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明镜有一等一的灵根,生魂离体时又受了不小的刺激,差点走了邪路。如果放任不管,生魂成了厉鬼怨灵,肉身和魂魄却保有一丝联系,源源不断的供给养分,那就成了另一种东西。
古代传说中人死了,尸体好些日子不腐烂,过了一阵子又活了,原来是灵魂到处游荡,还有说到阴曹地府里办事的,反正跟活着的时候差不多,可今天的情形不一样,变成厉鬼不是闹着玩的。
身体明明还活着,魂魄却残缺不全,怨气冲天,是魂魄先死了,偏偏还跟身体藕断丝连,这样的俗称“腐藕人”,每出一个都是大动静,处理这样特殊的厉鬼,不止闹上社会新闻,起码一两百个公干人员要忙的人仰马翻,又因为和重大流血事件之间必然的联系,现场红红浆浆惨烈无比,网上也戏称腐乳人。
更别说鲜明镜这样的资质,要是让他变了,那今天晚上赵奇秋就得亲手把他送进火葬场。
功德再多,也影响不了监狱长守则的惩戒,赵奇秋头重脚轻的回了家,直到附上身体,脑袋里还在想今天这事。
鲜明镜生母年纪轻轻就死了,那块怀表或许是她生前的遗物,带着她一丝气息,而灵气重启给了这样浑噩的怨灵一个机会,让她回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和事物身边。
鲜明镜的厄运便是由此开始。
鲜母游荡已久,怨气冲天,一上来就想要了宝贝儿子的命,可惜鲜明镜自有气运,几次死里逃生。
两人本来就是母子,鲜明镜又自带阴阳眼,容易招惹阴气,鲜母躲在怀表中,气机混杂之下,瞒过了第一波探查。
但没过多久,赵奇秋也认真起来,却还是没有发现这个厉鬼的所在,就知道应该是有点不小的问题了。
现如今看来,恐怕鲜明镜早早发现了要杀自己的厉鬼是他生母,大佬就是大佬,想法与众不同,立马就把她养了起来,还小心保护,甚至想要让出身体,让她重新活过来。
所以鲜明镜白天总是趴在桌上睡觉,因为他把鲜母的魂魄靠着自己的肉身养了起来,一切都是自愿并高度自知的,放在古代,这跟献祭也没有什么区别了,这种情况下,如果不是刻意搜索,谁也猜不到会发生这种事。
赵奇秋两辈子没有爱过任何人,更不欠谁的,活生生从石头里蹦出来,站在自己的角度想,哪可能把身体让给别人,别说亲妈亲爸,就是那牌位上的老祖宗来了也不行。
但想想鲜明镜,头顶有一个非婚生的哥哥,继母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那对母子每天做的事情就是撺掇挑拨鲜明镜和鲜准这对父子,把鲜明镜逼的孩子不像孩子,可说他是大人了,这次却还干了这样的事。
赵奇秋躺在床上,叹了口气,激起几声咳嗽,头脑更昏沉了几分。
窗台上的鱼缸冒出一颗气泡,接触到空气发出啵的一声响。
“小官人?”卧室的角落里传来王四娘担忧的声音。
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赵奇秋的生魂虚弱,是瞒不过她的。青年版赵奇秋仿佛无所不能,但一回到那副年少的身体里,就惹得她多出几分怜惜来。
赵奇秋看她忧心忡忡的探头探脑,默默背过身去。
本来七天就能好,有了女鬼带来的西伯利亚寒流,自己这次看来怎么也得养上十天半个月了。
正想着,不远处放着的手机忽然自己发出了拨电话的声音。
赵奇秋刚一扭头,电话已经接通了。
“赵奇秋?”
