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什么呆呀?不是说做饭的吗?”耳边轻轻的一声呼唤将谢渺的思绪拉了回来。
“做。”谢渺偏头对她笑了笑,“你去添柴火可好?”
后者乖顺的推着轮椅到了灶台边,弯下腰生起火来。
谢渺这两年什么都做,做饭洗衣裳都是他一个人。
他做饭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生火;
洗衣裳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给他讲笑话。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陪他多久,只好时时刻刻都陪在他身边。
他熟练的洗菜,切菜,下锅,翻炒。
火光在黑暗的厨房内照亮了江姝的脸,谢渺趁着将菜盛到碟子里的功夫看着她,问:“今天走的累不累?”
江姝手上拿着火钳子,闻言摇了摇头,抱怨道:“都没走多久,怎么可能会累?你总是不让我一个人走。”
谢渺笑,抬手将锅铲放下。
对她的抱怨视而不见,只是轻飘飘的道:“要是真让你一个人走了,你肯定又要说我不在乎你,指不定要躲到哪里哭去。”
江姝哼了一声,别过头不理他。
傲娇得像只小孔雀,谁都不能欺负。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江姝的自尊心有多强。
大抵是因为从小都是在别人异样的眼光下长大的,所以对于有些事情就格外在意。
甚至在他们去俊峰山的时候,偶然间遇到一位隐于深山的老人家。
那人说有办法让她的腿活络起来,只是承受的痛苦却是难以想象的,轻则痛的在床上躺几个月,重则活活痛死。
江姝却执意想去尝试。
甚至直接瞒着他。
后来果真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才能勉强说出完整的话来。
再后来,腿上有了知觉,勉强能过活动。
谢渺便会每日都带着她,在院子里走一走。
“才不会!”江姝似乎是恼羞成怒,难得吼了他一声。
只是声音却糯糯的,听不出半丝火气。
谢渺弯起眼睛对她笑,“别生气啦,饭都做好了,出去陪陪客人吧?”
江姝又哼了一声,推着轮椅看都没看谢渺,直接的出了门。
谢渺叹了口气……
江姝对他甩脸色真是越来越顺手了。
起初还会忐忑的等着他训斥,后来知道他纵容她,就连他的情绪也不管了。
石桌上放着三道菜,谢渺盛了几碗饭,放在他们面前,道:“吃吧,远道而来肯定辛苦了。”
王桂目瞪口呆,看着桌上的三道素菜,几乎说不出话来。
如此的……朴素。
真的不是谢渺的作风。
他跟了谢渺十几年,后来谢渺得势之后,虽说的确是依旧抠门,但是该有的排场也是一样都不会少。
怎么到了如今……
王桂看着桌上清汤寡水的三道菜,尴尬的点了点头,顺着谢渺的话道:“大家吃吧,吃吧。”
乔离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然后吐了出来。
……她吃的好像是白菜吧??
为什么这么酸……
把牙齿都要酸掉了。
萧平体贴的问:“小姐怎么了?”
谢渺神色不愉的盯着乔离吐在桌子上的那块白菜,“不喜欢吃就别吃,姝儿喜欢吃,你别和她抢。”
江姝坐在谢渺腿上跟着点了点头,半点同情乔离的模样都没有。
乔离愤愤地喝下一口水,看着萧平,没好气儿的问:“这么难吃你怎么吃下去的?”
萧平诧异的看向乔离,似乎有些惊喜,“属下……我觉得很好吃。”
乔离已经不让他自称属下,甚至也不让他跟着她。
可是他……还是跟着。
乔离垂下眼,扒了一口米饭。
半晌弯唇笑眯眯的看着谢渺,不怀好意道:“哥哥,我听说酸儿辣女,嫂子喜欢吃酸的,不会是……”
她眼睛都挤成了一条缝。
江姝身体僵住,瞪着乔离,“你说话别这么难听。”
谢渺倒不恼,继续喂给她一口饭,哄道:“别生气,她嘴臭。”
乔离默默无言的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随后低下头,沉默的扒饭。
现在呀,就连谢渺,都不再把她放在心上了。
萧平伸出手,抿着唇一言不发的将乔离碗里的白菜挑出去,“小姐……不喜欢吃就别吃了。”
谢渺看着他的举止,赞赏的点了点头。
这里地方不大,萧平和王桂挤间房,乔离一个人一间。
入夜后天就完全黑了下来,院子里面黑漆漆的,只是隐约可以听见背面街道上的歌声,很轻很轻。
乔离拿着千里迢迢背过来的东西,将房门拉开,准备交给谢渺。
门才一拉开,她就看见了站在门边的萧平。
此时夜已经很深,乔离不禁有些疑惑:“你不去睡觉守在这里干什么?”
