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惜彤怀疑她的新同桌是个哑巴。
在借本漫画就能成为死党的年纪,周惜彤与前后左右很快打成一片,甚至隔着过道,她也能传张纸条与别人唠上一唠。
但开学足足三天,她没有听到陆泽明说过一句话。
即使是收发作业,这人也秉承动手不动口的态度,长臂一挥,把作业本撂到小组长桌上,也不打声招呼,就闷着头继续演算数学题。而他那摞教材,则十分灵性地摆在两人课桌的缝隙,小山般高,足够把彼此遮的严实。
显然是在无声警告她,非礼勿视,非礼勿扰,没事别来烦我。
但周惜彤爱说话,嘴巴闲不住,并且有分享快乐的臭毛病,注定与陆泽明无法做到相安无事。
历史课上老师大侃复兴儒学,她记着记着笔记,也不知从哪一刻,视线飞到插图里的汉武帝,给他老人家画上一撮卷发,又恶趣味的描上口红。
害怕被老师发现,她索性把脸埋在桌上,笑到后背颤颤发抖。秉承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优良品德,她戳了戳陆泽明,献宝似地把课本递给他。
“你快看哈哈哈哈,真的好搞笑。”
陆泽明的视线从黑板短暂挪回来,看一眼乱七八糟的课本,又看一眼她期待到发亮的眼睛,皱起眉,一言不发地把脑袋转回去,继续进行他的学习大业。
空气尴尬到凝结,周惜彤把课本拽回来,越想越丢脸,用笔在纸上泄愤似地,一遍遍划拉陆泽明三个字。撕拉——草稿纸被笔尖戳破,如同战场冲锋前的号角。
周惜彤暗暗发誓,她再也不跟新同桌说话了,不就冷艳高贵么,谁不会。
大眼瞪小眼过去两天,虽然嘴巴确实有些难受,但也比唱独角戏有尊严的多。正当周惜彤决定贯彻下去,一起上厕所的小姐妹垂涎陆泽明的脸蛋,拜托她要一下qq号码。
想起那张寒气萦绕的脸,周惜彤缩了缩脖子,立刻拒绝:“别,我和他都没说过话,你还是找别人帮忙吧。”
小姐妹拽着她的袖子,满脸写着不相信:“你们两个是同桌,怎么可能不熟。”
同桌是真,不熟也是真,但周惜彤还是被小姐妹逼上战场。
回到桌位坐好,她思忖五分钟,决定先从摸清敌情入手。于是她侧着脸,想瞥一眼陆泽明在干嘛,却照例被层层叠落的课本挡住视线。
这人整这一出,不会就是为了防她偷窥吧。
周惜彤一边在心里辱骂他自恋,一边吭哧吭哧把横在两人之间的书挪到地上。没了这重阻隔,她看见男生正在听随身听,黑色的耳机线从脖颈穿过,一路垂在条纹衫上。而他的手指漂亮修长,连带那支紧握住的笔,都变得有些顺眼。
阳光白晃晃照进来,大片大片地落在桌上,像洒水壶留下的痕迹。
少年的耳廓被映得透明,能看见白皙的皮肤上,有一颗芝麻粒大小的痣,他眼睛轻抬,第一次用有别于冷淡的神情望向她。
周惜彤阅读理解了一会儿,觉得那是疑惑,以及被打扰后的不满。
说实话,陆泽明这人年岁不大,倒有些成熟气场,总之不像高中生。周惜彤与他对视一秒,立刻败下阵来,硬着头皮没话找话:“原来你也喜欢听音乐呀。”
陆泽明定定看了她几眼,又将视线转回去,落在摊开的书本上。
“你还是把随身听收起来吧,我刚才上厕所回来,趴门缝里看见老班没去接孩子,还在办公室玩电脑。”
陆泽明纹丝不动:“...”
“hello?你好?什么牌子的耳机,戴上居然听不到我说话。”
陆泽明:“...”
这人闷得像个葫芦,还是无论怎么敲都听不见回声的葫芦。周惜彤泄气地趴在桌上,扁着嘴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桌子:“到底在听谁的歌,听的这么入迷...”
终于受不了她喋喋不休的追问,陆泽明猛地放下笔,皱紧眉头,把耳机从随身听里□□。
“衬衫的价格是九磅十五便士,所以你选b....”
