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建业的眼神渐渐冷淡下来,如一滩死水,再也没有一丝波澜。
他死了心,背着包裹,不,他没有包裹,他就这样身无分文离开了熟悉的村庄,离开了他熟悉的一切。
王氏没有给他任何东西,反而还让他把当天的活干完再走,他伤了心,拖着身子麻木地干完了活,朝着家的相反方向走去。
路途中还遇到了玩耍归来的大哥、三弟和小妹,他们不但不挽留,还拍手叫好,一路欢送。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走到村口的,想必是用完了前十几年的力气,最后倒在了村口。
等夏建业再次醒来是在村长家,除了村长家里人,身边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他失落地收回眼神,抱紧自己,将脑袋深深埋于胸前,不愿意说话。
村长见此也没有打扰他,只是叹了口气,却也没说什么,因为这个时候谁也没有能力再多负担一个人,不能为了他一人,而导致全家人受苦不是?
就这样又过了几个时辰,村长没有出声赶他,但夏建业也知道他的无奈,默默地离开了他们家。
随后一个人飘荡了很久,久到不知何年何月,原本就破旧的衣服愈发遮不住他的身子,草鞋也早已磨破,每走一步,他的脚都隐隐作痛,身上开始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路过他身边的人都不自觉皱起眉头,捂住鼻子快速经过。
直到他来到了这个村子,夏建业在入村之前特地跳到河里洗了个澡,洗尽身上的泥垢,虽然身上依旧有说不上来的气味,但比原先要好上太多太多。
这里的村长很好,得知他的遭遇,收留了他,让他在村子最靠边的一个角落搭上了一间小木屋,于是夏建业就这样定居下来,一待就待了十几年。
春去秋来,日复一日,他娶了妻,生了孩子,也渐渐地将往事尘封于脑海,愿不再想起,可世事哪有这般如意的。
你越是不想记起,它越是让你记起,你越是不想见的人,他偏偏又出现在了你的面前,挥之不去。
夏建立一咬牙,将他这张老脸给豁出去了,“二弟,你不想想大哥,你总要相想阿娘吧,她年纪都这么大了,不能再跟着我们风餐露宿了。”
夏建业仍是不为所动。
他一狠心,跪了下来,“二弟,大哥给你跪下了,看在阿娘生你养你还奶过一口你的份上,就让她少受一点哭吧,她不求大的砖瓦房,只求一个栖息之地,你难道连这个小小的要求都要拒绝吗?”
“大哥,你先起来,”夏建业一把扶住夏建立,可他就是不起,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势必要把所有人都引到这里,利用他们来逼迫夏建业。
他叹了口气,没了法子。
这是他的阿娘,他不可能不管她,可是一管她,那他大哥一家……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大哥,三弟和小妹呢?”他突然想到了其他两位,按理说他们应该是一起的,可他再夏建立的话语中丝毫没有听到他们的消息。
“额,”夏建立嘴巴微张,面露难色,夏建业突如其来的问话,让他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或者说他压根没有排编好。
他们村子发大水了是不错,只不过没有他说的那般严重,只是淹了几块耕地,其他就没有什么损失了。
而他来这里也只是听说了他二弟,也就是夏建业发了横财,说他有一块风水宝地能种出顶好的粮食和蔬菜,还能卖一个好价钱,于是他便动了心思,说动了阿娘才有了现在这一出好戏。
他眼珠子滴溜转了两圈,很快想好了说辞,“我们和三弟还有小妹走散了,雨水太大,大家都跑了出来就冲散了,”他一把抓住夏建业的手,死死拽着,“二弟,以后就我们兄弟两人了,我们一定要互帮互助,这样阿爹再九泉之下才能安心。”
他不说阿爹还好,一说阿爹夏建业更生气了,原因无他,夏阿爹在弥留之际曾叮嘱过王氏,希望她好好照顾夏建业,他知道如果他走了恐怕是没人会在乎夏建业了。
王氏一开始答应地好好的,可转眼间被夏建立三言两语给说动了心,将他逐出了家门。
他至今不曾明白为何夏建立会如此讨厌他,明明他们两人是亲兄弟,岁数也相差无几,可他就是厌恶夏建业,连带着他的三弟和小妹一起。
“大哥,你还记得阿爹曾说过什么吗?”夏建业脸色一变,有些阴沉,声音也开始冷冰冰的。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夏建立尴尬地挠挠后脑勺,嘴里小声嘀咕,“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我怎么知道阿爹说了什么。”
“哼,”他冷哼一声,夏建立居然还有脸说记得,那他怎会违背阿爹的遗愿呢!
