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柳繁华之处,以皇城内的沿河为最,沿河乃是护城河水的分支,岸边沿街开着各类茶楼,饭馆,青楼赌坊等地。
尤其今日还是七夕,沿河便更为热闹,谢渺坐在河上的一艘小船上,指尖摩擦着手中的书信,陷入了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夜幕降临沿河,岸边的商店点起了灯火,人群川流不息,此起彼伏。
岸边早已有人放起了烟火,五光十色的烟花在月夜下绽放,烟火散成花瓣的形状,璀璨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小桂子百无聊赖的踢着脚尖,数着天上有几朵烟火绽放,偶尔侧头看一眼谢渺,发现自家督公还是维持着下午进船时的动作,就连撑着下巴的手也没有移动分毫,整个人呆愣了一般,目光深远的看着床舱外。
一艘小船缓缓驶近,乔离掀开船帘,大大咧咧的走了进来,见着谢渺时脸上挂起了堪称耀眼的笑。
“督公!”乔离说着就坐到了谢渺身边,拿起桌上的糕点就吃了起来,边吃边说:“今日下午殿下忙的晚了些,我都忘了吃晚饭~不过还好督公这里有吃的!”
谢渺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拿起手边的杯子,缓缓倒了一杯茶,递给她,“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乔离笑着一饮而尽,谢渺打了个手势,小桂子默默地看了一眼乔离,又想起府上那个冷冰冰的夫人,不知为何突然替江姝委屈了起来。
自家督公也真是的,家里有好些夫人,却偏偏还每逢节日就得约着这位乔离姑娘一起过。
既然喜欢,何不就直接扶了正,放在自个儿跟前看着不是更安心?小桂子吹着湖面上的河风,不禁开始唾弃起谢渺来,若是他娶了个夫人,一定会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着。
——
一辆马车悄无声息的停在督公府门前。
秦丰羽自马车上下来,身边的小厮忙递上拜帖,问着守门的门卫:“不知谢督公可在府上?”
侍卫摇了摇头,“不知阁下是……”谢渺出门前嘱咐过了,不论有谁来找,一律回答不在,只是让他们问清楚了来人的身份便可。
“在下秦丰羽,今日来找谢督公实有急事,烦劳通报一声。”秦丰羽说着拱了个手,他手握京中兵权,任职当朝二品,已是许久不曾同人这般恭敬的说过话了。
只是事急从权,自家唯一的女儿出门游玩时消失无踪,他调动京中全部兵力去寻也一无所获。而这皇城之中,论起打探消息,寻人,又有哪处比得过东厂?
那个女儿从小是被自己疼宠到大的,若是真的遭遇了不测……
“这……原来是秦大人。”秦丰羽的名字,京中何人不知,更何况还是作为督公府的守卫,便是不曾见过,也是须得将朝中各位大人的名讳背的滚瓜烂熟的。
秦丰羽挥了挥手,颊边的胡子都颤了起来,“还烦劳小哥替在下通报一声。”
“我家督公确实不在……”门卫犹豫了片刻,眼前是京中手握重兵的朝中大员,他拒绝不得,只是谢渺的确不在……“不如……不如大人在正厅内稍等片刻?”
挣扎许久,守卫才试探性的问出了这句话。
秦丰羽听了,哪有不应的,自家女儿消失了将近两日,手底下的人还在日夜不息的寻找着,却没有找到丝毫的线索,此刻除了谢渺,他也的确是求救无门。
纵然平日里与这东厂督主未曾有半分交集,但……找谢渺,总比求助于皇上来的实在。
夜风轻缓的吹开船帘,船上的两人相顾无言,一个脸上是说不说出的倔强,另一个却是眉头紧锁。
静默许久,谢渺打破沉默,“离儿,你当真觉得男女情爱比灭门之仇来的更为重要么?”
乔离抿着嘴,一言不发,只是眼睛睁得老大,看着谢渺,分毫不让。
谢渺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将她颊边的泪珠擦去,唇角弯了弯,柔声道:“傻离儿,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和哥哥说的,何必自己忍着。”
乔离吸了吸鼻子,一下子扑进他怀里,哽咽道:“可是哥哥……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他,我放不下他。”比起让她放弃凌楚渊,她更情愿自己从来都不是谢家人。
“而且那个时候他也并没有参与进去呀……”
谢渺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任由乔离将眼泪鼻涕都擦在在自己的衣衫上,男女情爱……他实则并不懂,所以也不懂得乔离的悲伤因何而来。
只是……莫名的想起了那个说喜欢他,以命送他一程的女子。
“离儿,你不是小孩子了。”谢渺狠了狠心,握上了她的肩,“儿女情长不应该是左右你的东西。”
乔离撅起嘴,愤愤地甩开谢渺的手,“我才不管那些,我只知道我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说着就捂着脸出了船舱,只留给谢渺一个望尘莫及的背影。
无奈的抚上额头,谢渺看着被自己放在角落里的那封信,不禁想着,若是乔离能如江姝一般听话,该有多好。
……等等……江姝?
