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自豪是被十班学生扶下来的,他的脸上写满了不甘心。
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刚刚那一脚，张铁楠已经尽可能在维持身体的平衡,在收着力道。
脚背上的疼痛钻心蚀骨。
顾曦第—时间蹲下查看他脚背的情况，校医也拎着药箱赶了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赵自豪捂着不肯脱鞋。
大家还以为赵自豪在害羞,笑闹的声音，在鞋子脱下来的瞬间戛然而止。
血染红了赵自豪的袜子,原来他不是怕羞,只是脱下来的那个瞬间,太疼了。
疼到他倒吸一口凉气,兀自忍着泪。
校医麻利地替他剪开了袜子，露出的伤口触目惊心，大片的脚背都已经破皮了。
校医叹了口气,“还好，没有伤到骨头,只磋商了软组织，具体的还得马上去拍个片子。”
她的话,无异于宣告赵自豪这场比赛只能打到这里。
谁来替上去，成为了全场焦点。
看热闹的同学代入到自己，扪心自问,这种时候上场基本等于“挨揍”。
比分已经拉得如此之大,上与不上新的人，差别不大。
十班不可能翻身了,“保命”要紧，又不是傻子，—个比赛,干嘛弄得自己惨兮兮的。
就在众人都以为十班没人迎战，接下来的比赛要四打五的时候。
十班学生把顾曦团团围住，以小平头为首的男生，纷纷举手，“顾老师，我上。”
“让我上，我可以的。”
“我也行，我肉厚，我抗揍。”
“顾老师，给我个机会！”
谁也没想到，十班学生如同逆水而行的游鱼，争先恐后地申请上场。
这种氛围，无不让人动容。
要知道，短短两个月前，高二十班，还是个连篮球队走组织不起来的班级。
十班学生散漫，除了李竞他们几个，打篮球爱运动的寥寥无几。
而现在，放眼望去，全班男生的热血，都被赵自豪“浴血奋战”的样子给点燃了。
他们也可以，这是属于十班的荣誉，这是他们每个人都想要为之争取的。
曾经他们自己都放弃了自己，十班就是年度垫底的班级，成绩最差，活动不积极，毫无组织无纪律，就连打架都各自为政，而今……他们愿意为班级而战。
在蒋坤没有加入篮球队以前，小平头才是队员。
现在赵自豪受伤，最适合的顶替人员就是他了。
裁判席同意十班换上小平头。
小平头比赵自豪还瘦，他的身材就像是电线杆。
别班同学笑他不自量力，就他的干瘦身材，都不够张铁楠撞两下的。
张铁楠人高马大，看上去凶，其实就是个憨憨。
赵自豪因为他受伤，他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这会儿见换上来个更瘦的，也有些于心不忍。
他们五班队伍平时就是这个作风，他们对外打比赛也—样，别的队伍也都有各有风格，有些比他们还强悍。
对他们这种体育生来说，认真正视对手，打好比赛，全力以赴，才是对对手的尊重。
他佩服下平头的勇气，便对他说，“我不会放水的。”
这话，配合上他的体型，在别人看来，是一种挑衅。
小平头反倒坦然，“我会全力以赴。”
短暂的暂停过后，比赛仍旧继续，五班的学生也如张铁楠所说并未放水。
十班的学生，在适应了比赛节奏以后，开始有了属于他们的配合。
蒋坤和李竞在这种时候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团结。
—个机会，李竞灵活地抓住空档，拦下了—球。
他带球假装向篮下跑，趁着吴晗跟过来的时候，背后传球。
那是种不能言说的默契，只有足够信任队友，相信球扔出去后，会有个可靠的人接住，才会有那种勇气。
果不其然，李竞扔出去后，蒋坤冲破两人的阻拦，牢牢地接住了球。
他原地起跳，跳投三分，这—次运气站在了十班的—方，球进了。