电话接通,林钊的声音有些意外。
赵奇秋还没说话,空荡荡的卧室里凭空响起了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正是他自己的声音。
只听这凭空响起的声音十分病弱,仿佛下一秒就会咽气:“大哥,咳……”
赵奇秋怒视王四娘,那边捏着嗓子的女鬼送来秋波一枚。
林钊:“……我马上过来。”
赵奇秋:……
半小时后,沐浴林钊凝重的目光,赵奇秋孙子似的夹着体温计,等何医生量完体温,该吃药吃药,该打针打针。
“后半夜要是烧得厉害,还是得去医院。”何医生脸色也十分凝重,看了一眼时间,又看了一眼林钊,想下班回家的话头在嘴边转了一转,最后深吸一口气,道:“大少爷,我就在客房等着,有什么需要马上叫我!”
何医生离开后,林钊脸上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更加犀利,站在一旁,起初是想点烟,停顿片刻放下打火机,低声骂了一句,手里的香烟就折成了两截,直接进了垃圾桶。
赵奇秋也不想打破当下友好的氛围,可一声咳嗽以后,果然触发了林钊怒气槽,只听一声巨响,垃圾桶瞬间起飞,丁零当啷撞在墙角,又咕噜噜滚了两圈,终于尘埃落定,林钊在寂静中道:“我不问你是从哪学的,也不问你为什么搞这些,但要再有下次……你试试看。”
赵奇秋闭上眼睛装死,好半天,才听到林钊冷哼一声,沉重的脚步带风一般往外走,一打开卧室门,门外传来李培清的声音:“大,大哥,奇秋,没,没事吧?”
林钊没说话,只是嘭一下关上了房门。
赵奇秋:论什么时候才能在小弟面前抬起头。
门外林钊似乎和李培清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李培清抱着毛毯进门,主动在沙发上躺下了。
赵奇秋高烧还没退,但他以前经常犯戒,这种小病小情,也不怎么在意,反而烧的他愈发清醒,稍咳嗽一声,就听李培清道:“今,今天那个男——男老师,你想,想知道他怎——怎么样了吗?”
赵奇秋咳嗽着问:“嗯?”
他知道林钊生气就在这,但今天薛爱国的事,自己不图别的,就图一个爽,不然像上辈子那样又花钱又花时间,折腾到最后,薛爱国的确是给他反复道歉了,但那憋闷的感觉总是差了一些,还是像今天这样,见点血才好。
李培清停顿了一下,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随即认真的道:“别,别担心,还,还活着!”
噗!
赵奇秋突然笑出声,李培清懵了,随即恼羞成怒:“你……!”
站在他的角度,赵奇秋今天经历了这么大的事,肯定是担惊受怕的,听说会客厅里好多学生都吓到尿裤子,李培清是怎么都想不到,赵奇秋竟然是其中的主角。
李培清的确知道,赵奇秋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省心,但也没想到,对方不鸣则已,要搞事情,一下就能捅出这样的娄子。在他眼里,没人希望自己十几岁的时候就背上人命债,所以刻意告诉赵奇秋薛爱国没死,可这个兔崽子,笑什么笑,难道他希望薛爱国死了吗?
今天医院还是爆满,如果不是他们新建局,救护车都没有,薛爱国本身就失血过多,好悬这个人没死,要是真死了,赵奇秋在学校呆不呆的下去还要两说,其他学校更不敢收这样胆大包天的学生了。
李培清免不了要长篇大论教训一番,可奈何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得和别人长篇大论,挣扎片刻,李培清大大的哼了一声,嘟囔道:“让你大哥,跟,跟你说!”
嘴上虽然不满赵奇秋做事不考虑后果,但李培清照顾病患还是无微不至,熟练至极,熟练到他常常对着空气翻白眼。自从他在赵奇秋门外走廊上睡觉的那天开始,他就开始往护士的专业发展了。
赵奇秋也想好好睡一觉,可不知道为什么,今晚鲜明镜或狠厉、或脆弱痛苦的神情总是在眼前晃动,让他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一晚高烧退了,低烧也反反复复,李培清的脑袋都愁成了两个大,何医生更是被骚扰的崩溃,更是谁也没想到,赵奇秋这一病,就病了整整七天。
要不是赵奇秋坚持,林钊早要把他送去住院。
七天后的第一个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过大窗落在赵奇秋的被子上,赵奇秋猛地掀开被子就开始换衣服。
“你,你又干什么!”就算李培清是个熬夜小能手,这七天也把他折腾的够呛,双目无神不说,眼圈又青又黑,尤其赵奇秋并不老实,稍不留神就想往外跑,好在他相当有经验,没让赵奇秋溜了。
赵奇秋被李培清抢走外套,神色非常沉重:“好久没去学校了,不知道同学们都学到了哪里,我非常想和他们一起看书学习写作业。”
“……”
李培清脸色憋的通红,好半天终于道:“滚,滚犊子!胡——”
“放手,你不放手我怎么滚?”