谢渺倒吸了一口气,忽然想起自己前几日应允过她七夕的时候带着她出门游玩的,那时候女子坐在轮椅上,安安静静的看着手中的书。
语气像是漫不经心,却又透着一点隐隐的期待,谢渺当时想也没想的就答应了。
随后女子就随手将手中的书扔在角落,一脸惬意地蹭着他的手心。
只是——他似乎,忘记了。
“小桂子,回去!”也没来得及去想着乔离的事情,谢渺冲着船舱外的小桂子喊道。
到督公府时已是深夜,他倒是不担心乔离的安危,她身边不论何时都跟着凌楚渊的暗卫。
“督公,方才秦丰羽大人来访。”门卫见了他,忙道:“秦大人似乎有急事,属下便自作主张让大人进去了。”
谢渺挥了挥手:“无妨,有些事情,你还是可以决定的。”
况且秦丰羽……也的确是个角色。
见着在正厅内一脸焦急的望着门外的秦丰羽,谢渺忽而怀疑自己平日里认识的那个云淡风轻,利剑当前都面不改色的人是假的。
在得知来意之后,倒是明白了几分。
若是乔离不见了,他只怕是会比这人更加的着急。
谢渺垂眸想了想,道:“近日陛下委托本督帮他查一些事情,东厂的人手……怕是不太够呀。”
见着秦丰羽一下子慌乱下去的脸色,谢渺十分体贴的道:“秦大人无需担心,此事本督定会放在心上,一定尽力保得秦小姐安然无恙。”
秦丰羽长叹一口气,心间涌起万千情绪,最终也只是朝谢渺弯了个身:“如此,就多谢督公了。”
秦丰羽离去后,小桂子像是十分有兴趣一般,在谢渺面前开始讲起了八卦。
“督公可知秦家小姐在京中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呀,每年京中闺阁小姐聚会,秦小姐总是最出彩的一个,要说起那秦小姐的长相呀,那可真是……”
见谢渺没有丝毫听下去的意思,起身就要往院子里走去,小桂子忙跟上去,又道:“您是不知道呀,这秦家公子也是个人物,咱家夫人还和人家订过娃娃亲呢,听说这还是两家人的意思,只是后来呀……”
谢渺稳稳停住步子,半点停顿也没有的问:“你说的是哪个夫人?”
“咱府上不是只有一个夫人么?”
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放在身后,谢渺又问:“后来怎么了?”
小桂子叹了一口气,“后来秦公子长大后喜欢上了别家小姐,死活不肯娶咱家夫人,听说夫人还为此事寻过死。”
左手在右手掌心重重锤了锤,小桂子感慨道:“不过还好,要是秦公子娶了,那督公你不就没人可娶了么!”
谢渺皱了皱眉,指尖陷进皮肉里,深吸一口气,朝江姝房间走去的步子堪堪一转,回了自己从前的房间。
他原本的房间布置的十分简陋,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居安思危。
不成想睡了将近三年的床,仅仅是离开了不过六天,就觉得睡起来不是滋味儿。
被子是冷的,床板是硬的,就连床……也显得有些过分的大了。
谢渺哼了一声,强迫自己闭上眼,手臂却不自觉的收紧了,最终却只触到一片虚无。
江姝不在。
可是……还为了一个秦公子寻死觅活么?那她说喜欢他呢……她说她特别喜欢他的。
却原来是因为旁人不要了,才来找他的么。在他面前那般的肆无忌惮,像是笃定了他非她不可。
——
“回来了么?”江姝坐在轮椅上,轻轻地朝黑影落下的方向移去。
“回来了。”地上的黑衣女子答得简单,“属下看见督公今日是在沿河见了一名女子。”
……
瞬间的安静。
江姝没有再说话,手攥紧了腿上盖着的薄毯,半晌冷冷出声:“阿九,去查,那人是谁。”
“是。”
短促的一声落下,人就已消失在眼前。
江姝闭上眼,手移到了自己的腿上,喃喃道:“是不是因为我是个废人……”
房间外的风无声的吹着,打在树叶上,月影顺着门投射在地上,树叶晃动,地上的影子移动,鬼魅一般的阴森感。
“所以你才不喜欢我的么?”
空荡荡的房间里,响起极轻的一声,带着委屈与压抑,让人听了心中闷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