夏建立一愣,随后他也不装了,露出他的本性,他是看出来了,他这个二弟压根儿就没有要接济他们的心思。
他顾左右而言它,就是为了岔开话题,看来真如传闻里所说他有一块风水宝地,否则他怎么会推三阻四不让他们住进去呢。
亏他们还是亲兄弟呢,没曾想他竟是这种人。
“夏建业和你说实话吧,今日你这个房子不想给也得给,”夏建立的脸开始扭曲,嘴角上扬,露出恶毒的笑容,目光狠烈,“你要是不给我就在村口给你宣言宣扬。”
卖惨行不通,他开始威胁了,“你夏建业如今发达了,竟然连自己的亲娘都抛弃,你这是不孝,你看你还如何在这个村子待下去。”
“你……”夏建业被他的话给噎住了,他从未想过他们会如此,竟然连脸都不要了,这样颠倒黑白的话都能说出来。
“你也别你啊我的,”他笑得有些夸张,对他的房子还有田地势在必得,“赶快给我搬出去,否则到时候闹大了可就不好收场了。”眉毛一挑,挑衅着夏建业。
夏建业深吸了几口气,最后吐出了两个字,“无耻。”
真的很无耻,没有人能把抢占他人房子表现的如此理直气壮,还没有一丝羞耻之心。
“呵呵,无耻怎么了,限你三个数字赶紧搬走,”夏建立停顿几秒后加了一句,“就只需拿走你们的衣物便可,其他的都是我们的。”
夏建业不说话了,他沉默着回了茅草屋,走到床前,伸手在枕头底下掏了掏,随后出了门,直接去了村长家。
此时的村长也很是头疼,他瞧着面前倚老卖老的王氏完全拿她没有办法。
赶她不是,她会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叫,“快来人啊,有人赶走我这个可怜的寡妇了,”她一拍大腿,“有些人啊,就知道欺负我一个老妇人,欺负我没人撑腰,我告诉你我马上就要我儿子夏建业来给我讨回公道。”
夏建业站在村长家门口踌躇了半天,不知该进还是不该进,他深吸一口气,一脚踏入了村长家,“村长,我来了。”
王氏一看到夏建业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再看一个金饽饽,她拧了一把大腿,泪水很快涌了出来,声音梗咽数次,“儿啊,我的儿啊,娘终于见到你了。”
她伸手想要够夏建业的衣角,够了数次也没够到,收回手,抹了一把眼泪,“你是不知道,你走了之后,阿娘一直在找你,一天天盼你回来,从早盼到晚,你大哥劝了我数次,我都没有放弃……”
她一张嘴叭叭叭,对着村里人诉说着她的艰辛以及明里暗里挤兑着夏建业,诉说着他的不懂事,离家出走,抛弃亲娘,如今亲娘有难还不愿意赡养。
村里人看夏建业的眼神开始变了,带着谴责的意味,更甚者退后了几步,离他远远的,表示自己不屑与他为伍。
夏建业冷笑一声,又是这样,每每发生什么事情,错的一定是他。
明明是他们将他赶走,如今反而说是他离家出走,将所有的事情都怪罪到他头上,企图掌控他,让他一辈子逃离不了他们的手掌心。
“村长,这份是切结书,我和王氏早已断绝关系了。”夏建业将从枕头底下掏出来的切结书交给了村长,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夏建业与他们断绝关系,不容他人置疑。
原先看在都是亲人的份上,他不想这样的,可是他们越说越过分,越说越离谱,再说到他家里人之前,他还是打断他们吧。
村长瞧着切结书,睨了一眼王氏,“你还有何话可说?”
王氏傻了,她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她早就把这切结书给忘了,或者说她压根就被当一回事,对她来说签与不签,他夏建业都是她的儿子,她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于是她愤怒地指着夏建业,各种脏话喷涌而出,连带着周围的人都没能幸免。
本来站在一旁观望看热闹的村里人,一下子被拖下水,纷纷黑脸,在一旁不停地与王氏唱着反调,“我就说她儿子为什么要走,就她这样的活该如此。”
“老寡妇,你再骂呀,再骂连你最后一个儿子都要离开你。”
“哎哟,你以为自己多好,脸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