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许骄是让人难以企及的天之骄女,她的美,让人不忍亵渎。
宋景然至今都还记得,许骄在青灯古寺中,双手合十虔诚祈祷的样子。
眼前的这个人,眼窝凹陷,似是许久没有睡好,憔悴不堪。
许骄幽幽地开口:“景然,你这是……要和我划清界限了吗?”
“没有。”宋景然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他最看不得许骄红着眼眶,含着眼泪的模样。
哪怕知道许骄犯了严重的错误,可终究是深深喜欢过的人,哪怕多少次暗下决心,不再去关注她的安危好坏,不再去想她这个人。
真的见到,已经坚硬的心,还会心软,还会松动。
许骄说:“你都把我的微信拉黑了。”
她自嘲般轻笑:“又何止是你,如今我是学校的耻辱,丢了学校的脸,更不配为人师表,我就是个……”
“别这样说你自己,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宋景然忍不住打断了许骄的话,“犯错不要紧,只要你真心改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许骄轻叹,宋景然到底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少爷,没有吃过苦,也没有经历过社会的毒打。
他说得轻巧容易,可这世上从来都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如今她的事儿都已经沸沸扬扬传开了,以后再也不可能从事教育工作,明星梦更是碎成玻璃渣,再捡不起来,更别提还欠着公司两百多万的违约金。
“我去宿舍收拾下东西就走了,以后……”许骄吸了吸鼻子,“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见了吧。
“我来文山认识的人不多,你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祝你幸福。”
宋景然目送单薄落寞的背影渐行渐远,他望着宿舍楼的方向驻足良久。
许骄来的时候,是整批新人教师里最耀眼的存在。
校领导经常当着所有人的面表扬她。
如今她要走了,这校园里竟无一人相送。
女生宿舍他不方便过去,宋景然到底还是不忍心,还是心怀关切。
他打电话给顾曦:“能不能麻烦你帮许骄一起收拾一下,她就要走了……”
“不能。”顾曦斩钉截铁地说道。
她可没有那么圣母烂好心,对一个栽赃嫁祸她的人,还要以礼相送?
如果不是她机警,拆穿了许骄,现在被扫地出门的可就是她顾曦。
她越想越气,宋景然怎么就这么百折不挠呢。
心知肚明许骄是什么货色,竟然还巴巴打电话暗中关心,真是活该他一无所有。
对这种人,她真是救都懒得救了,毁灭吧!
许骄的行李还真不少,光是衣服就有两个大箱子。
她收拾完以后,天都黑透了。
教师宿舍这边黑漆漆的,没有亮几盏灯。
大部分人都有晚自习,不能回宿舍,更何况住宿舍的老师也没有太多。
在这里住的大多是年轻新人,家不在文山的。
上了年纪的老师基本都在文山安家落户,不住校。
她推着两个大行李箱出了门,瞧见对面男教职工宿舍,有个房间开着门。
几个工人进进出出正在给那间宿舍换门。
英俊帅气的男人,单手拿着电话,来回在走廊和宿舍中踱步。
他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都在彰显着漫不经心的贵气。
静静倾听的同时,偶尔提出些意见,带着让人不容置疑的气势。
这人不就是在操场上和宋景然打羽毛球的那个帅哥吗?
许骄以前没有见过他,但住在这里,是什么身份不言而喻。
他没有去上晚自习,多半是教音体美的。
身价看起来比宋景然不知高出多少倍,长得也比当红影帝都还要好看。
许骄提起两个大行李箱,在下台阶的时候,很“巧”地摔了一跤。
她跌倒的姿势,正好能够露出她最漂亮的侧脸。
许骄嘤咛一声,“哎呀”。
那声音里三分娇羞,五分惊讶,还有两份痛楚,让人闻之心生怜惜。
可怜楚楚的样子,她最会了。
眼泪含在眼里,欲落不落最是吸引人,惹人疼惜。
果然,闻声,男人抬头望过来。
他一定会过来扶自己的吧,许骄想,或许还会帮她揉脚上药。
万一对方很绅士,没准还能帮她把行李抗下楼,到时候就可以借口感谢对方要个微信。
一来二去,不就有了交集?
许骄楚楚可怜地望向男人,眸光中的意思,显而易见。
男人瞥了她一眼,对身边干活的工人说,“看看她怎么了。”
许骄只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男人走了过来。
她垂下头,倒吸一口凉气:“好疼哦。”
“没破皮吧,你把脚脖子动一动。”略粗粝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
这音色和她想象中的有些不同,很成熟,像中年男人。
不过她也不是声控,人帅就好,并不奢求什么磁性嗓音了。
许骄娇滴滴地说,“疼……我不敢动,你能帮我一下吗?”
“我粗手粗脚的,你不嫌弃就好。”说着,一双粗糙的大手就握上了许骄的脚腕。
许骄这才发现不对劲,转头一看,来人哪里是帅哥,分明就是安装门的工人!
