冷笑道:“我不止为了沈屹学长,更为了书院名声着想,书院开设女学本就不易,若是爆出什么轶闻丑事,到时候让我们女学生如何自处?今日必须拿出纸条,否则我这就禀报刘掌院!”
这话一出,倒有些严重了,众人一下安静下来。
崔瑗翻了个白眼:“沈学长,拿出来给她看!”
沈屹默然片刻,把纸团还给崔瑗。
她展平纸张拍在桌子上,大声道:“看!看!大家都来看!有什么大不了的!是谁满脑子男欢女爱?我可没那么多见不得人的心思,亦不做见不得人的事情!”
众人围着一瞧,一副画的歪七扭八的画,顶多能瞧出是三个小孩儿罢了,就是游戏之作而已,憋着笑,都不知说什么好。
谢黛宁扑哧一乐:“是小六?”
崔瑗一挑眉,笑道:“正是。”她看向萧妍,“我画的是阿宁还有一个朋友,跟沈学长半点关系也没有!我坦坦荡荡!”
她说完了拉着谢黛宁就走,其余人看萧妍尴尬,也默不作声的离开。
屋内只剩下沈屹:“萧姑娘,今日之事你逾矩了!”
“我是为了学长好!”
他这一句话出来,萧妍立刻脸色惶然,急忙剖白心意:“沈学长苦读数年,如今马上就要有个结果了,难道要在此时因旁人故意搅扰,功亏一篑?”
沈屹拾起桌上皱巴巴的画:“无人故意搅扰我,就算有也与你无关,以后请不要干涉我的事情!”
他说完转身走了,崎山堂里只剩下萧妍一人,望着人头也不回的离开,刚才那句“与你无关”扒下了她所有的坚持,她颓然瘫坐,捂着脸呜呜哭泣起来。
自打入书院第一天,她就为沈屹姿容震撼,第一次情动为他,哪怕他出身贫寒,身后没有家族支持。
她耗费心力说服父母,沈屹绝非池中之物,将来必有一飞冲天的时候,所以他配得上自己!
书院岁月梢静,转眼数年,她一直是女学的佼佼者,他也一直是那个如琢如磨的俊逸学长。
她只盼他金榜题名,自己能将心事述说,所有人都知道了,只除了他!
可谢岱宁来了,一切都变了!
他受伤,却对他笑,和他饮酒,开始冲动,开始受到指责,差点丢了职位,还要不顾非议,入这崎山堂,几乎半废前程!
一个谢岱宁已经让她心力憔悴,又来个崔瑗!为什么眼见就要玉成的好事,偏这么多波折!
正伤心的难以自抑,崎山堂内走来一人,温和的揽住她,在背后轻声道:“萧姐姐,我再不忍看你受折磨了,我……我有话告诉你!”
纸团一事过去,萧妍老实了,崔瑗也老实了。
崔瑗尝了一把被人指责的滋味,抱怨不止:“我可算知道你说书院学子难搞是什么意思了!听说了那天的事情,大家都斜着眼看我,仿佛我是个妖女一样?!明明屋子里人都看见画了,可外面竟没人信!就算我给沈屹递了个条子,我能吃了他不成?有你在,我也得敢啊!”
“莫扯上我啊!我可受够了!”谢黛宁赶忙摆手道,又笑,“你要真敢吃,我给你端碗!”
崔瑗死命摇头:“不敢不敢,吃湛明还行!”
虽然经历了饭堂的事情,她敢逗湛明,却不敢在沈屹面前造次,这人太冷!