“你去——去你的!病还没好!”李培清扬了扬温度计。
赵奇秋不用看,看就是哪也去不了,再说,今天就是“见死不救”的第七天,还有几个小时,他就解禁了。
这几天他也不是真这么听李培清的话,只是林钊在外面替他挡住了新建局的来录笔录,如果他没事儿人似的跑出去,一样得被孙建航他们带走谈话。
未成年人就是有这个好处,谁也不能太逼他,倒让赵奇秋耳根清净了几天。
于是今天李培清一下感觉到自己的威严遭到了滑铁卢,赵奇秋滑不溜手,带着钱包一眨眼就不见了。
赵奇秋先去了趟学校,虽说学生大多记吃不记打,忘事儿快,但一星期过去,现在还有不少学生,甚至高中部一些人,看到赵奇秋似乎眼熟,左右交流后,就像见了鬼似的,露出惊恐的神情。
猜测那天的事情在很多人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赵奇秋还没到班里,就被半路听说他来了的朱源赶过来一把抱住:“赵奇秋,救命啊!”
赵奇秋一看他,虽然还是那样白白嫩嫩,但比一周前变化非常明显,顿时非常惊讶:“你瘦了!”
“瘦什么瘦,命都要没了!”朱源急急道:“自从那天你们参鬼后,我趁乱把小鬼藏起来偷偷带回家,但后来才发现,我家的小鬼有点怪怪的,我怀疑……”朱源小声道:“我怀疑带回来的是另外一个!”
赵奇秋听懂了,刚点点头,朱源已经快哭了,他现在一进家门就打哆嗦,尤其是他爸喂小鬼吃饭的时候,他以前都没有这种感觉,现在却总觉得木偶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在盯着他看,每天吃饭他都想哭,他爸看他神色,已经问了好几次,但他根本什么都不敢说。尤其是吃完饭,他爸把小鬼请回去,也总是像往常那样说话,朱源实在不放心他爸和小鬼独处,硬着头皮跟在后头,就发现以前从来没反应的小鬼,现在却……
朱源打了个哆嗦,他真的有种直觉,如果放着不管,他们全家都活不长了!
赵奇秋再看朱源,圆脸上写满了焦虑,眉宇间的阴气倒是真的,看来那天的女鬼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把自己和朱源家供养的小鬼在新建局的眼皮子底下调换了。
朱源看赵奇秋没表态,急的脸都绿了,想说什么,又有些顾忌,左右看了看,拉着赵奇秋到角落,小声道:“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赵奇秋看他神神秘秘暗含希冀,奇道:“这种问题找新建局的人是不是更保险点?”
“我疯了?我爸会杀了我,让我去陪他‘儿子’好吗?!”想想那个画面,朱源甩了甩头,小声道:“我知道你有办法,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也养了什么东西?别否认啊,现在都传开了,那天你可是被救了的。”
赵奇秋干咳一声:“这个……”
“是什么?”朱源也算是第一目击证人,这些天早就想明白了:“我看根本不是女鬼,是不是那什么,式神!!安倍阴明之类的!!”
“……”
那天孤魂野鬼向赵奇秋扑过去的画面现在还萦绕在朱源的脑海里,赵奇秋身后缓缓出现的巨大影子,环佩叮当,一片血红……
朱源一阵出神,赵奇秋看他也不是很急的样子,心想反正暂时死不了,不然就……
“你一定得帮我,必须得帮我!”情绪说来就来,朱源猛抓住赵奇秋的手:“哥哥,大哥,祖宗,现在我们家太吓人了,我都不敢回去了!我之前可是为了帮你,我……”
赵奇秋问道:“鲜明镜在学校吗?”
