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以待毙向来不是新建局的风格,相反,上一个胆敢撂下这种话的妖怪,早就被捉拿归案,晒成了药材。于是一番部署,第二天清晨,只睡了两三个小时的大部队补充物资,在空地上集合。
赵奇秋脚边放着新发给他的物资包,一手拿着两根筷子,另一手端着半碗白粥,粥里滚着一枚白胖鸡蛋,几片酱油咸菜,站着边吃边忍不住叹了口气。
肩上立时被拍了一把,季福拿着物资单,忙碌中还专程走过来对他说:“年轻人怎么一点朝气没有,害怕吗?”
开解小年轻的心理问题自然也是他这个组长的责任,只是后者忧郁的摇了摇头。
赵奇秋内心愁出十里地,为什么朱源不用去,他就得去?他抬眼望去,早上还很生气季福不让他出任务的朱源,此时坐在露天食堂里以吃大户的胃口埋头苦干,说好的生气呢?那盛粥的大妈都比他还生气。
就听季福道:“赵奇秋是吧,要不要考虑过几年到我们永深市来发展?”
原本少年班的人员今天的确不用跟着出任务,但赵奇秋从侧面给不少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行云流水的诵经技能,现在队里十分稀缺,于是大清早就叫上了他。
赵奇秋青涩一笑:“我在海京住习惯了……”
“季组长,他要是来永深市,那我就要去海京发展。”身后传来幽幽一声抗议。
秦秉书面带红光的出现,他也是临时被叫来,此时手里捏着包子大吃特吃,目光偷看赵奇秋,含糊道:“我才不要跟他一起上班。”
季福哼了一声:“你去了可给我们省了不少麻烦。”
新建局里大少爷小少爷的着实不少,来了都得听安排,尤其季福了解秦秉书,这家伙的夙愿就是吃新建局这碗饭,于是对秦秉书也十分不客气:“昨天的事回去还得写检讨,你别以为跟着出去就能将功抵过了!”
原本秦秉书昨天回来那副惨样,也应该躺着休息,可他吃丹药太狠,稍不注意就吃过了量,压根没睡,早上就一脸亢奋的来找了季福,主动请缨要去发挥一下药力。
一提到这茬秦秉书就心虚起来,但此时浑身的力量,不由瞪了赵奇秋一眼,冲季福道:“谁要将功抵过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怕写检讨吗?”
江清河原本从一旁风一样走过,闻言不由停住脚步:“这句话我就听了不下十次。今天要是再出什么幺蛾子,别怪我没提醒你,不是写检讨这么简单。”
秦秉书亢奋的神情登时一痿,出奇的不敢顶嘴,赶紧避风头去了。
可没过几分钟,秦秉书又被叫了回来,在百般不愿下和赵奇秋分配到了一组里。
赵奇秋也是百般不愿,可季福拍着他的肩膀,暗示他“化干戈为玉帛”,还叮嘱他看牢秦秉书,别让他干傻事。
赵奇秋满怀期待的道:“不然让秦秉书和江……老师一组?”
秦秉书脸一黑,一个跨步挡住了季福遥望江清河的视线:“不,我非常满意和赵奇秋一组!”
过了一会儿,他又私下对赵奇秋道:“我才不愿意跟你这个念经的一组!”
赵奇秋淡定回应:“我也不愿意跟你这个嗑药的一组。”
“……”
两人走在神色凝重的大部队中间,秦秉书不知不觉也歇了斗嘴的心,只是偶尔看向赵奇秋,发现对方极为轻易的就融入了周遭环境,神色也是宛如过马路,虽然左右看车,但对周围一切陌生景象都不好奇。
跟昨天不同,今天众人走的更远,有专门擅长追踪的人赶在前头,没多久就即将离开安全区域。
“看来那东西想要把我们引到深处去,”回来的人说:“妖气也越来越重了。”
季福点点头:“原地休息十分钟。”
他们虽然体力远超常人,但在森林里疾行了这么一上午,有些人已经吃不消了。
另外妖气虽不像鬼气那样森寒,但惑人之余,也有些伤心肺,不少人因此脸色逐渐不好,坐下后神情才松下来一些。
赵奇秋从善如流的拿出保温杯,杯嘴里隐约露出飘来荡去的红枸杞,旁边秦秉书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你是来郊游的吗?”
赵奇秋目光只盯着眼前的虚空,在散发着浓重湿气和凉意的森林里宛如老僧入定。
秦秉书偷看一会儿,明白了,这人或许、可能、竟然!在明目张胆的发呆!
