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淑月一直自认不是什么心胸狭窄的人,尽管修仙界人人以为她是个醋坛子。但实际上清微若是去年当场把微平生收入门下,她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唯一的遗憾是自己再也不是师父的关门弟子,但若是用这个名头换来一个叫自己师姐的小师弟,似乎也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不吃醋,是因为不嫉妒,没有过多的占有欲。清微收多少徒弟,都是他的自由,唐淑月一个小辈自然无权干涉。同理,林宴和在不同故事里要爱上多少人,也是他的自由,轮不到一个师妹站出来对他的感情指手画脚。
她本来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她一直做的都很好。不管是看完了苏染和林宴和相互扶持的一段传奇,还是秦星雨与林宴和打打闹闹的爱情故事,唐淑月都把心里的一丝涩意隐藏得很好,因为她觉得自己酸得没有道理。
但今日受玉华邀请喝了一盏茶,唐淑月似乎明白了那一点道理。
不知不觉到了傍晚,今日的比赛差不多也结束了。修士在街上来来往往,晋宁村的村民趁机摆出了摊子,开始叫卖一些人间编织制作的精致小玩意。大抵不过柳条编的花篮、青草折的昆虫,木棍上画的糖人这么几样。
修仙人士远离尘世,自然对这些不甚了解,看了便觉新奇,忍不住买两个回去看看。他们出手阔绰,又不要找零,是村民们最喜欢的主顾。
偶尔也会有人从楼下经过,抬眼看见坐在窗上的少年,一眼惊艳之后认出他是何许人也,又悄悄地离去。
正在看书的林宴和翻过一页,忽然似有所觉,看向楼下转身离去的少女。
“……淑月?”
唐淑月也许听到了,也许没有听到。但她终究没有回头,反倒加快了脚步,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这是要去哪里,晚上不回来睡觉的吗?”林宴和站起身看向唐淑月消失的方向。
他们认识的人有不少是在那个方向附近的客栈下榻,但这个点唐淑月可以肆无忌惮上门打扰的,怎么想就只有那么一个人。
“‘淑月傍晚没有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去了你那里。’”程溪时念出传音符上的字,“‘如果她在你那里的话问她一声,今晚可回来吃饭。不回来吃饭的话说一声,不留她的饭了。’”
传音符是地理定位,而非定位人身。因此林宴和不能直接将传音符发给唐淑月,只能寄了一张去到程溪时的客栈。
“怎么,真就没饭吃才跑到我这里来啊。”程溪时合上符纸,将它就着烛火点燃,“你今晚真要跟我睡?”
“我饿了。”唐淑月盘腿坐在榻上,看着那一张符纸飘浮在空中,逐渐燃烧成灰烬。
“行行行,算我欠你的。”程溪时待要出去叫小二点菜,忽然又回过头,“你不给林宴和回一封信?他好像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他知道我在你这里。”唐淑月疲倦地叹了一口气,“今晚你能陪我说说话吗?”
话虽是如此说,她到底抬起了手,一张传音符出现在了唐淑月的面前。
“师兄亲启……”唐淑月说到一半,忽然摇摇头,传音符原本写上的字重新化为透明,定向言灵中止。
“我在程溪时这里过一夜,让陈姨不必给我留夜宵了。”唐淑月说得很慢,“师兄你记得早些睡。”
下一刻传音符迅速自燃,在空气中消去了身形,去往醉春风的天字号房。
点完饭菜的程溪时转过身:“你本来想说什么来着?”
“嗯?”唐淑月抬起头。
“别哄我,我刚才可是听到了。”程溪时挨着唐淑月坐下,“你以前可从来不用定向言灵,是有什么话不想让我听见?”
“最后也没用,也没什么不能让别人听的话。”唐淑月低声说,“我只是有些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程溪时当真有些诧异了。
唐淑月皱起眉头,似乎是在考虑怎么组织语言。程溪时看她点头又摇头,目光显而易见十分困惑。
最后唐淑月看向她的眼睛,眼神重新变得清明。
“你知道什么算是喜欢吗?”
青云大比决出青云一百之后,便不比先前的初选。后五十需要决出五十一到一百的排名,前五十也需要再比二十五场,完成五十进二十五的晋级。唐淑月前一年输给了岐山宗静,原本打定主意今年一定要好好搏一把挤进前二十五。
但她的好运气似乎用到了头。比赛抽签决定对手的时候,她随手在盒子上一点,下一刻一张纸片迅速从纸盒里飞出来,“啪”的糊了唐淑月一脸。
“这签还挺有个性。”站在唐淑月身后的程溪时道,一旁看过来的选手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唐淑月将纸片从脸上拿了下来,只看了一眼,便觉得眼前一黑。
“谁?”程溪时探头过来。
下一刻她倒吸一口凉气:“你这是什么狗屎运?”