几乎是每夜,她将房门拉开便总能看见萧平站在她房间前,站得笔直。
然后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才会回到自己房间睡觉。
但是第二天却总是精神饱满的继续跟着她。
萧平似乎没料到她会和他说话,愣了愣才组织好语言,正想回答时,乔离却已经抱着包裹,快步从门边走开了。
就连房门也没忘了关上。
萧平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夜色微凉,空气中漂浮着桃花花瓣香甜的气息,还有前几日下过雨的潮湿感。
乔离站在门口,敲响了谢渺的房门。
屋内一片漆黑,很久之后才响起懒洋洋的一声:“谁呀?”
那声音有些低沉,还有些沙哑。
乔离僵了僵,才听出那是谢渺的声音。
“哥哥,是我。”乔离抱紧了手上的东西,一时有些感慨万千。
房间内,谢渺弯下身摸了摸江姝的脸,轻笑道:“是离儿,大概找我有事。你怕什么?”
后者愤愤的打掉他的手,将脸埋进被子里,一言不发。
谢渺穿上衣裳,淡定的将门打开:“怎么啦?这么晚找我?”
房间外只有浅浅的月光无声流泻,乔离站在门前,一身纯白的衣裳,莫名有种羽化登仙的既视感。
……像极了凌楚渊。
谢渺眨了眨眼,将自己脑子里面奇形怪状的想法赶去,又问:“怎么了?”
他顺手关上房门,防止夜风进去。
乔离忽然笑了,走到石桌上坐下,将一直抱着的包裹放在了桌上。
她伸出手,解开了包着的黑色布料。
瓷白的陶瓷盒子在谢渺面前展露无余。
盒子全身都是白的,半点杂色都没有。
谢渺有些迟疑:“这是……”
乔离回过头,脸上已是挂满了泪,她轻声道:“这是爹娘的骨灰。”
她的手抚上那个骨灰盒子,声音低不可闻,带着哽咽:“三个月前九殿下大婚,我回了京城。王家小姐给我的。”
“王千青?”谢渺坐下,手颤抖的触上那个盒子:“她怎么会有这个……”
“她说这是王相偷偷留的。她后来一直想给你,可是没想到你已经死了。她便给了朱飞良。”乔离笑了笑,抹干脸上的眼泪:“我这次来,就是想把这些给你。”
谢渺的手在盒子上摸了很久。
也沉默了很久。
这是他上一世的执念。
到死都还想着,未能寻到爹娘的骨灰。
而现在,它就这么直白的放在了他的面前。
“多谢。”半晌,谢渺抱起那个盒子,走进了正厅,恭恭敬敬的将盒子放在最上面,也不知是对谁说了一声。
他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随后走出了门。
门外的乔离对于他的行为尚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愣愣的看着。
谢渺拍了拍她的头,轻声道:“不早了,早点去睡吧。”
乔离讶然:“哥哥……”
谢渺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谢家往事早就在十几年前就灰飞烟灭了,而他,在离开京城的那一刻,就将这些全部都放下了。
早就已经不在乎了。
“哥哥是从什么时候起,想要离开的?”乔离轻声问。
谢渺做出一副严肃兄长的样子,“小孩子别问这么多,早点去睡。”
乔离还有些懵,听到他这话愣愣的点头,愣愣的走了。
谢渺对着她的背影无声笑了笑。
从江姝告诉她,凌楚渊那天找她,是要杀了她的时候,他就早就没了平反的心思。
只是想着,不能再将那个人,放在那么危险的地方了。
至于王全为什么会留下他父母的骨灰。
谢渺不得而知。
毕竟那人和他父亲斗了一辈子,在谢往炎死后甚至接替了他的位置,直接成了王相。
天上只有一弯浅浅的月亮挂着,风吹过,桃花花瓣飘落,他的世界里再没有那些勾心斗角。
***
乔离住了不过三日就告辞了。
甚至这一次,连谢渺的钱都没有要。
王桂也吵着要走,毕竟谢渺家的饭菜太清淡。
三天了,连点荤腥都见不到。
他吵着要吃肉的时候,谢渺就用眼睛剜他,冷声告诉他:“我家姝儿不能吃荤腥的,吃了胃会不舒服。”
王桂:……
他再也不想来谢渺家了。
只想着自己在京城过快活日子。
谢渺虽没有给他留什么钱,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朱飞良对他们很好,供吃供喝的。
半点都不比谢渺差。
乔离走的那天,江南下了小雨。
