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哪有那么多鬼啊,都统统投胎啦,或者被抓光啦,你是一只非常有执念的鬼吧,不肯投胎,不愿离开。”躺在满天星光下草地上,白小虎这样说,“所以你执着什么?”
鬼摇摇头:“我不知道。”
“世界很大,我带你去看看,当散心,之后你去投胎好吗?”
“好啊。但为什么带我?”鬼问道。
“因为看你可怜。”白小虎嘴巴咬着一条草杆说。
鬼:……
“说笑的,因为我需要……人——陪,就当你是人吧。”白小虎哈哈大笑。
这样吗?鬼思量道。
“你带我回家,我就投胎。”鬼也望着近在咫尺却遥远的星空道。
“回你家还是回我家?我可不想现在钻进坟墓里去。”白小虎嘻嘻笑着说。
“是带我回我的家乡,不过我想不起来我来自哪里了。”
说到这里,鬼有点伤感,对于他,没有什么比自己记不清想记起的事痛苦了。
“好,你想起来之前,先跟着我,任何地方,一言为定?”白小虎向鬼伸出了右手击掌,穿过了鬼虚无的身体,“噢,忘记了你没有实体,注意别被风吹散了。”
白小虎笑着朝鬼眨了眨乌黑醒目的眼睛。
这个人,不怕他,而且嘴还很贫,但是他感觉到被逗乐了,多少百年积下来的寂寞阴冷在这个人的那一句“我带你走”里,消失了。
鬼看着他嚼着草杆的样子,浅浅地笑了。
和白小虎一起的半年里,鬼只在夜里现身,他在白天现身了的话,会被日光晒到,灰飞烟灭。
“喂,不如我把你快递回你家,想起地址没?”白小虎从泳池里伸出头来,对坐在池边等他的鬼说道。
看着白小虎嬉皮笑脸的样子,鬼莫名有点怒了,是人的时候,他就是那种总把别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当真,死了做了鬼,还是一样的。
沉默太久了,几分钟,可是对于白小虎来说就是足够久了,他把泳镜摘下来:“开玩笑的,如果带你回家,我会亲自带你回去。没有人寄快递寄几缕头发的,这种癖好很奇怪的。”
头发是鬼的头发,他还没死的时候,剪下来放在一个锦囊里,想送给一个人的,至于送给谁,这几百年来孤独的守着一个地方,他忽然又想不起了。
离开旅舍时,白小虎按照鬼的话,掘地三尺找到一个古旧的木箱,拿了锦囊,鬼说他的尸骨早已随着一场大火荡然无存,不过埋在地下的箱子留下了几缕头发。古董木箱子留给了旅舍的主人,当做撬烂地板的赔偿。
白小虎想起捧着木箱子的白头老翁和他的圆脸孙子欢送他的样子,还是历历在目的,每每忆起他都想笑:他们当时高兴的样子,像送瘟神一样。
“真的是开玩笑的?”鬼终于开了口。
“是。那你以后不要理我。”
“恩,好。”鬼点点头。
鬼还记得,从前只有他自己对别人说:那你以后不要不理我。
这一次,不同了。这一次,是别人问的他,是眼前这个人,看着他的眼睛直直地问道:那你以后不要理我。
“爸爸,爸爸,那边的哥哥一直在对着空气说话。”旁边的儿童游泳池里,一个小男孩拉着他爸爸的手指着白小虎说道。
小孩的爸爸:……
“可能哥哥在背书吧。”
“没错,孩子,那哥哥在背书。”这个社会呀,什么奇怪的人也有,对着天空自言自语还那么认真,可能脑子秀逗了吧。一定不能让孩子受到不良影响,此时那负责的爸爸心里升起一股浓浓的保护欲。
“你不生气了,我去游泳了。”白小虎往后一倒,游起了仰泳式。
跟着这个人的日子,他总是东奔西跑的,总是在不同的地方,然后说下个月回去工作了,去做电台的兼职dj,电台是什么?dj又是什么?鬼有点迷惑,那人对他说,他是用他自己那迷死人的嗓音,和放放歌曲去安抚夜空下每个孤单寂寞的灵魂。
是这样的吗?为什么他那个时代没有这种事?他破碎的记忆当中,觥筹交错,乐曲里都是夹着男人们的嬉笑怒骂,并无感受到半点安抚之意。
白小虎工作的时候,鬼是没有跟着的,他通常就静静站在白小虎房间内的窗户旁,看着车水马龙的外面,霓虹灯饰闪烁,之前他不知道,原来除了太阳,还有这种有温度的亮光,他是可以接近的。
他是鬼,但他渴望阳光,可是注定和阳光无缘,但眼下的光却可以贴近,鬼有点窝心,是他带我出来感受到的。
这一晚,已经凌晨三点,白小虎没有回来,鬼有点担心,白小虎的深夜节目主持到凌晨两点,他一般两点半,就回到了住处。
鬼顺着感应找到了白小虎,是一间夜店,里面的镭射灯照得他有点发慌,他看到白小虎在吧台角落处抽着烟,喝着手里透明酒杯里的黄颜色的酒。
“一个人?”