“谁知道。”唐淑月将签递了回去,让负责登记的年轻修士看一眼。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分明。
“荆山派,黎昭。”
如果说林宴和对黎昭的胜利还能说是有迹可循,毕竟他是实实在在的道心通明先天剑心。那么唐淑月对上黎昭,金丹中期对上元婴中期,可以说是丝毫没有胜利的希望。
唐淑月也没有抱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过。自从清微来了之后,道远真人便再也不能在抽签上做什么手脚。因此荆山派这一场内战在所难免,只能说是唐淑月运气不好。如果今年她和去年一般碰上宗静,大概便能直接晋级了。
可惜被岐山派宗主那自作聪明的一搅和,宗静已然被拦在了青云一百之外。
二人比赛场次极为靠前,将将是二十五场的第三场,因此他二人的比赛犹在林宴和之前。因为实力差距悬殊,胜负是一眼便能看明白的事,因此观众也没有很多。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站在场下,还在打赌唐淑月能在黎昭手下撑过几招。
林宴和听到那些人的议论,竟是没一人觉得唐淑月能在黎昭手下走到第二招。但也确实是常理。不是每个人都是贺云书那般可以跨阶挑战的天才,何况对手是与贺云书实力在伯仲之间的黎昭。
他抬头看向站在台上的唐淑月。少女嘴角抿成一条线,并不看台下的自己,宁可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龙舟剑,乌黑的鬓发衬得少女面色苍白如纸。
九微察觉到了龙舟的躁动,自鞘中蠢蠢欲动。
“安静!”林宴和低声喝道。
他想起昨日回来的时候,二人相处的气氛还是和谐的。直到那位玉华师叔突兀地出现在街道上,要将唐淑月借去喝茶。
林宴和自上次抽签吃了一个闷亏,便隐隐猜到那位师叔或许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一心向着宗派,因此当时他并不放心让唐淑月随那师叔过去。但唐淑月似乎却在寻找机会靠近玉华,当即答应了玉华的邀请。
他还记得上次去柴桑秘境之前,唐淑月对这位师叔的存在表露出了困惑。但那困惑似乎不及苏染那时的笃定,带着一点疑惑的不确定,还有一种恐惧和向往交杂的混乱。
淑月,你在想什么?
正如林宴和不知道唐淑月对玉华抱有何等复杂的感情,唐淑月也并不清楚林宴和在想什么。她眼睛不看林宴和那个方向,灵识却悄悄探了出来,想要知道林宴和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在看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
但还没等她的灵识看清楚林宴和的脸,裁判已然登场。
“双方通报姓名。”这次的裁判是个年轻力壮的中年人,看起来似乎是个体修,肩上肌肉分明。
考虑到青云大比越往后选手实力越为突出,为了及时控制住场面减少选手伤亡,比赛的裁判修为也会愈发精进。
虽然他们也不觉得黎昭唐淑月这一场会出现什么意外。一来黎昭实力超过唐淑月太多,二来他二人同门多年,也没什么龃龉,不至于痛下杀手。
“荆山派,唐淑月。”唐淑月收敛了心神,手放在腰间剑上,“还请黎师兄手下留情。”
她本来没指望黎昭回答。当初那一份药草的恩惠,唐淑月不是没想当面感谢过。但同门这么多年,她到底也没有这个机会说出来。两人的交谈迄今不超过十句,都是些场面客套话。
“你刚才在看林师弟?”黎昭忽然开了口。
唐淑月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难掩震惊地看向站在对面的黎昭。
“黎……师兄?”她不太确定,“你居然回答我了?”
黎昭脸上表情微微凝固了一些,有那么一瞬间仿佛一尊石雕。
唐淑月识趣地闭嘴。
“唐师妹可能不太清楚元婴期能够做到什么。”黎昭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当你破碎金丹之后结成元婴,可以直接吸纳天地灵气为己用。相应的,每个元婴期自己的‘场’内,别人的灵识都无所遁形。”
“宗主修为已至化神巅峰,因此他的场足够覆盖整个荆山派。”黎昭放下手来,“而林师弟在金丹巅峰停留多年,早就触碰到了元婴的障壁,因此能够偶尔越阶使用元婴期的能力挑战对手。”
唐淑月从来没听过黎昭说这么多话,一时间听得一愣一愣的。
“所以方才你的灵识偷看林师弟,林师弟应该已经知道了。”黎昭慢吞吞地把话说完。
唐淑月缓慢地吐出一口长气。场下的林宴和忽然一笑。
“我从来不知道黎师兄是这么八卦的性格。”唐淑月镇定下来。
“因为我看你似乎有点紧张,”黎昭倒是承认了,“所以说点林师弟的事情让你放松一下。”
“谢谢黎师兄这么为我考虑。”唐淑月嘴角抽搐了一下,拔出了鞘中的龙舟。
然而实际上她并没有放松,反倒因为被揭破这一层遮羞纸,一张脸都要烧起来了。
黎昭神情也严肃下来,同样握住了剑柄。
毫不犹豫的,唐淑月用出了自己的最强一剑,抢先对黎昭进行了攻击。黎昭抬眼,少女跃起的身影如同一只蓝白羽翼的鸟,轻灵而飘忽。
下一刻少女身影急坠,如同一道蓝色的闪电,直直地向黎昭天灵盖直劈而下。
“你这次运气不错。”程溪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林宴和的身后。她看着场上的唐淑月,笑得格外嘚瑟。
“什么叫这次运气不错?”林宴和反问,“我一直运气很好。”
程溪时被他噎住了一瞬,她其实真的不太习惯林宴和那种格外嚣张的模样,大概只有唐淑月才能忍得了他。但程溪时看在唐淑月的面子上,决定大人有大量不跟林宴和计较。
“我知道你对淑月是什么想法,实际上,认识你们的人大概都知道。但你不说出来,她永远也不会明白。”程溪时道,“如果我是你们师父清微,大概早就按头让你们二人入洞房了,磨磨唧唧的看得我火大。”
林宴和想起了什么,微微皱眉。
“但淑月一直非常迟钝,我旁敲侧击了许多次她都没有反应过来,所以我曾经真切地以为,你这个人就应该孤独终老。”
程溪时回忆到这里,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来做媒人实在做得辛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但你的运气,确实要比我想象的好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等我明天起来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