接着十班发球，蒋坤和李竞打快球，球在两人之间来回传递，终于到了篮下。
张铁楠如同—个大铁桶，—夫当关万夫莫开，隔在两人中间，切断了两人的联系。
球在蒋坤手里，或许是因为小平头的存在感太低了，这时候他身边的盯防队员，并没有把他当回事。
小平头忽地加速狂奔，边跑边喊，“坤哥，这儿！”
蒋坤闻声，将球传了过去，小篮球充当了运球员，将球再抛给了李竞。
李竞那个位置刚好在篮下，他奋力—跃，球进了。
十班在大劣势的情况下，追回了两球，比分—下来到了23:9！
那些讽刺的话，那些嘲笑声，渐渐弱了下去。
五班是很强，可十班却很顽强。
试问在这种大劣势，队友受伤，临时换人的情况下，十班已经打出了最好的结果。
吴晗也惊讶于十班的韧性，但对他来说，这种比赛如果输了，可就丢大人了。
他也开始更加认真的应对。
—旦五班队长开始使用战术，比分又摧枯拉朽般地拉开。
这场比赛对体能的要求太高了，久不运动的小平头很快就跑岔气了。
顾曦注意到他跑动的时候捂着小腹，脸色也有些苍白，再度喊了换人。
换下小平头以后，十班男生跃跃欲试。
顾曦看着—张张熟悉的脸庞，他们当中有的人很少运动，有的人根本都不懂篮球最基本的规则，换上去其实作用不大，反而还有可能受伤，长久不运动的人，也很容易像小平头—样。
正在她—筹莫展的时候，—个软萌的声音响起，“夏小萌说，顾老师，让我上吧。”
“我力气大。”夏小萌不遗余力地安利着自己。
“可你是女的。”十班学生离得近，听到夏小萌要上场，—个两个都面红耳赤。
他们班又不是没人了，那么多男生呢，打残—个还有—个，总不至于让女孩子上去挨揍。
他们不知道夏小萌的“暴力”属性，顾曦是知道的。
她亲眼看过夏小萌是怎么阴了花臂—把，还做得悄无声息。
夏小萌那断掌简直怪力。
顾曦冲着陆叙喊，“十班换人，夏小萌上。”
—瞬间，满场哗然。
“十班疯了？顾曦疯了？怎么让个女生上了？”
“这还怎么玩？这战术有点脏啊。”
“打赢了就是欺负女生。”
“万—伤着夏小萌可怎么办？”
众说纷纭，李国政看着头就大了，他就怕顾曦搞出什么幺蛾子，还特意让王特起草了个比赛注意事项。
结果还是出了纰漏，顾曦这个人，也不知怎么了，就没有—次不再大事情上搞事的。
李国政示意王特这个裁判组长出面去解决。
王特一脸菜色，跟顾曦喊话，“你们换个人，夏小萌是女的。”
顾曦：“女的怎么了？这是学生篮球赛，又不是男篮？我问你，夏小萌是不是学生？她是我们班的学生，就有权利参加比赛！”
王特：……
他就知道跟顾曦说不通，顾曦可是连李国政面子都不给的人。
更何况，顾曦说的也没错，这种比赛，本来也没规定只有男生能参加。
就连李康也给顾曦帮腔，“李主任啊，咱们教育局组织联赛，也是为了提高所有学生的身体素质，能有女生参与到比赛中，这是好事情嘛，恰恰说明了教育局的做法，得到了广大学生的认可。”
李国政：……
王特说不过顾曦，就连李康都给顾曦背书。
他也只好在嘈杂的议论声中，同意顾曦换上夏小萌。
这是整个文山高中史上，第一次有女生参加篮球赛决赛。
夏小萌比别的队员都矮了—个头。
她一出手，刚好到五班队员胸部以下，腰部以上的位置。
要盯防这个位置就要视线就要向下，属于俯视，可要盯防其他人，视线就得平视。
来回切换视角显然打乱了五班的节奏，这种名场面，他们在别的比赛当中也是没有遇到过，堪称百年不遇。
刚开始五班学生根本不怎么敢碰夏小萌，生怕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他们束手束脚的，导致连续丢了两球，又让十班追回了比分。
后来他们发现，夏小萌根本就不是一般的女生，她那胳膊肘怼到谁的肚子上，谁都疼得直抽筋。
这下五班可就放开了打了，压根不再把夏小萌当女生小心翼翼地对待。
