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乐双手一举,拿出以前上学时学过的广播体操架势,融合了刚刚杨大花三言两语教的乡下舞步,开始和对面的女人斗起舞来!
后头的乐器队也不甘示弱,响声震天,惊到了三条街外,聚集了越来越多以为是有唱大戏看的居民。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米乐在心里默默数着调子,脚下无师自通学会了一前一后,一左一右的魔鬼步伐,配合着手下一伸一展,一高一低的动作,把大家看得是眼花缭乱,一脸懵圈。
“那个红衣服的姑娘是文艺兵吗?我瞧着她跳舞的动作都没见过?”
“好像是,我之前看电影里文艺兵跳舞都是那样的,不是像我们平常人就拿两根大红带子一前一后舞着。”
“呦,那这卫家村可花大手笔了,还请来了文艺兵!”
“对对对,你瞧瞧那架势就不一样,卫家村的横幅都比那李家村的字大!”
站在最前头,听得一清二楚的米乐和对面的女人:……
米乐惊恐:就我这跳的广播体操还有人觉得是文艺兵!
女人震惊:该死的,没想到对面竟然来了个文艺兵,这她咋比得上?
俩人身后的乐器队:不行,一定要打乱对方的节奏,干死对方……
“突突突,嗒嗒嗒……”,由远及近驶来的拖拉机,一路留下的声音瞬间淹没在两方的锣鼓声中。
“咚咚锵,咚咚啪,呜哇呜……”,鼓声、锣声、唢呐声混合在一起,场面一度混乱,将两个大队长的声音直接盖过,拥挤的人群将他们的前路彻底阻断。
卫铁柱生气地跳下拖拉机,从看热闹的人群中挤过,走到斗舞的两队人马中间,满脸怒火,大声训斥道,“这是干嘛呢!”
看到浑身怒火的卫铁柱,所有卫家村人瞬间停下了手里动作,米乐抹了一把额头上热出的汗,对着对面又对她蔑视一笑的女人,投之以一个王之白眼!
对面的女人立刻火了:……这个目中无人的文艺兵,居然对人民群众翻白眼!
而李家村的大队长也一脸严肃地抬手压下他们村的乐器声,咳了咳嗓音,对大家示意了一下不要再比了。
卫铁柱看着斗得急赤白脸的一伙人,想想这大好的日子情有可原,便和身后的李家村大队长打了个招呼,重新抬起手一挥,示意大家接着奏乐欢迎拖拉机的到来。
卫家村人一看,立刻欢欣鼓舞起来,得意地对前头的李家村人使了个眼色,“咚咚锵……”的震天敲了起来。
对面的李家村人一看不乐意了,纷纷涌上前去,对着他们村的大队长不满地抱怨道,“大队长,我们也要敲,凭啥风头都让他们村争去了?”
“就是,我还就咽不下这口气了……”
李家村大队长好脾气地笑了一下,对他们村人劝说道,“好了好了,有什么可闹得,等他们走了,场地都是我们的,我们想怎么庆贺就怎么庆贺!”
卫铁柱听到了这番话,回过头对着身后的大队长点头一笑,让围观人群让出一条路来,对着卫立招招手,让他把拖拉机开过来。
这在场的所有人一看到拖拉机,都兴奋开了,杨大花连忙对着一群妇人招呼起来,“快快快,大家都跳起来,米乐,你还是站在最前头领舞!”
松了松领口打算功成身退的米乐:……这怎么还要跳?
一回生二回熟,觉得很难为情的米乐,总结出了自己的一套动作,在热闹气氛的带动下,又开始了她魔性的舞姿。
敲鼓打锣声响了有一阵,卫铁柱才一脸满足地抬手压了压,大手一挥让大家都乘着拖拉机回村。
一阵呼出雀跃,所有人抢着爬上拖拉机,兴奋地站在上头往下眺望,看着底下人羡慕的神色,每个人心里都得意极了。
米乐也跟着挤上了拖拉机,原本她打算去趟供销社的,可是她今天在这里彻底放飞了自我,她怕一会儿有人认出她来,想着干脆缓缓算了,等公社的人淡忘了记忆,她再来吧!
见所有人都上车了,卫铁柱站在拥挤的车上,意气风发扬声道,“卫立,出发!敲锣打鼓的都把手里的家伙事儿用起来!”
“锵咚锵、咚锵咚锵……突突突,嗒嗒嗒……”,拖拉机缓缓启动,留下其特有的发动机声音,夹杂着热烈的敲锣打鼓声,回荡在整条路上。
整修过的大路上即使还有薄雪未化,但有石子垫底,一路上还是又快又稳当地回到了卫家村。
一回到村里,又是掀起了一阵激动和热潮,看热闹的卫家村人都聚集过来了,一百多号人把拖拉机给围得水泄不通,七嘴八舌地感叹着、讨论着,一些小伙子拉着刚刚坐过拖拉机的人到处询问他们感受,脸上满是自己没跟着一块去的后悔。
一下车,米乐就远远地避开了人群,她是生怕还要被拉着再来献一场舞。在那么多熟悉的人,尤其是见过世面的知青面前,她还是要点脸的!
