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魔族生性高傲,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们或许是这个世界上生存压力最大的种族之一也说不准。第一次仙魔大战之后,神界选择了暂时放任魔族的滋生与发展,但并不代表他们就此放弃了对叛徒的打压。指天剑一出,明明白白昭示着上界神君铲除魔界的决心。
据说第一任魔君是堕落的神兽玄武,拥有着传说中防御最强的玄龟盾。他为了让同族有一方天地可以安歇,逃避神界的追捕。于是在开辟空间创造魔界的时候,天魔将自己的玄龟盾交付出来,和魔界空间障壁融为一体。魔界大门的钥匙则由每一代魔君亲身保管,确保不会被心怀不轨的外族人窃走,大敌当前时可以迅速关上大门,切断与外界的联系。双重保险,使得魔界有了号称天下第一防御的保护,坚不可摧。
当然,这个“坚不可摧”指的是在指天剑出世之前。
“尽管羽渊第一时间封锁了宜川被附身的消息,但魔王宫中还是有许多魔族知道了这个消息。”丹离竖起一根手指,“他们跪下来请求羽渊不要前去妖皇殿,理由不一。有臣子说对付妖族无需魔君出手,随便派个实力强悍的大将前去讨伐即可。又有宗室说妖族满腹阴谋诡计,只怕早就设好了天罗地网,魔君万金之躯,千万不可轻涉险境。”
“但羽渊还是去了?”唐淑月从传说的结果推断。
“不错,羽渊虽然知道妫无咎必然设下了鸿门宴,但是为了宜川他不能不去。然而这时候羽渊也明白过来,即便自己平日里再看不起妖族,如今也必须打点起精神来。他并不相信妫无咎的说辞,觉得妫无咎或许所图不止于此。”
“于是他提前留了个心眼,穿上了供奉在魔王宫大殿上的追日靴,并将魔界大门的钥匙交给了自己的心腹。”
于是史上唯一一次妖魔混战由此而起。由于妖族此次更多的是利用神界的力量完成了局势的逆转,更多人愿意把它称作第二次仙魔大战。被迫单刀赴宴的魔君羽渊,埋伏在四下的妖族兵马,遥遥向羽渊行礼的妖皇妫无咎。
还有站在妫无咎身后,面色苍白四肢僵硬的魔族圣女宜川。
宜川背后是富丽堂皇的妖皇殿,羽渊脚下是冰冷平静的无尽冰海。这对只能相信彼此的兄妹,被心怀鬼胎的妫无咎在中间隔开。
“我已应邀而来。”羽渊低下头,俯视着妫无咎,“妖皇是否应该遵守你的约定,将我的妹妹还给我?”
方才一路疾行而来,羽渊自然察觉到了周围散发出的妖氛中,有一股怎么压制都无法掩盖完全的杀气。他几乎是一瞬间明白过来,妫无咎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自己而来,或者说是为了魔界而来。什么赤狐被杀,只是借口罢了。
但如果妫无咎想靠人海战术拖死自己,那还真是打错了主意。
羽渊心下有些鄙夷,但他面上半分不露,眼睛只盯着妫无咎身后的宜川。发现妹妹似乎躯体并没有被毁,方才松了一口气。
“魔君不必担心在下对圣女大人出手。”妫无咎把羽渊的紧张都看在眼里。他本就比羽渊兄妹年长许多,所以看到他们心里难免有一种年龄上居高临下的轻视,觉得羽渊果然还是涉世未深不够狠心,所以无法割舍骨肉亲情。
若是换了妫无咎在羽渊的位置上,他是绝不会为了自己的妹妹做到这个地步的。
“毕竟我还得靠着圣女大人将魔君大人请过来,自然不敢怠慢。”
似乎是为了证明妫无咎所说,站在妫无咎身后的宜川动了一下,随即抬起了头,木然地盯着站在半空中的羽渊。她站姿笔直,双手垂落在身体两侧,僵硬得像是凡间没有人操控的木偶。
那双冰冷像是死物的眼睛,忽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泪水。
羽渊一时间心如刀绞,可又无可奈何。
“你要我来,究竟是要做什么?”他勉强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久仰魔君大名,听闻魔君天赋卓绝,自出生便有金丹修为,更是在四百岁的时候突破了大乘。妫无咎一直想要领教一下,只可惜……”
还没等妫无咎文绉绉的一席话说完,半空中的羽渊一眨眼已经没了踪影。
妫无咎瞳孔骤缩,他虽然知道魔君羽渊境界高过自己,可他也完全没有料到对方的速度能快过自己的眼睛和灵识。以妫无咎化神期的修为,竟然完全捕捉不到羽渊的身影。
电石光火间当下妫无咎做出了唯一正确的选择,直接横过一掌,拍向了身旁宜川的天灵盖。
“住手!”羽渊一声厉喝,身形诡异地在妫无咎身后浮现。他来不及去管妫无咎,一手扯住了宜川的后衣领就把她往后拉去,险而又险地将宜川从妫无咎的掌风中带离。
几乎是同时,羽渊毫不犹豫地一掌推向妫无咎的后心。这一掌凝聚了昨日以来羽渊的所有怒气,一旦落实必定会震碎妫无咎的五脏六腑,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他。
但妫无咎的身体却一下子在空中消失了,仿佛羽渊方才一切所见皆是幻觉。
“……幻术?”
“追日靴?”