喀嚓一声,秦秉书掰断了手里的树枝。
“谁?!”有人冷声叱问。
秦秉书:“啊?对不起我……”
却见四周好像有些不对,原本能见度就极低的林子里翻腾起了白雾,江清河第一个站起来,对其他人道:“所有人靠近一些,先把雾驱走。”
说来也是熟练,伴随重叠的咒音,众人掌中飞出大把的符篆,各自钻进八方的林间,很快那浓重的雾气就开始变得稀薄起来。
季福取下嘴里没点着的香烟,目光四下逡巡,很快指着一个雾气依旧较浓的方向道:“东西在那边,还是老规矩!”
其他人几不可查的点点头,这是叫他们无论遇到什么情况,相互不要分开。毕竟妖怪在这方面的狡猾远远不如人类,很多手段也是跟人学的,要是多打几次交道,甚至会生出点优越感。
从大雾一出场,季福暗自冷笑,看它们一撅屁股,就知道拉什么屎。
秦秉书挠了挠鼻头,心里也在琢磨,老规矩是什么规矩,谁抓到算谁的?
一只胳膊拦在了身前,秦秉书没等低头,已经和赵奇秋脚尖挨着脚跟撞在了一起。
秦秉书:“你干什——”
“嘘。”
秦秉书小声道:“你丫的干什么?”
就见不远处一组人同样站着脚步,其中一人对另一人压低声音说:“你看。”
他的同伴点点头,沉默不语的打量四周其他人。
秦秉书见他们戒备的样子,起初还摸不着头脑,但当他看到越来越多的人站住脚步,对着四下其他小组充满戒备的时候,心里咯噔一声,忍不住出言提醒:“别胡思乱想,你们中招了!”
他推了一把赵奇秋:“喂,你看清楚了,这都是自己人!”
谁知赵奇秋斜瞥他:“知道了,能不能别动手动脚的。”
秦秉书不由一愣:“你知道了?你知道什么了?你知道还拦我?”
赵奇秋摇摇头,对他道:“你也看仔细了,周围这些,都不是真人。”
秦秉书眉头一皱,心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他顺着赵奇秋的视线看过去,可也不知道怎么,这一望竟然和先前不同,四周原本阴湿黑暗的场景,此时更黝黑了几分,手电光竟然变得昏黄。
想到赵奇秋的话,秦秉书眯着眼打量其他人,几秒后脸色突变,额头上更是冒出了冷汗:“这,这是……”
只见视线内的同伴,甚至是先前开口的那些人,身形都在隐隐扭动,那立行的姿势,看起来果然不像是人,倒像是……蛇。
不,不是光线变黄了,而是黄色的雾气,此时充斥在他们周围!
“我们中毒了。”秦秉书脸色苍白,已经感觉到头痛胸闷,还有想要呕吐的感觉。
赵奇秋这时抬起手,指尖夹着一枚微微发光的符篆,同样是黄色光晕,但更加柔和的笼罩着他们。
“醒醒吧,我们好着呢。”
秦秉书静默几秒,顿时觉得头也不疼了,喘气也容易了,原来刚才是错觉,脸上有点下不来,严肃的说:“那其他人也中毒了,你怎么不提醒他们?”
你倒是提醒试试,赵奇秋目光中,真正的队友已经在毒雾中各自走远,此时叫他们也听不到,还不如先把毒雾的源头破了。
而且赵奇秋现在严重怀疑秦秉书到底长没长眼睛,没看到他们被包围了吗。
秦秉书就听赵奇秋长长的叹了口气,那夹着符篆的手指晃了晃,仿佛连拿符篆都嫌累,眉头皱的更紧了:“姓赵的,你行不行啊。”
“你药效还没过,你行,”赵奇秋把那枚驱毒物的符篆扔在秦秉书身上,后者手忙脚乱的接住,再看赵奇秋,指尖已经有了新一枚符篆,没等看清是什么品类,赵奇秋已经两手一捏,左折右折,飞快叠成了一个大头小人。
眨眼第二个小人也叠好,赵奇秋将纸人往地上一扔,口中默念口诀,秦秉书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两个小人一前一后立了起来,身量还没有老鼠高,竟然摇摇摆摆的向前走去,行走间还发出“嚓啦啦”的纸片声响。
于此同时,赵奇秋拽着秦秉书走到一旁,很快秦秉书震惊的发觉,四周那些使了障眼法的蛇,竟然继续围着小人向前走去,而对他们这两个大活人毫无反应。
秦秉书心里先是一松,但紧接着又目光一凝,盯着一个方向不错眼的瞧。
赵奇秋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就见蛇队伍的末尾,一只鳞片残缺,身上有血污烂皮,仅半个身子立着的蛇缓慢的跟随着。
“是它!”秦秉书认出那蛇就是昨天他们遇到的那只黑曼巴蛇,想到自己昨天被众人质问的样子,顿时就心头火起。
别的蛇他不管,群殴起来还可能打不过,但现在所有蛇都被姓赵的使的障眼法蒙蔽,他先去杀了这该死的菲洲蛇再说!
