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麻……”
“来,大宝快来，奶奶给你大红包。”穿着新衣裳的杨大花，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正笑眯眯地坐在主位上,看着下头欢蹦乱跳的大孙子。
穿着崭新红色小袄,像个福娃娃的卫大宝,在卫成怀里踢着小腿,够着身子要往杨大花身边去。
“卫大宝，快点过来吃面条,妈妈还放了你最爱的鸡蛋。”米乐端着小小一碗面条，往堂屋走来。
“啊……麻麻……”,卫大宝扭过头,漆黑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米乐……手里的面条。
“对,大宝快去吃面条，今天可是咱们大宝的生日，过了年咱家大宝可就两岁了,长大了。”杨大花心里高兴地站起身，走到大孙子身边，哄着逗趣道。
“卫三狗，瞧瞧你那哈喇子,都流到哪儿去了，羞羞脸。”卫成抱着怀里的儿子，替他擦了一下下巴的口水，带笑调侃道。
米乐把碗端到儿子身前，夹起一根面条细心喂他，嘴里对卫成嗔道，“你乱叫什么呢,今天过年，可不能叫那个混名，你要么叫大宝，要么喊他大名。”
卫成一笑，低头瞧了瞧嘴张得巨大，等面吃的儿子，打趣说，“媳妇，大宝可不习惯他大名，他只喜欢听咱们叫他卫三狗。”
“卫三狗”闻言扭过头，抿着面条的小嘴冲他老父亲嚷道，“啊？啊啊？”
“没事，你吃你的面去。”卫成把小脸满是疑惑的儿子扭过头去，在他吧唧吧唧吃鸡蛋时，故意喊道，“卫骏宸，卫骏宸，你叫卫骏宸吗？”
沉迷于水煮荷包蛋美味中的卫骏宸，埋头啃着鸡蛋黄。
“哈哈，媳妇，瞧见没，这个小笨蛋，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嘿，卫三狗……”
“卫三狗”咬面条的动作一顿，扭过头冲着又喊自己的老父亲烦躁地叫嚷道，“啊？”
“没事……爸爸给你擦擦嘴。”
迅速扭过头继续干饭的卫大宝，冲着自己喂饭动作太慢的妈妈叫唤道，“啊！麻！”
满心无奈的米乐，赶紧挑了一筷子面条送到嘴馋脑子笨的儿子嘴边。
“哎，卫骏宸，卫骏宸……”
眯起眼享受地吃面面的卫大宝，当是没听到。
“卫三狗，卫三狗……”
“卫三狗”嚼着面条的小嘴一顿，生气地扭过头，垂在下方的小脚，踢了踢老是打扰自己吃面面的老父亲。
卫成搂住下方不停动弹的小脚，兴奋地对所有人叫嚷道，“哈哈哈，这小傻子，真听不懂别人叫他大名，哈哈哈……”
满心无语的米乐：“……”
“啪！”清脆的巴掌声，阻停了卫成幸灾乐祸的大笑。
“……妈，你打我干啥？”卫成侧过头，满目不解又委屈地看向老脸板起的亲妈杨大花。
“哼，我为什么打你，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你把我家大宝当啥了，当成狗来遛了吗？”
卫成一噎，“……妈，我可没那么想，是你自己想多了。”
“呸，你给我滚开，我家大宝不要你抱了，吵得烦人，让他吃个长寿面都吃不好。”
杨大花一骂完，立刻从卫成怀里抱走孩子，飞快地对小脸迷惑的孙子变换了一个神色，笑容灿灿地柔声说，“奶来抱我家大宝吃面，咱不理你爸，他才是个傻子呢，我家大宝不知道多聪明，奶一叫名字就知道扭头。”
“啊！啊……”
“对，爸爸是笨蛋，大宝是个小人精，咱们快吃面面，不给坏爸爸吃。”杨大花眉眼含笑地逗着手里的孩子，转过身让他好好吃面。
“笨蛋爸爸”卫成，摸了摸自己还有余痛的脑袋：……哼，这真是偏心眼！
……
“麻麻，麻麻……”
吃完长寿面，又洗了个小脸的卫大宝，在米乐一阵捣鼓下，抹上了一层蛤蜊油，香喷喷地出炉了。
米乐满心满意地看着自己长得可爱的大胖儿子，抱起他说，“大宝乖，咱们和爸爸拜年，要果果去！”
“巴，巴……”
“对了，叫爸爸。”米乐笑吟吟地抱着孩子打开门，对一旁逗狗的卫成喊道，“卫成，可以了，去拜年吧。”
卫成放出两条狗，对米乐说道，“行，我把大卫小卫放出来遛遛，这两天整理新房子忙，可算把它们俩憋坏了。”