两厢安静下来,时光流逝,转眼到了初夏,端午节就在几日后。
这日下课,谢暄宣布,要带四个学子去参加湖州首府梁城的诗会。
梁城是南方文气仅次于苏杭的地方,如果说南方才俊一半汇集苏杭,另一半就在梁城了,而且自打前朝南北榜一案之后,苏杭更隐隐落于梁城之后。
诗会是南方文坛盛事,能够跟去的门生,即便无法高中,至少在文坛挂上名字了。
不过也有打算认真考试求官的,比如湛明,他便早早说了不去。
崔瑗倒是想去,可是她算了算日子,那几天正是葵水之期,她自幼身子弱,每到这时腹痛难耐,别说坐马车了,站都站不起来,所以只能忍痛放弃。
前次师课考试沈屹照旧第一,文章交出去,几位掌院赞不绝口,这才放下心来,跟着谢暄也耽误不了他,谢暄也十分欣赏这个少年,主动吩咐他去。
而谢黛宁,最近花招频出,课上睡觉也就罢了,逮着空就反驳谢暄,揪住问题不依不饶,谢暄一一化解,一点也不生气,她反倒没了捣乱的劲头,只是崔瑗一人留下了,她去不去也还没定。
这日两人下山买零食,华庭刚好要禀报事情,便一起到了观云楼,点了一桌子菜,华庭边吃边道:“公子叫我查掌院,我还真查出点事,映雪堂的徐掌教好像在卖考试范文!”
谢黛宁闻言脸色一变,放下了筷子:“此话当真?”
华庭点头:“我瞅见两次,他旬休时在后山偷偷见了一个梁城来的文人,交给这人数篇文章,第二次,也就是前日,我跟着那个文人一路去了梁城,他直接进了一家书店,我发现后院屋内聚着数十个书生抄书,书店藏着卖,不过无人介绍不肯卖我,所以也不确定是不是有徐掌教给的文章,或是还有他人的。”
前朝南北榜案之后,刊印科考文章选集的生意就被取缔了,民间不允许任何刻印作坊存在,必是官府主持才行。像京城文渊阁刻印书籍,有钦定二字在封面上,各州府也有自己的官刻局发行图书。
私卖手抄倒也是其次,朝庭对此并无明令禁止,但是考试范文就不同了,天下皆知科举乃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考生数量众多,靠科举吃饭成了一门生意。
前朝时以淮水为界,南北各有一家大作坊,将秋闱中举的八股文章汇集,一些擅长考试的人仔细钻研分析,撰写评注,刊印成册,时称《秋选》。
时日久了,两家作坊势力大到了可以影响当年题目的地步,他们买通秋闱出题考官,在自家秋选里隐晦透露考题,天下学子一时趋之若鹜,不必苦读,买到一本权威秋选,从字里行间猜出题目便可中举。
因为南北各成一派,渐渐交恶,事情暴发出来,苦读的学子们闹到了御前,科举乃立国之本,皇帝雷霆震怒之下,杀了一批人,又将刻印权利收归官府,并严令禁止出版秋选,这就是南北榜案的始末。
而书院教学,虽也给学子分析讲授优秀文章,却绝不能刻印售卖,更不能流出书院,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千里迢迢来此求学了。
若是此事当真,她不必再蹲守书院,靠小手段对付谢暄,只要拿住证据交给皇上,谢暄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绝难逃过!
看谢黛宁愣怔着不说话,崔瑗有些担心的摇了摇她胳膊,轻声道:“这是怎么了?这件事不好查吗?”
崔瑗并不晓得事情严重性,只当是不好办,谢黛宁笑了笑,道:“是不好查,买到这样的文选不是难事,可要证明文章和分析手笔出自书院,出自何人之手却不大容易。”
就像那个里正说的,纸面上的东西,还不是人写的!
她转头吩咐华庭:“你继续蹲守书院,仔细盯着徐掌教,看他和哪些掌教来往,卖文章是否只他一人,但是先不要打草惊蛇,只盯着人就行!几日后我去梁城,看能不能弄到一本,回来之后我们再找文章核对!”
华庭答应了,谢黛宁又将此事在心中过了几遍,算上路途,去梁城大约要七八天,她还可以在那边查查接应人的底细。
另外跟着谢暄,也可以借机看看他是否和此事有关,若是能揪住把柄,那扳倒他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三人吃饱喝足回了书院,不想刚到山门处,就见四娘在那里翘首眺望,谢黛宁唤了她一声,只见四娘跌跌撞撞的飞奔过来,趴在石板上使劲磕头,抬起头满脸血痕。
“谢公子!求您救救我三姐姐,她……她被婆婆卖到梁城的勾栏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