“鲜明镜?”朱源一愣:“鲜明镜也请病假了,好长时间没来了。不过听鲜明海说,鲜明镜要转学了!”
“转学,转到永深市?”
“你知道啊?”朱源道:“欸说这个干吗,我们家……”
“不用说了,”赵奇秋反手揽住朱源,老大哥的拍了拍朱源厚实的肩膀:“你们家小鬼这事,今天晚上就给你处理了。这次多亏你帮我,我还没有跟你道谢……”
朱源小脸红扑扑的,看赵奇秋这么客气,顿时又回忆起了当初自己为什么要帮他,果然有那种灵根的人都不是普通人,顿时大大松了口气,为自己的慧眼激动万分:“那行啊,我给保姆打个电话,房间收拾出来,不,不用收拾了,晚上你和我睡吧!”
“……”
被同学邀请到家里,还要睡一张床,这么家常的经历两辈子也是头一遭,赵奇秋噎了好一会儿,才道:“不用去你们家,我会帮你处理好的。”
“那我怎么知道处理好了没有啊!”朱源急道。
“恩……”赵奇秋认真看了眼朱源,这倒是个问题,想了想道:“你会知道的。”
鲜明镜不在学校,赵奇秋当然不会就这么算了,厚着脸皮找到他家里去,原本想以同龄人+好朋友的名义去开导安慰一番,结果刚在客厅坐了两分钟就被管家劝回。
“二少爷现在谁也不想见,”管家为难的道:“已经这样好几天了,这位同学,我看你脸色也不太好,你还是过几天再来吧?”
赵奇秋咳嗽了几声:“那他什么时候去永深市?”
管家一愣:“下周。”
赵奇秋点点头,也没多说。出了大宅回头一看,正看到鲜明镜的卧室窗边站着一个人影,对方不闪不避,一动不动的站在那。以赵奇秋极佳的目力,正看到鲜明镜面无表情的脸,即便对方知道已经被看到了,却也没露出丝毫的神情,仿佛赵奇秋对他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一般。
赵奇秋心里暗抽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鲜宅。
晚上当李培清又一次拿起体温计的时候,看到上面标示的数字,终于松了口气,道:“退,退烧了。”
他看向坐在书桌前一张张写卷子的赵奇秋,原本想开几句玩笑,可总觉得赵奇秋今天出去了一趟,回来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一时作罢,讪讪的又去翻药盒,嘴里道:“还是再,再吃两顿,巩固巩固。”
心里大大的摇头,这小子,可真是个药罐子呦!
当晚,朱源睡得很不踏实。
一周以来,家里的空调无论怎么开,温度总是上不去,但从来不像今天冷成这样,好像四面八方的窗户都开着一样。朱源在床上缩成一团,隔着秋裤挠了挠小腿,嘴里嘟囔一声,心里打定主意,今天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睁眼!
过了不知道多久,朱源恍惚睡着,头顶痒了痒,好像有人在搔他的头发。
朱源规律的呼吸瞬间就变得又急又短,很快连呼吸都停了。
一阵阴风从脚底钻进了被窝,朱源知道自己死死压着被角,当下根本不敢动,嘴里疯狂的念阿弥陀佛。
可突如其来的,一个声音在他头顶道:“朱源,朱源!”
朱源不敢理会,那个声音还在叫:“朱源,朱源!”
朱源浑身都被冷汗浸湿了,因为这个声音像是小孩一般,还十分尖细,让人脑洞大开,朱源顿时蜷缩的更紧了。可他不理会,那个声音却也不放弃,一直在他头顶上叫他。
朱源哭了:“妈妈……我要死了!”
“朱源!”尖细的声音见他始终不理会,沉寂了片刻,最后仿佛非常不满、生气的道:“以后,你就是我的主人了!你好好活着吧!”
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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