“啊……汪……汪……”，够着身子要往两只狗身上扑的卫大宝，尖起嗓音吼叫着。
被怀里活泼多动的儿子搞得心烦的米乐，扶着快要栽下去的小人儿，对一旁的卫成喊道，“卫成，快过来抱走你这一股蛮力的胖儿子。”
“来了来了，媳妇，给我。”放出狗的卫成连忙大步走到米乐身前，打了一下闹来闹去的儿子屁股，接过他放在脖颈上，高喊说，“卫三狗，坐稳了，咱们走喽！”
“哈……啊……”，又是一阵尖利魔音，差点震破卫成耳膜。
“媳妇，这孩子咋能那么吵？”卫成挠了挠刺痛的耳朵，皱了皱眉，对身旁的米乐困惑抱怨道。
米乐轻瞟一眼坐在卫成脖子上格外兴奋的儿子，轻哼一声反问道，“你问我？你自己的种，肯定是随了你。”
“……咋能是随了我呢，我小时候可没那么吵！”
“行了，别废话，一会儿走趟知青点，我有事找王淑梅。”
立马闭上嘴的卫成，点了点头。
……
“大宝，以后来玩啊！”站在自家门口的一个村人，热情地对前头张大嘴巴欢快大笑的卫大宝招呼道。
衣服兜兜里塞满瓜子花生糖果的卫大宝，口水顺着张大的嘴巴，快速滑落。
等身后的村人回了屋后，米乐连忙上前，把儿子衣兜里的吃食掏得一干二净。
“啊啊？麻麻……”，熟悉米乐此番操作，已经被掏了好多回口袋的卫大宝，急忙扭过小身子，避开米乐的手，趴伏在卫成怀里，护着自己最后一个兜兜里的花生。
“卫骏宸，你要听话，快转过身，妈妈给你收着。”
“啊啊！”往卫成怀里躲得越发紧的卫大宝，不开心地叫了两声，来表达自己的不愿。
“卫骏宸，妈妈不吃你的，只是替你收起来，等你长大了咱们再吃，你现在还小，不能吃。”米乐望着开始甩起脾气的儿子，头疼地哄骗道。
“媳妇，你快拿，我把他的手给抓住了。”
米乐一瞧小身子被迫扭着的儿子，在震天的尖吼声中，眼疾手快地从他的衣兜里掏出所有的花生，她看了看自己鼓鼓囊囊的口袋，直接往卫成衣兜里一塞。
“啊啊，哇哇……巴……啊……”
卫大宝愣愣地看着妈妈又拿走了自己的零食，然后给了他那刚才抓着自己手的老父亲，顿时难过地放声大哭，两只小手气急地打着卫成，把所有的气全撒在了拥有他最后花生的亲爹身上。
被儿子拳打脚踢的卫成：“……”，这个窝里横的小胖子，对他发什么火，又不是他拿的！
“好了好了，卫骏宸，不许哭了，妈妈给你剥个瓜子。”
成功尝到了点甜头的卫大宝，立刻闭上哭嚎不已的嘴，抿着嘴里的无味瓜子仁，对给他瓜子的米乐露出一笑，垂在下方的小脚踢了踢卫成，张着小手就要妈妈抱。
觉得自己是被儿子嫌弃加记恨了的卫成：……这个小傻子，果然是个欺软怕硬的！
米乐从卫成怀里接过儿子，对他说，“我来抱吧，我带他去趟知青点，你在外头遛会儿狗。”
“嗯，行，媳妇。”
……
知青点，和两年前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平时很少过来的米乐，抱着儿子再一次踏入，忽然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哎，米乐，你回来啦。”刚巧出房门的李卫华，惊奇地看着站在院中的米乐。
“嗯，我来给你们拜个年。”米乐温和笑了笑，和李卫华打了个招呼。
李卫华一愣，飞快回过神说，“新年好，新年好，这是你儿子吧，长得真不错！”
米乐温柔地看着怀里的孩子，柔声说，“大宝，这是李叔叔，咱们叫叔叔。”
“啊啊……”
李卫华满眼喜爱地看着米乐怀里神气活现的孩子，夸赞道，“哈哈，真是个乖孩子，快和叔叔进屋，叔叔给你拿果果吃。”
“李大哥，不用麻烦了，我来找王淑梅说两句就走了，再说孩子还小不能吃，你看我这两个口袋，全是鼓鼓的，都是一路走来村人给的。”
“哎，该给的，米乐你等着，我这就回屋拿。”
米乐无奈地看着快步跑回屋的李卫华，往她曾经住过的屋子慢步走去。
“米乐，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在屋里听到动静的王淑梅，一开门，正好和走到门边的米乐面对面。
“我来给你拜个年，顺便说个事儿。”