原来学霸的课间休息是在英语听力中度过的。
“你继续,你继续。”沉沉的低气压在两人之间迂回,周惜彤讪讪笑了笑,完全不敢直视陆泽明,只把目光落在他窄且薄的嘴唇。
但周惜彤不知道,嘴唇的主人正在打量她。
陆泽明眼前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十五岁少女,脸很小,垂落的眼睛闪着光。头发又亮又密,扎高在脑后,上课为了偷吃东西,她总是把书立在桌上,方才弯腰塞蛋糕。随着动作,马尾会大片飘上来,越过用书堆成的三八线,擦至他的手背,又很快抽回去,只剩下浅浅的痒意,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她话太多了,多的让他心烦。
陆泽明别开脸,将耳机重新塞进随身听,淡淡抛下一句“请把我的书物归原处。”随后戴上耳机,继续伏在桌上做听力。神情认真又平静,像枚沉放在柜子里,不受沾染的白翡玉。
这是他对周惜彤说的第一句话。
虽然不掺杂任何情绪,但声线低沉,确实很好听。
她还想再回味一遍,坐在门口的同学突然站起来,怪声怪气地大喊:“周惜彤,四班有男生找你,还带了波霸奶茶!”
班级里骤然炸开,就像一壶刚烧开的水。她耳根烧红,顶着一重重调侃走出去,接过阚恒手中的奶茶,还没来及将他看清,就已经心跳到想要逃走。
阚恒拦住手脚并用的她,右手插兜,笑得很爽朗:“特地翘了半节体育课去买奶茶,又趁热送过来,一句话也不说就想把我打发走,是不是太伤人了。”
他弯下腰,将英俊的脸一点点靠近,似乎想要迫使她直视自己,却远远超过周惜彤的安全距离。
她向后缩了缩,对阚恒微笑:“谢谢你的奶茶,我很开心。”
察觉到她的不适应,阚恒摸了摸挺直的鼻子,笑意不减:“你喜欢就好,还有三分钟就打铃了,快回去吧。”
回到座位,周惜彤将奶茶摆在教材全解上,托着腮乐一会儿,突然想到与陆泽明还有话没说。她把手肘枕在他的文言文词典上,小心翼翼地问:“听力听完了吗,我有话跟你说。”
坐在身旁的男生眼帘下落,仍然在试卷上勾选abcd,将她的话置若罔闻。
她的笑容有些僵,却仍坚持说下去:“你有qq吗?”
陆泽明没有摘耳机,笔尖却停顿在纸上,似乎是在示意她说下去。
周惜彤长舒一口气,盈盈笑起来,饱满的双腮满是胶原蛋白:“我的小姐妹对你很是仰慕,想要向你探讨学习上的问题,所以...”
还没等她说完,陆泽明就毫不犹豫地打断:“我不用qq。”
“那微信?”
他把耳机线扯掉,拿出下节课要上的化学书,神情冷漠,似乎在下逐客令:“我不上网。”
骗鬼呢,这年头哪有不上网的人,要不是为了小姐妹谁稀罕与他说话。
想起短短一周的同桌生涯,她的五脏六腑都充斥着怒火,在将要按耐不住的瞬间,化学老师踩着上课铃走进来,要抽个人回答课后问题。
周惜彤这种理科废物自然把头迅速低下,恨不得埋到桌洞里。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化学老师掐断一截粉笔头,撂到她桌上:“这位女同学,你来回答。”
她颤颤站起来,望着洁净如初的课后习题,决定偷瞥一眼陆泽明的答案。但周惜彤没有戴眼镜,只隐约看见一页密密麻麻的字体,透着绝望的光泽。
周惜彤冲他呲呲两声,低声说:“选什么。”
他顿了顿,嘴唇轻启:“b”
周惜彤哦一声,随即笃定地回答:“老师我选d。”
至此,她花了两天时间抱怨陆泽明的口音,陆泽明则劝她多反思英语听力。
学生时代的快乐,永远来自下雨的课间操,不下雨的体育课。足以可见大家并不喜欢运动,只是享受在繁重课业下偷懒的时光。
周惜彤就是最典型不过的例子,每当体育课点完名,她就偷偷躲进器材室,用手机刷没有追完的电视剧。美其名曰合理利用每一分时间,寓教于乐,转换心情。
器材室半敞着窗,炽日高悬,照亮上下漂浮的尘埃。
用半人高的排球筐遮住自己,周惜彤坐在一块瑜伽垫上,被剧情逗得笑前仰后合,却听见脚步声越走越近,还伴随着或轻或重的传球声。
她把脑袋伸出去瞄一眼,还好,不是老师只是三班的男生
“月考成绩你们看到没,陆泽明除了语文每一门都考第一,理科小三门考满,这成绩也太逆天了。”
“所以他眼睛长天上了呗,见到我们也不主动打招呼。再说了谁知道他是不是抄的,就凭他自己,小三门怎么可能全满。”
周惜彤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从排球筐后面走出来。没想还有同学在这,男生们面露尴尬,笑声在唇边戛然而止。
她一边说着借过,一边从他们身侧走过去。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笑着吐出一句:“你们好像加一起还没他一个人考得多,确实很难理解智商为正的世界,难为你们了。”
男生们脸色煞白,但又不想和女孩子争辩,转身就走。
周惜彤长长伸着懒腰,继续坐在瑜伽垫上看电视剧,没注意到后门闪过一个直挺的身影,也不知道站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