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姝低着头，不应声，像是被他的那句行为放荡给吓着了。
床幔遮住了月光，床上很暗，谢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隐约觉得，江姝……难受了。
一个女子被人说行为放荡……确实是他说错话了。
“你……”谢渺伸出手，触上了江姝的肩，“生气了？”他这话问的有几分忐忑，毕竟眼前的人看起来很是柔弱，弱不禁风的样子，像是下一刻就要随风而去。
等了好久，没有等到江姝的回答。谢渺不禁后悔起来，他怎的就那般口不择心？
“江姝——”
谢渺忍不住了，头一次，这样的沉不住气，生怕眼前的人难过。
张了张嘴，却忽然不知说些什么。一直以来，他们之间都是江姝在主动亲近他，忽然换了个个儿，他就不知道该怎样才好了。
搭在她肩上的手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力道，像是泄露了他有几分紧张的心情。
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是有多害怕江姝生他的气。
——他只是个连男人都算不上的太监，自宫入宫时，就从未想过这一生会与女子有任何的牵扯。
前世心中所思所想，只有如何为父亲、为谢家平反，从未顾念过这样的儿女私情。
可是江姝不同，江姝是个长在深闺里的娇小姐，是个平凡的女子，理应值得夫君去好好疼爱。
可是……他除了权势，什么都给不了她。万贯家财，权势名利，这些东西都会散去，终有一天，他将一无所有。
终有一天，他会留不住她的，就算是留住了她的人，也留不住她的心。
谢渺莫名的，就想到了这些——与此刻有几分旖旎的气氛，毫不相干的东西。
终于，他搭在江姝肩上的手垂落下去，是呀，他只是仗着她喜欢他。可是他又有什么值得她喜欢的？
“可是——对自己喜欢的人放荡又有什么不好的？”
江姝忽的抓上了他的手，整个人朝他倾斜过来，随后他整个人被人抱在怀里。鼻尖还能闻到发露的香味，这一次他分清了，是茉莉花的味道。
清香的气息扑进鼻子里，像是整颗心都随着这样的味道宁静了下来。
大无畏的语气，甚至有几分不羁，这是江姝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来。
整个人陷在娇娇软软的怀抱里，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像是在天上飘着似的。
谢渺整个人都是僵着的。
前世听江姝说喜欢他时，只有感激；可是此刻……却又有一种，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情绪的东西，在心里一撞一撞的，直撞得让人发慌。
“我……”
“夫君能抱抱我么？”江姝说，声音很轻，“我这样很累……”
尾音发着颤，勾人似的，响在谢渺耳边，谢渺不由自主的，就回抱了过去。温香软玉在怀，怀里的身体纤细的不成样子，谢渺不敢用力，生怕把人弄疼了。
“你喜欢我？”平静下来后，谢渺听到自己问。
江姝不答话，脸埋在他的颈窝里，轻轻的蹭了蹭，像是贪婪一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随后像是小孩子般的无赖，紧紧地揽着他的脖子，整个人靠在他怀里不肯挪动半分。
谢渺叹了一口气，心底有些无奈。
可是不知名的某处，却忽然安稳了起来，像是刚才那些想法，只是他的幻觉一般。
“不睡么？”拍着江姝的背，谢渺眨了眨看了一整天的折子后，有些酸涩的眼睛。柔顺的发丝在手中的触感很好，滑滑的，像是江姝这个人一样，在他面前，乖巧无害，温顺懂事。
“抱着睡。”闷闷的声音从颈间传来，江姝阖上眼，竟是要就这般睡过去的样子。
谢渺在心里挣扎良久，最终还是顺了她的意。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他听到江姝说了一句“嗯”。
“嗯”什么？
还没等他想出结果，困意袭来，整个人就又陷进了梦里。难得的，不是噩梦。而是带了几分绯色，让人心生恍惚。
——
女子出嫁三日后，与夫君一同回门，称为归宁。
谢渺犹豫很久，终于在第三日的早膳的时候，同江姝提起了这件事。
原本江姝坐在轮椅上，安安静静的吃着谢渺夹过去的菜，听到归宁时忽的寒了面色。
垂下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握着筷子的手用了劲道，就连指骨都泛起白色。明显是气到了极点，却还在兀自忍耐的模样。