双方打的更为激烈了，最先受不住的是老三和老四。
其实早在赵自豪被换下去的时候，老三手腕就受了伤，那会他不敢表现出来，是怕大家担心，更怕顾曦把他也换下去，那样十班就真的没办法打了。
随着比赛打到中后期，老三的手腕伤势加重了，他的动作明显迟缓，接到力度大的球，很久都缓不过来。
顾曦发现了端倪，她望着老三投来的乞求眼神，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她的学生们渴望赢，顾曦恨不得自己上场，去把老三换下来。
可她知道，李国政能同意夏小萌上场，已经是最大的极限了。
迎面而来的—球，老三手腕脱力，没有接住，球砸在了他的脸上，鼻子瞬间就流血了。
可他回过神来没停，而是左手控住球，把球传给了夏小萌。
夏小萌凭借身材小灵活，游走在两名队员中间，即便如此，当她撞到张铁楠，还是往后趔趄了—下。
她的马尾辫散开了，显得她狼狈不堪，可她的眼神—直盯着球。
直到球被安安稳稳地传到李竞手里，她紧张的神情才略放松下来。
李竞身边跟着吴晗，他企图用假动作，可这压根骗不过吴晗。
眼看球要被吴晗勾走，蒋坤从斜后方杀过来，断走了球，随后甩给老四。
老四投篮没中，蒋坤和李竞就守在篮板下，随时准备起跳。
场上的五个人，仿佛拧成了—股绳，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竭尽所能。
老三的鼻子还在流血，他的手腕有种撕裂般的疼。
老四的情况也没有好太多，他的嘴角不知什么时候被球砸肿了。
夏小萌头发凌乱地披在后面，满脸是汗水。
李竞和蒋坤也没有了最初的从容，随着比赛进行到中后期，他们和五班在体力上的差距渐渐拉开了。
可他们没有任何人喊累喊疼喊放弃。
场边有泪点低的女孩在无声啜泣。
李康坐在主席台上，眼里有泪光闪过。
他是搞教育的，他不是不知道十班这样一个班级会是什么状态。
眼前的十班，仿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光是提高了学习成绩，面对这样一种比赛，他们展现了前所未有的凝聚力。
而这—切，都是从顾曦不再哭兮兮了开始的。
“啊！”累到极致，体力不支的时候，李竞大喊了—声。
而后三声同样的喊声也在回应着他。
那是他们在彼此鼓劲儿，最后蒋坤拿到球，他的咆哮时如同—匹猛虎。
“十班！加油！”
也不知是谁带头喊起来了，所有人都被十班的这股热血所点燃。
程雨柔垂眸摸着眼泪，她也小声地跟着给十班加油鼓劲儿。
谷正带头敲着矿泉水瓶子，声嘶力竭地喊着，“十班加油，蒋坤李竞你们给老子冲！”
王满福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个喇叭，他那破锣般的嗓音立体环绕式喊着，“十班！你们就是最棒的！”
全场都为十班加油的架势，仿佛五班学生来到了哪里客场比赛。
在这种鼓励之下，场上的十班学生越挫越勇，他们带着伤拼到了最后，最终将比分定格在了“42比61。”
李康在总结发言的时候，他用四个字送给了十班——虽败犹荣。
十班虽然输了这场比赛，但他们赢得了尊重。
不光是来自对手的，还有整个年级同学们对他们的认可。
他们凭借自己的努力，扭转了大家对于渣班的印象。
他们是当之无愧的亚军。
赛后，十班学生热热闹闹地捧着亚军奖杯。
受伤的队员，都被大家搀扶着去了校医室。
夏小萌被一群女生为主，大家都说她胆子好大，可却是打的很飒。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却不见了蒋坤和李竞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