谢渺撑伞推着江姝在岸边送他们离去,两人的身影隐在了烟雨中,迷离的像是一幅水墨画。
却又和谐的紧,插不进一丝缝隙。
谢渺语重心长的拍着萧平的肩,促狭的看着乔离。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无非就是想把她和萧平凑成一对。
乔离对上萧平有些渴求的眼神,无奈的抱了抱谢渺,在他耳边轻声道:“哥哥,你照顾好自己。”
冷不丁的对上江姝冷冷的视线,乔离笑笑,放开谢渺。
她弯下身,抱了抱江姝,“嫂子,你……照顾好自己。”
江姝整个人都僵住了,很久都回不过神来。
她怎么也没料到,乔离会突然抱她。
谢渺在一旁笑,对着船上的他们挥手告别。
乔离看着不断飘落的小雨,对着岸边吼道:“哥哥,你回去吧!不用再送了!”
船离得太远,谢渺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仍旧是站在岸边,目送着他们。
这一别,或许就是一生。
十年祭——
十年时光,倥偬而过。
近日江南下了小雨,雨水细细密密的溅在树上,顺着青翠的树叶滴落。
他一个人,坐在走廊上,看一场落雨。
院子里的小路上已经有了一些积水,他闭上眼,无心去洒扫。
似是闲适,又似慵懒的,听着雨水打在瓦片上的声音。
他已经忘了,自己究竟在伤感什么。
十年的时光太久远,能将一切都掩埋。
记忆中似乎也曾有过这样的一场雨。
他从书房撑伞回来,她在走廊上等他,雨水溅到身上,打湿了大半的衣角。
如今他睁开眼,身边再没有那样一个人。
将他藏在心里,藏了十几年。
院子里种的是她最喜欢的桃花。
那时春日,微风拂面,暖阳融融,他笑她矫情,竟喜欢这种花。
她低着头,看着地面上挖出来的坑,嗫嚅道:“桃花,是长寿的象征。”
那时他不懂,她话里真正的意思。
可还是种下了,这一种,就是十几年。
再没有换过。
桃树已经长得很茂盛,也会结出桃子,只是酸溜溜的,小小的,不好吃。
或许,也是因为他很久都没有管过这些桃树了。
人说睹物思人,可是他看到这些桃树的时候,却并不会想起她。
只会觉得碍眼,讽刺。
谁要种象征长寿的花?
她走的时候,是一个初冬。
江南偏南,即使是冬日,也并不怎么冷。
他在家里挂了灯笼,火红火红的,处处都洋溢着喜气。
她那时已经能够自己站稳,只是走路还有些慢。
他爬在梯子上,亲手将灯笼挂上去的时候,下面的人像小孩子一样的笑了。
笑声清脆悦耳,听在耳里,算是一种享受。
他低下头,看着穿成圆球的姑娘,怎么看,怎么像是新婚。
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后来她身子弱,便总是卧病在床。
那天他醒的晚了,脸上再没有被人轻啄的触感,就是在梦里,都觉得心慌。
睁开眼,身边的人早已没了气息。
就连有点温度的腰,都是冰凉的。
她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来得及和他说。
只是睡了个觉,就离开了。
挂灯笼的时候,他假意问她笑什么。
她偏了偏头,头上戴着的帽子随着她的动作晃荡,上面绣上去的小老虎虎虎生威,那是他执意给她买的。
就是觉得,戴上去好看,像个小孩子。
她说:“因为觉得和渺渺一起,就很开心。”
他故作高冷的点了点头,没什么表情的说:“真傻。”
这是他这辈子,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是我爱你,而是,你真傻。
他骄傲了一辈子。
少时,谢家权倾朝野,谢相更是名臣中的名臣。
谢家在当时算是高门大户,他也傲,谁都瞧不上,偏偏对王家小姐的话言听计从。
甚至忘记了,究竟是什么时候,遇见的她。
这一世,起初也仅仅是感念她上辈子以命送他。
连去爱她的想法都不曾有过。
心动在亲吻的瞬间。
他印象里那样沉默寡言,甚至娶了两年也不曾和他主动说过话的人,竟大着胆子亲他。
也仅仅是喜欢罢了。
他以为和喜欢小桂子,朱飞良他们的喜欢,是一样的。
有了更好,没有,其实也没什么所谓。
后来听到她曾为别的男子寻过死。
连他也不知道当时,自己竟会那么的失控。
潜意识里就觉得,她那样一个人,只能喜欢他一个人。
哪怕是死了,也只能喜欢他一个人。
他不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在乎。