赵奇秋才看了一眼,回头秦秉书已经不见,再往前边瞅,那蠢货已经弯腰一溜烟就穿过空地,坠在黑曼巴的后头。
赵奇秋就料到会有当保姆的这一出,但此时也不急,秦秉书走了他刚好施为,耳边只有他一人能听到的锁链声当啷啷响起,同时黑暗的林中还有明亮的光线从远处照过来,其他“人”都视若无睹,很快,那光线就越来越狭窄,直至消失,仿佛有一扇巨门打开又关闭。
赵奇秋轻声道:“去吧,你减刑的机会就在眼前。”
说完,四周一阵风刮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赵奇秋这才往秦秉书离开的方向小跑过去。
谁知这秦秉书平时行动起来拖泥带水,偏偏今天长了飞毛腿,赵奇秋往前追了快百米也没见着人,心里狐疑起来。
一棵胸径至少五人环抱的大树拦在眼前,赵奇秋盯着它观察片刻,从一侧绕了过去。
眼前似乎有影子一闪而过,赵奇秋脚步一提,接连跃过两根粗壮的根系,绕着树干追上前。
这一追对方也骤然提起速度,快的仿佛一缕青烟,眨眼又绕到树的另一边。
这次赵奇秋直接向身后一转,眼前一花,身上一重,骤然被一股巨力扑倒在地。
瞳仁一缩,赵奇秋闪电般抬起手,只听掌心一声脆响,猛地接住了一个拳头。
赵奇秋:“……”
那拳头被发白的指节套住,自己竟隐隐有吃力之感,尤其顺着那比沙包大的拳头往上看,一双寒星闪烁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赵奇秋二话不说,挥起胳膊抡了出去,对方仰头向后一躲,却让赵奇秋从对方的阴影下钻了出来。
两人快速扭打在一起。
秦秉书从旁边冒出来,赶忙道:“等等!别打,这是海京来的——还是打吧!”
秦秉书在一旁给自己人呐喊助威,脸上露出即将扬眉吐气的快乐,目光从左边到右边,再从右边到左边,渐渐笑不出来了。
赵奇秋原来这么厉害,这半天脸上还没挂彩?
秦秉书摆弄了半天的对讲机终于连通了,滋啦啦一通响,赵奇秋下手一顿,被人抓住时机猛地拽住手腕,视线顿时翻转,差点迎面撞在树上。
手腕上的力道又是一紧,赵奇秋鼻尖停留在树干前一毫米的位置,但后背还是顶上一股不少的力道,那熟练的手法,仿佛警察抓捕犯人一般,将赵奇秋按在了树干上。
赵奇秋道:“是我让着你的。”
有些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谢?”
赵奇秋道:“不用客气。”说罢手指微动,哗啦一声,背后的力道猛地消失。
赵奇秋转过身,抬头看向树顶,一个穿着黑色运动服的人影正在够自己脚上的绳索。
只是当对方看清绳索上黄红相间的颜色,便收起了掌心的小刀,转而嘴唇翕动。
下一秒,绳索自动溶解,人影从空中翻下来。
秦秉书张大的嘴才合上,瞪着赵奇秋道:“你,你犯规!”
赵奇秋看着面前站定的身影。
几年不见,这人竟然长得比自己还高了,这才叫犯规好吗?!
而且对方明明第一眼就认出了自己,还如此“热情”,看来在永深市真是呆的很无聊了!
赵奇秋后槽牙磨了磨,呵呵一笑:“鲜明镜!”
鲜明楼嘴角却慢慢勾起来:“好巧啊。”
“……”
秦秉书拿着对讲机沉默了,思考片刻,问道:“你们还继续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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