将养了两日才稍稍好看一些的面色上，又浮现出了谢渺熟悉的白色，“不想回去就不会去。”谢渺看着，忍不住的就握上了她的手，这江成……他如今还是得罪的起的。
江姝抬起脸，脸上的表情一派木然，略有几分深沉，却在谢渺皱眉的瞬间，恢复了淡然，只是语气仍旧称不上欢喜，“没有不想回去。”
谢渺不解，不想回去还表现的这么抗拒？他……并不想她因为面子，而委屈了自己。
况且，江府内不喜欢江姝的人，并不只有江成。
“许久没有回家了，也不知家中的妹妹过得如何了。”
轻飘飘的一声，谢渺听着，却觉得有些阴恻恻的，让人莫名地胆寒了起来。
不受控制一般，捏上了江姝的脸，谢渺想起小时候逗谢梨时的场景，便轻佻佻的道了一句：“笑一个~”
江姝愣了愣，不明所以的眨着眼，一脸不解的看着谢渺。
但却还是顺从的弯了弯唇，喝过粥的唇瓣粉润，还泛着好看的光泽，颊边也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红色，可是眼前女子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喜悦。
明明那时候谢梨都会笑的极其开心，然后再甜甜的喊一声“哥哥”的。
可是江姝却……莫非是他做得不对？
小桂子站在一旁，看着屋顶上的房梁，翻了个白眼。
——
谢渺出行一向简约，单看马车，是绝对想象不出车内人的身份，会是当朝东厂总督——谢渺。但是……这次带上了江姝，而且这人的腿脚，也并不怎么好。
于是，难得的，马车上布置的极尽奢华，每一处的摆设都是按照最舒适的要求来的。
座上布置了厚厚的坐垫，就连马车地面上，都铺着厚厚的毯子。
将人抱上马车的时候，谢渺看着地毯，忍不住想起了铺地毯的时候，小桂子在一旁很是无语的看着他，“督公呀，大夏天儿的，您铺什么地毯呀，这不得把人给热死？！”
谢渺当时想的却是，万一马车颠簸，他一时不察将人给摔在地上该如何是好。
至少……这样，江姝不会疼。
“夫君。”怀里的人又凑上来亲了亲他，随后枕在他怀里，一副满足极了的样子。
谢渺忍不住低下头去看她，女子懒洋洋的躺在她怀里，一脸餍足的模样，像极了吃饱饭趴在门槛上晒太阳的猫儿。
让人看着，心底就生出无边的柔软来。
“有事？”谢渺随手从身边的桌子上拿起一本折子，翻阅起来，说出的话却是柔和的。
“没什么。”江姝抬起眼，仰视着谢渺的下巴。
弧度干净利落，带着一抹凌厉，嘴唇抿得很紧，看着折子的时候神色很认真，江姝没忍住，抬起手摸上了谢渺的下巴。
有些冰凉的指尖在那抹弧度上游移，谢渺有些痒，想躲开，可是怀里的人却摸得更加不亦乐乎。
谢渺沉下脸，一本正经的道：“别闹。”
语气里却半分生气的样子都没有。
江姝知道眼前的人没有动怒，于是愈发大胆，干脆直起身，直接揉上了谢渺的脸。
初次见面的时候这张脸上肉呼呼，胖嘟嘟的，肉将五官都挤在了一起，那时候小胖子唯一的优点就是皮肤白。
江姝第一眼见到，就觉得像个圆圆的汤圆，让人想咬一口。
那时没有机会，经年之后——
连人都是她的了。
谢渺无奈的伸手捉住那双不安分的手，视线从折子上移开时就对上了一张笑嘻嘻的脸，连眼里的神色都是满足的。
他忽然连半句斥责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只好无奈的叹着气，问道：“怎么了？”
难得江姝也有这样不听他的话的时候。
“没什么，就是觉得夫君好看。”江姝认认真真的眨了眨眼，狭长眼眸里充斥着笑意，眼睫随着她说话的时候微微抖动，在谢渺的面前晃着。
他失了片刻的神，就听到江姝说：“我很喜欢。”
从那一晚，到现在，眼前的女子将这句话说了不下于十遍。
虽是不曾那般直白，但……到底是有一点效果的。
最直接的就是，谢渺此刻心如止水的将人重新揽进怀里，目光继续停留在折子上，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意味十分明显，难道就你会在我睡着的时候说“嗯”？
江姝愣了愣，瞪大了眼——
她可是记得谢渺第一次听到她说喜欢他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僵着的，像是……欣喜得不知所措。
怎么现在……？
片刻之后……
“陛下赏了督公九位夫人，”江姝歪着头，斜睨着谢渺，掰着手指头开始数数，“太皇太后赐了督公三位宫女，再算上其他大人送的……”
马车缓缓前进，因着车内布置的太过舒适，江姝几乎都不曾感受到半分的颠簸。
声音停顿了片刻，又道：“再加上我，督公府上总共有二十三位夫人。”
谢渺看着折子，偶尔侧头看一眼江姝，漫不经心的听着她讲话，前世沉默寡言的女子，今世话却是格外的多。
闻言谢渺只是点了点头，甚是自然地回道：“以后只有你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