不需要再举横幅的卫成瞅着远远跑开的米乐,心里快活地追着她而去,与她并排直行后就一路沉默。
受不了俩人之间无话的卫成,想着还是要说点什么,他想了想夸赞道,“媳妇,你刚刚跳的舞真好看!”
本就后知后觉感到十分丢人的米乐:……
“媳妇,我觉得你刚刚比部队里的文艺兵跳得还好看!”见米乐沉默着没有反应,卫成又再夸了夸。
“……闭嘴!你现在别跟着我,看到你我就特心烦!”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缓解尴尬的米乐发火道,“别跟着我嗷,如果你再跟过来我就生气了!”
不敢跟过去的卫成,望着快速离开的米乐,踌躇地站在原地,一脸忧伤:咋的了?媳妇是觉得他夸得不够真诚吗?可他是真心的呀!唉,咋办啊?
……
拖拉机的热度在卫家村持续了好多天,才慢慢平静下来,每个人的生活逐渐恢复以往模样。
“你……要回城了?”一道看似平静,深深听却能感到其中忐忑的女声在周围无人的小树林响起。
方立国满脸复杂地望着面前的卫建兰,回城的喜悦冲淡了他此刻淡淡的忧伤和不舍,片刻后他对着她沉默地点点头。
卫建兰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男人,看见他脸上抑制不住透露出来的欢喜后,心里铺天盖地的失落瞬间淹没了她,之前做了多番心理建设,下了多大勇气想要表明心意的话,说不出口了。
卫建兰深吸一口气,艰难地扬起一抹笑后说,“哦,那挺好的,我妈也给我相看人家了,我也快要嫁过去了。”
方立国闻言,脸上残留的忧愁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他不再有负担的舒心表情,他心底微沉的石头搬开了,整个人顿感轻松,无知无觉地祝贺道,“那我就提前恭喜你了,我们出来时间也够久的了,我就先回去了,你也快点回吧,否则你妈一会儿就要寻你了。”
听着耳边方立国自从自己说了要嫁人后的轻松语气,卫建兰心头钝痛,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她拼命阻止眼泪滑落,带着鼻音“嗯”了一声,看着方立国头也不回,脚步轻快地离开,瞬间绝望的她再也控制不住心底的悲痛与心酸,那眼里强忍的泪花终于忍不住掉落了下来。
方立国满心愉悦,觉得自己再无后顾之忧地走出寂静的小树林,心里畅快地往大队办走去,他要去找大队长出证明盖章了,只要这个一到手,那他十足能回城了,这想想就兴奋。
一路欢喜的方立国迈着大步子很快来到大队办,正巧卫铁柱也在,他将自己家人寄给他的信给卫铁柱确认了一下,礼貌讨好道,“大队长,我家里给我在城里托了关系,我可以回去顶我表舅的值了,您看看这信和家里寄过来的证明,还麻烦您替我开个介绍信,让我回去看看情况。”
卫铁柱眯起老眼,拿起方立国递给他的信,连蒙带猜地看懂了上面的内容,他心里微微叹息一番,满脸沉寂,目光沉着,让人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安静一瞬后,卫铁柱对着方立国松口说,“行,既然你这证明都有,家里也能给你托关系搞回城,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打算几时离开,我到时候再开给你。”
方立国听着卫铁柱也没怎么刁难他就同意了,提起的心稍稍放下,比刚刚还客气奉承道,“大队长,我这腊八节过后第三天就要走了,劳烦您帮忙开一张。”
卫铁柱轻呼起身,慢悠悠佝偻着背地走到墙上挂历那儿,粗糙老手在上头逡巡一番,算了算日子后,干脆了当对卫建国道,“成,明天就是腊八,你后天傍晚过来拿信,正好村里的会计卫立在,他识字,让他给你写,到时候给我盖个章就成。”
方立国一听立刻喜出望外,他连连对大队长道着谢,不停说着好话。他欢喜无措地捏着自己裤腿缝,突然手碰到了一个硬硬的纸盒,他想到了这是自己特地准备用来求人时送的烟,哪成想根本就没用得着。
他连忙把那盒由家里人一同寄过来的烟票换成的飞马烟拿了出来,拘谨地往卫铁柱手里塞着,“大队长,你辛苦,这烟还是我来得时候带过来的,我也不抽烟,我看您平时抽烟就想着孝敬给您,多谢您这几个月来的照顾了。”
卫铁柱没接手,挡了几下一心要往他手里塞的烟,严厉着脸道,“我只抽土烟,你这种我抽不惯,你还是带回去打点关系吧。”
方立国拿着烟的手一顿,脸上一晒,看着背过身往办公桌旁走的人,他缩回了拿烟的手,把烟塞回口袋后说,“那我还是谢谢大队长了,我后天傍晚的时候再来。”
“嗯,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了。”卫铁柱仰靠在椅背上,眼睛微合对方立国送客道。
“那行,大队长您先忙,我出去了。”方立国得了一句承诺,心里也放下了,他愉悦地迈着步子出了门,往知青点走去。
还未进入院门,只听见一道女声喊住了他,“方立国,你这可真够开心的呀!是不是马上要回家了,就忘记答应过我的什么事了?”
四下无人,一个女人抱臂倚靠在院墙边上,嘴角斜斜勾起,不怀好意地盯着浑身愉悦的方立国,提醒着他。
方立国被吓了一跳,惊讶之后疑惑道,“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