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柯费了老大力才从伙房里折腾出些热水,自己随意打理擦洗了一下,然后找了个木桶给盛满了热水就准备给小九拎回房去。
若是他身体尚且康健的时候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可如今拎着这不大的木桶走起来竟是摇摇晃晃,方才迈出七八步,木桶里的水便只剩泰半。见此终是觉得不妥,停下步子,放下木桶,皱眉思考了半晌,明柯正准备干脆就只提这泰半的水回房得了。
他一抬头,却见小九倚靠门栏,也不知何时来的,又看到几分情景。
明柯回想刚才他烧火添柴,手忙脚乱,提水桶也摇摇晃晃的狼狈样子,也不知这人会逮着机会怎样笑话,欲要开口辩解几句,又觉得好像这样一来,更不符合他一贯潇洒的形象,低头苦想如何措辞,却听身旁时有动静。
他抬头一看,却见小九默默地从他身旁提起了木桶,走回灶旁重新舀满了水,然后再提着木桶,回到了他身旁:“回房间吧,你衣服打湿了。”语气甚是温和,但说罢就径直走出了伙房门。
其实此时小九的内心极不平静,他刚醒来时,曲大就时常咳嗽,当初以为是风寒,后来曲大不怎么咳嗽了,他也就没怎么在意,没想到这人如今竟孱弱到连提桶水都费力的地步,其中必有隐情,既然他未提起,自己也只能装不晓得。
却是心中暗暗猜测约莫又是同曲大那夫君有关,小九摇摇头,轻叹后又自嘲:“他又与你无关,莫管闲事,两年后总归要各走各人路的。”
因今日两人都甚是劳累,天色又已晚,故而虽是有其它客房,却也懒得再捣腾出另一间房,二人也就准备先将就着同一间房,反正一路上也习惯了,没什么可别扭的,梳洗罢,两人便休息了。
此时此地有人正好眠,在那九重深深宫墙里却有人素手调香,一遍遍的虔诚地抄着佛经为他人祈福。
历代元君才能居住的凤梧宫并没有空出来等待它的下一任主人,长孙祈仪依旧住在这儿,即使按例不合,他也不想搬出去,他想梦见那人,就像任茗说得那样,在梦里同那人就像生前那般相处。
他等那人入梦等了许久,可小一年了,那人总是不肯来见他,长孙祈仪甚至隐隐有点怨恨了,司空明柯生前只肯去找任茗,死后也不愿来见他,就连一次都不肯。
他生来就注定是那人的元君,所有人都在他面前夸那人是如何的少年风流,又如何的有帝王之才。
爱上一个人是那般的容易,甚至可以只凭周围人的寥寥数语。
那个风流少年就这么轻轻地走进了长孙祈仪的心里,他是满心欢喜的嫁过去的,他甚至以为那人也是同自己喜欢他那般喜欢自己,想着皇室里的少年夫夫彼此相宜,感情甚笃,必定又是一段千古的帝后佳话。
他想了很多,却没想到明柯压根就没关注过他,长辈教过他琴棋书画,教过他身为元君要怎样做后宫表率,却唯独没教过他要怎样同自己的夫君相处,他原以为他们同父亲爹爹那般相敬如宾、鸿案相庄是颇为容易的事。
却没想到他同那人之间只有相敬如冰。
长孙祈仪原想着,可能帝王之爱就是这样,细水长流也很好,他们总归是要相伴一生,百年后也是葬在一起的,他们的名字在史书上也会是并排列着。
可是任茗出现了,那个人变得如此不一样,爱怎么会是平淡的,那人疯狂的恨不得把任茗融进自己的骨血。
于是他不争不抢,只想等那人回头,然而这个梦最终还是碎了。
朝堂内外,风云几度变幻,长孙祈仪不可能坐视不管,任茗来探他口风之后那些小动作他也是清楚的,只是不过小打小闹罢了,总归他还有底牌没亮出来。
任茗会知道龙凤双令这件事,他不奇怪,纵使是秘辛,有心人也终是会知道的。他甚至知道任茗委托无名阁去了帝陵去取此物,可是任茗哪会知道千般手段用尽,到手的也不过是假的龙凤双令。
这些糟心事长孙祈仪并不想管,他也无所谓任茗有些其他小想法,可是更出格的他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这万里河山风光如此之好,可以姓司空,却不能姓任,百年之后,也唯有他长孙祈仪才有资格与那人同葬。
长孙祈仪就那样端坐着抄了一宿的佛经,凤梧宫的香烛彻夜啼泪,仿佛是再正常不过的情景。
夜色褪去,转眼晨曦又至。
明柯睡眠浅,早就醒了,小九却仍坠睡梦中,他害怕惊醒小九,就只一动不动地睁着眼盯着床帏发呆。
还有两年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也足够他把一切安排好了。若他没料错,曲家明日便会来人,一切会按着他的计划顺利进行下去,可是明柯就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自昨日到了帝都,这种感觉越来越甚。
明柯兀自把那些人名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把那些事翻来覆去的回忆,却发现原来自己确实欠人良多,总得先慢慢还个干净才是。
他轻轻地转头看着小九,不自觉地伸出手指隔空划过小九的眉眼,小九现在的这副面容同他一样也是用特殊的草药修饰过的,只是这人自己也不晓得。
一年前,他在破庙里取的匣子,里面装得就是他多年前无意所得的一江湖医药圣手所留下来的各种珍品药物,他能残喘至今,也不过是依托于此。
虽是为了避免帝都有人认出小九,但明柯替小九修饰面容时也没有故意地像摆弄自己一样往平凡里整,而是微微调弄,掩去□□,换了下风格,把那坚毅肃杀的眉眼变得柔和了,在他心中,小九依然是昨日少年,是他不该,是他不该那般狠心地逼他去了边境。
如今,他确实后悔了。
不知是否感受到了有人在盯着他看,小九蝶翅般长长的眼睫轻轻颤动着,该是快要醒来了。
明柯收回手,正准备闭着眼装睡,却听见距离客房甚远的大门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他如今虽是病弱,到底内力还在,这敲门声如此之急,却不该是曲家来人,那到底是谁?到底是谁知道这里又住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