她又惊又气,一怒之下跳了起来。
“没事,我脚没事!”
“真的没事吗?我看你之前疼得都快哭了。”
许骄忍着恶心,狠狠地瞪了那工人一眼,拖拉着行李,急急忙忙往楼下走。
那工人有点摸不着头脑,好心帮人,对方不说谢谢就算了,还凶巴巴的。
他和陆叙吐槽,“还老师呢,这么没素质,连声谢都没有。我看她站起来还能跑,也不知道是真摔还是假摔。”
陆叙眼里都是崭新的门和门锁。
拆下来的旧门上那个空着的锁孔,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他被骗的经历。
走廊里再次传来一声尖叫,那工人抬头忘了一眼,提着箱子的女老师又摔了。
不过这次他不打算再去帮忙管闲事了,谁知道又是真摔假摔呢?
许骄疼得眼泪直流,脚腕钻心的疼,这一次,她是真的摔倒了。
可周围连个能帮把手的人都没有,她放不下身段去喊楼上的工人,只能惨兮兮的一点点自己扶着楼梯扶手站起来。
走出宿舍楼,让许骄意外的是,她并没有看到宋景然。
恰逢学生放学,她忍着脚腕针扎般的疼,独自拖着行李箱走在校园里。
路过的学生自动让开路来,好像躲避瘟疫一样躲着她。
许骄本不在乎别的学生,她在人群里探寻九班学生的身影。
不管她当初来学校的目的是什么,对九班的学生,她确实付出了一腔热血,起早贪黑,颇费苦心。
谷正他们几个篮球队的队员个子高,在人群里特别显眼。
许骄一眼就看到了他们,从前只要她搬点重东西,那几个学生都会抢着来帮忙。
可如今——四目相对,谷正撇过了脸。
许骄清清楚楚地看到谷正眼中的不屑和失望。
竟是毫不遮掩地就流露出来。
孩子就是孩子,不管多大,总是这么喜恶分明。
谷正的眼神,对许骄来说,无异于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她走得更加坚定,对这个学校再也没有一丝留恋。
就在她心灰意冷的时候,身后传来女孩的声音,“许老师。”
许骄转身一看,是九班的学霸程雨柔。
这个女孩给许骄的印象非常深刻,她并不是那种天赋很高的学生。
许骄刚接手这个班级的时候,她的成绩只排在班里中游。
程雨柔特别努力,每天都比别人早一个小时到学校,晚上也都学到凌晨两三点钟。
别人做一张卷子,她就做三张四张,就这么靠着磨苦功夫,成绩大幅度进步,这次期中考试更是考取了班上第一名。
“我帮你拉行李箱。”程雨柔很瘦,一米六的个子,只有七十多斤,纸片般消瘦,仿佛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跑。
许骄平日和她接触不多,却没想到临到最后,送她离开的竟然只有一个程雨柔。
程雨柔性格内向,一路上话不多。
许骄说:“你父母对你一项要求很高,这次考试你考得这么好,他们应该很高兴吧。”
程雨柔摇了摇头:“我妈把我的卷子和榜单都撕了,她说……”
雨柔的声音有了哭腔,似乎是憋了很久,情绪一直压抑着,找不到出口。
“她说,我的进步不是我努力的结果。”
程雨柔只说到这里,就停下来,肩膀一耸一耸,无声哭泣。
许骄明白了,她的手指紧紧攥着拉杆箱的把手,青筋暴露。
她能猜到程雨柔妈妈的意思,不就是拿一次当百次,以为程雨柔的进步是因为她许骄泄题。
这妈妈还怪……有意思的。
程雨柔说:“许老师,您能不能抽空给我妈妈发个短信或者打个电话,帮我澄清一下。我确实是自己努力的……”
许骄不知道程雨柔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顶着压力来送她和她说这番话。
此刻,她心里翻江倒海都是怒火和恨意。
就连唯一一个来送她的学生,也是为了要她去澄清什么,不是真心相送。
那汹涌而出的恨意,最后交织成冷冰冰的话,伴随着夜雨拍打在程雨柔本就脆弱的心里。
许骄凤眼微挑:“这个啊……”
“抱歉,我不能打这个电话哦。”
“你能考这么好,你们班成绩能提高的这么快,到底是因为什么,你心里没数吗?”
“每次考前,我给你们做的那些题目,不眼熟吗?”
许骄每说一句,程雨柔就后退一步。
她不住地摇头,“不是的,许老师,不是这样的,我真的有努力,那些题,也和考试里的不一样的……”
“别再自欺欺人了!”
“不是的!不是的!”女孩尖叫着跑回校园。
许骄在她身后说,“你要恨就恨拆穿这一切的那个人吧,是顾曦,没有她。我不会离开,你妈妈也不会骂你,都是顾曦,都怪顾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