他那时一心想着拉拢七殿下,想着谋权夺位,想着如何为自己安排后路。
可是她千里迢迢的去江南找他。仅仅只是因为,听到别人说,他受伤了。
谋权之路,受的伤哪一次不比那一次大,甚至连他的亲妹妹都只是叮嘱了几句。
可是那个人,爬山涉水,将自己瘦成了皮包骨头,只是为了来看他一眼。
他这一生,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上什么人。
更没有想到,到头来,他真的爱上了那么一个人。
她给了他关于家的全部幻想。
世人都说他心狠手辣,有些是真的,有些,仅仅只是道听途说。
更有甚者,是从心底里歧视他的。
他幼时为了权势,放弃了很多东西,甚至包括身为男人的尊严。
他从前什么都沾,却什么也不贪恋,酒色权财,真正站在那个位子的时候,会觉得其实根本比不过一颗真心。
他第一次玩女人,是在设计杀了前任东厂总督的时候。
朱飞良给他庆祝,包了京城里最大的酒楼,请了最漂亮的姑娘。
她们在他身边跳舞,殷勤的给他倒酒。
他想,反正也就这样了,放纵自己一次,也无所谓。
反正,他这辈子,对于女人,都没有什么幻想了。
他随手揽过离他最近的一个女子。
再后来,他听到那个女子在房间里和姐妹哭。
说是不想去伺候什么太监,更不想将自己的第一次,送给太监。
他觉得无趣,却又也不怎么上心。
只是后来,再没有玩过女人。
甚至娶了她,都不曾想过有夫妻之实。
说到底,其实也没谁,愿意真的和一个太监有什么的。
可是,那日午时,他掀开的锦被之下,是一副赤|裸的身体。
其实,她并没有多好看。
他见过很多美人,也有很多人送他女人。
在初见时,她在他心里,其实也仅仅是中人之资罢了。
可是那副身体,却莫名的吸引他。
他甚至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去亲近她。
她其实很少抱怨,只是偶尔会被他弄哭。
他不太对劲,他知道。
毕竟,没有一个正常男人会那么的痴迷于一个女人的身体。
甚至,连被她自己遮挡起来的腿,他都觉得比什么都好看。
他从来不觉得他会怜惜一个人,更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愿意为了一个女人,放下手里的一切,带着她远走高飞。
他不是正常的男人。
可是她愿意包容他的缺点,甚至偶尔,还会有点小脾气。
让他想到太后宫里被娇养的那只金丝雀儿,很好看,也很娇气。
可是,她不是。
她是他全部的希望和愿望。
她发脾气的样子很特别,有点生气,却又像是没用什么感情。
可是一双眼里,却是雾气蒙蒙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张脸在记忆里又清晰了起来。
可是他睁开眼,却只能看见朦朦的细雨。
像是被人刻意弹乱了的琴弦。
他敛眸想了想,才记起已经十年了。
她走了十年。
而今这个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
想她了,只能摸着冰冷的骨灰盒子。
他当然会好好活下去。
也再也不会想起,那个什么都不管的,就那样进了他心的人。
他会娶很多的夫人,然后再砍了院子里的桃树,铺上鹅卵石的地面。
也不用再去照顾一个身有残疾的女子了,他可以活的放荡,他很有钱,可以在这江南过的纵|情声色。
甚至,他还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可是,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却发现自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早已经泪流满面。
三十几岁的年纪,已是华发满头。
胃里难受的发疼,他想了想,原来自己在这里,已经坐了两天了。
从昨天的艳阳高照,坐到了现在的细雨霏霏。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穿书)陛下心尖宠》求收藏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