米乐笑盈盈地跟着进屋，熟悉地走到炕边坐下，不等王淑梅询问，主动说道，“我来是想问你一下，你有没有意愿当咱们村办小学的老师，我问过大队长了，他说可以把我的工作让给你。”
“啊？什么！”正在倒热水的王淑梅一惊，诧异地转身望向面色不似作假的米乐，奇怪问道，“米乐，你不做老师了吗？”
米乐点点头，“嗯，卫成调到市里运输部了，以后回家不方便，我们打算搬到市里去定居，这老师工作我做不了了。”
王淑梅端着杯子放到米乐旁边的炕桌上，又拿了些糖果给卫大宝，才坐在炕边平静地说，“那你也不需要让给我啊，这么好的工作，你可以拿去做人情的。”
米乐微微一笑，打了一下要把糖放到嘴里的卫大宝小手，抬起头温声劝道，“不给你我给谁？我觉得把这工作让给你就很好啊！”
王淑梅一愣，心里纠结地垂下眼眸，思忖了片刻后，才眼神坚定地抬起头说，“那谢谢你了，米乐，我……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感谢你……”
米乐微笑着摇摇头，“这有什么好感谢的，要说谢，我还要谢谢你当初义无反顾站在我这一边，陪我一起分锅做饭呢！”
王淑梅紧随着摇摇头，脸上带点焦急推辞说，“这不值得感谢的，大家都是朋友……”
“对啊，所以你也不用谢我了。”
王淑梅话音一顿，闭上了嘴，和米乐静静地相视一笑。
“哦，对了，我来还有一件事，就是……卫建国他……淑梅，我就直说了，卫建国他妈拜托到了我头上，让我问问你对他儿子的看法，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米乐时刻瞅着王淑梅的脸色，语速极快地说完。
完整听完整段话的王淑梅，没有言语，只是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大半个脸掩埋在了杯口底下，让人看不出她的想法。
沉默在屋中延续，只有卫大宝小朋友咿咿呀呀的乱叫声，在屋里回荡，打破了屋内的一丝尴尬。
半晌，紧攥着杯把手的王淑梅，轻轻地放下了手里的杯子，与桌面发出的碰撞声，仿佛是她与卫建国之间关系的昭示警钟。
放下手里的杯子，又缄默了许久的王淑梅，脸上的眉眼微蹙，心神放空地回想起自己和卫建国的一点一滴，渐渐地，她回忆到了前几天的事。
那是个天气不错的日子，只可惜经历的事却不是那么美好——她高高兴兴地去公社买年货，只是没想到会遇到一群地痞流氓，幸运的是卫建国出现了，拼尽全力救了她，只是他也受伤了。
若说卫建国对自己的真心实意，她这几年也都看得清，也很受动容，只不过……
王淑梅微垂下头，不停摩挲着手里的搪瓷杯，语气艰涩道，“米乐，我帮我告诉他，我……和他没有可能！我，我想回城。”
看着眼前突然晕染上悲伤的人，米乐一时间有些无措地说，“那……行，我帮你，和他讲明。”
王淑梅沉静地点点头，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冒着青烟的杯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感受到王淑梅身上浓郁哀伤的米乐，彷徨地动了动嘴唇，宽慰说，“咱们一定可以回城的，如今好多教授老师都已经平反，我相信过了不了多久，国家会重新录取大学生，领导不会忘了咱们的！”
王淑梅抬起头，怔愣的脸庞上扬起一抹淡笑，声音沙哑道，“我爸也是这么跟我说的。米乐，你帮我……和他好好说，我们……只能算是有缘无份！”
看着面前笑含酸楚的王淑梅，米乐在心里默默地叹息一声，对她点了点头说，“行，那我就先走了，你到时三月初直接去学校就行，或者你可以提前和学校的郑老师商量一下。”
王淑梅收起心底的酸涩，脸上满是感激道，“好的，我记住了，谢谢你米乐！”
“不用，你也别送了，卫成在外头等着我呢。”
米乐抱着孩子起身，慢慢走到屋外，又和李卫华打了个招呼后才出了知青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