毕竟修为都在化神期,两人的反应速度相差并不明显,一妖一魔几乎是同时认出了对方的手段。
扭曲的色彩组合成了人形,妫无咎重新出现在妖皇殿前的广场上。他若有所思地盯着羽渊的鞋子:“没想到你会把它穿出来,倒当真是意外之喜。”
此言一出,那些原本隐匿在四周的妖族也不再掩盖自己的气息,一个个从藏身之处转了出来。羽渊迅速扫了一眼,单个来看并不足以对他造成威胁,但一拥而上也很有可能会把他在这里拖死。
若是宜川还有神智,这些虾兵蟹将在他兄妹二人眼中不算什么。现在他却要分出神来保护宜川的安危,同时还要应付妫无咎,实在有些棘手。
“有些棘手?难道不应该是十分凶险?”
唐淑月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一万年前的妖魔大战,可也被许多妖族追杀过。不管是当初荆山派陷落反抗逃走那一次,还是离开昆仑虚时被山妖层层包围碰到微平生那一次。尚未化形的妖兽多半未开灵智,行为举止间充斥着一种不曾压抑的疯狂。
那种被敌人团团包围自己却只能孤身一人的感觉,当真十分孤单,令人绝望。
“即便修为在同一境界,妖族对上魔族也丝毫没有胜利的把握。妫无咎是决定用人海战术耗死羽渊,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一个人不是羽渊的对手,同时他也做好了妖族伤亡惨重的准备。”
“可他应该不能握住指天剑吧。”一直不出声的林宴和忽然说,“只是用妖力控制便会直接伤到识海的话,妫无咎是用了什么办法……”
“应该是宜川吧。”
唐淑月轻轻地道。
传说中的妖魔大战,其实不过只有一个魔族,在和整个妖族的巅峰战力车轮战罢了。羽渊无心恋战,只想带着宜川杀出重围。而那些妖族也完全不怕死,前赴后继地扑了上来,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为妫无咎铺路,争取拖住羽渊一秒,好让其他妖族在羽渊身上多捅一刀或者多咬一口。
渐渐的,广场上横陈的妖族尸体越来越多,羽渊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但他竭力护住胁下的宜川,不让她受到伤害。
“魔君大人似乎有些累,需要休息一会儿吗?”
见缝插针补刀的妫无咎微笑起来。明明地上许多都是他同族的尸体,但他看起来好像完全不悲伤,眼睛里透出的是近乎疯狂的笑意。
——果然,刚开始说什么是为了给赤狐族报仇的话,完全都是在放屁。宜川剥了赤狐的皮毛给自己制了围脖,不过恰好是给妫无咎一个冠冕堂皇动手的理由罢了。
羽渊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逃,往海那边逃。即便身在魔界,羽渊也听说过妖族在妖皇殿前处决犯人的传说,据说冰海的海水对于妖族来说是致命的毒药。一个妖族如果犯了不可饶恕的重罪,就会在众目睽睽下被投入大海,尖叫着被海水腐蚀成虚无。
所以妖族天然便对这片无尽之海抱有戒心,不敢轻易靠近。
“果然反应过来了吗?”妫无咎看着羽渊忽然调转了方向,抱着宜川向冰海上空疾趋而去。周围龇牙咧嘴试图阻拦的妖族被他一路震飞,眨眼间几百只妖族便被从包围圈中被撞了开来,生死不知。
“糟了,他是要跑!”重伤的赤狐族族长发现了这一点,几乎是声嘶力竭,“陛下!快拦住他!”
“这老货怎么这么爱对我指手画脚……”妫无咎嘟哝了一声,随即闭上了眼睛。
“陛下?!”
“逃出来了。”羽渊察觉到身后的妖族停下了追逐的脚步,大概也能猜出是冰海对他们的威慑起到了作用,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只要逃出重围,又有追日靴的帮助,羽渊有充分的信心不被妖族重新追上。
他虽不知道妫无咎打的什么鬼主意,但眼下还是能少一事便少一事的好。当务之急是将宜川带回去,看看她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念及于此,羽渊低下头来,想要查看一下宜川的精神情况。却看见“宜川”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了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眼睛。一双瞳仁漆黑如墨,像是看不见尽头的深渊。
“你怎么——”
话犹未了,“噗嗤”一声,金黄色的剑身从羽渊胸膛没入,鲜血飞溅,染红了“宜川”的脸。蠢蠢欲动的指天剑终于得偿所愿,贯穿了这个目前魔界最强的心脏。剑中蕴含着的日辉之精喷涌而出,一瞬间便完全破坏了羽渊的血管与筋脉。
羽渊忽然想起来,自他一开始看到宜川,宜川的胳膊就一直僵硬地垂落在身体两侧,好像一个没有人操控的木偶。
“因为看到这孩子哭了,所以觉得她抢回了身体的支配权吗?”“宜川”微笑着把剑更深地送进羽渊的胸膛,全然不顾自己的手已经被剑柄腐蚀到面目全非。黑烟冒出,宜川的手大半已经化作了焦炭。
“真是年轻人啊。”妫无咎矜持地笑了起来,“作为一代君主,演戏的本事也要一流才行。”
羽渊没有回答妫无咎,只是看着宜川的眼睛。他似乎要透过妫无咎的元神,去看到那个被压在最深处沉睡的,属于宜川的灵魂。
“还真是个麻烦的妹妹,早知道就不来救你了。”羽渊忽然低声笑了起来。短短瞬息,羽渊的身体自心脏处大片大片地破碎,金色的光从身体中透射出来。
“这就是除魔剑的威力吗?”
神力和魔族的力量完全相反,撞上之后必然要拼个你死我活。羽渊感受着体内那份如同千刀万剐的痛苦,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很痛吧?哥哥。”“宜川”迎上羽渊的眼睛,一双眼睛变成了晶莹剔透的绿色,充满暗示地笑了起来,“这么痛的话,是不是还不如死了干净?”
“不用害怕,哥哥,我很快就会来陪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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