白小虎抬起头,看到一个模样艳丽,穿着红色迷你短裙,大波浪卷发的美貌女子站在自己跟前搭话。
白小虎往旁边的烟灰缸弹了弹手里的烟,笑答:“是。”
女子的手抚上了白小虎左边的脸颊,轻轻的轻轻的抚摸着,仿佛在摸一件珍视的宝贝。
“喜欢我?”白小虎笑问。
女子没有作答,权当默认。
“那……”白小虎拉过女子在自己脸上的手往夜店后门出口处去。
后门的小巷出安静异常。
“想怎样?”白小虎刚问出口,嘴巴就被封住了,女子细致地、认真地、虔诚地吻着他,令他差点喘不过气来,不过他没有推开她,只是任由她向自己索吻。
良久,女子踮起的脚放平下来,平息了这深深的长吻。
“吻技不错。”白小虎拿起女子的另外一只手,“别离惜,你闹够没?马上从她身上出来!”
面前的女子忽然差点倾倒,白小虎连忙用手扶住她的腰。
“放开我!”
“啪”,白小虎左边脸颊挨了女子一巴掌。
“老娘怎么会在这里?呸,死色狼,竟敢吃老娘豆腐!”
白小虎右边脸颊也挨了一巴掌,他举起双手,耸耸肩,表示投降,实在解释不清。
“呸。”女子飞了一个白眼,不满地走了。
“别离惜,你为什么上她身?”见女子已走远,白小虎开口责问。
“我喜欢你,我想吻你。”鬼回答得很直接。
白小虎明白了,此鬼,性别男,性取向男。
“以后不许再上人身!不然,我会生气,很生气!不要再做这种这事了。”白小虎语气怒道,“我不喜欢胡闹任性的任何东西、人或者……鬼”
鬼默默地垂下了头:“是。我错了。”
他想要一副血肉之躯,可以拥抱着眼前人的身体,可是他是鬼。
“唉。”白小虎叹着气,穿过别离惜的虚影,双手插袋走向巷子口。
鬼跟了上来,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白小虎百无聊赖地踢着路上的汽水罐,他很郁闷,他小时就能看见奇奇怪怪的“人”,他对大人们说,他们总不相信他,直到出现了一个陌生的老爷爷,看着他说:小朋友不应该看到这些。手指在他额头一点,他再也没有看到过奇怪的“人”。
他不怕那些奇怪的“人”,他们很安静,从来没有害过他,反而人,和真正的人相处的时候,有时反而好累,所以他宁愿和那只鬼相处,特别是夜晚的时候,他陪着他看无聊的电视节目,听他各种唠叨,说到开心的时候,一脸清心无欲的鬼总会浅浅地笑,很好看。然而,今晚那只鬼却附在别人身上把他吻得透不过气来,搞什么鬼?
走在这条路上,凌晨三点半,却依然有一间花店亮着灯,什么花店这个时候还在营业?
白小虎停在了花店门前,看到店内有一只哈士奇,一只黑猫,一个像是混血儿的男子正抱着另一个模样温雅清秀的青年的腿,哀声道:“梦梦,你不要生气,你不要不要我,一起回家吧,不要留在店里,我一个和傻狗在家里怕黑。”
被抱着腿的青年:“你还怕黑?大牙掉光了没?”
白小虎无语地看着这一幕,这是什么跟什么?
注意到有人,温雅青年用力推开粘得紧紧的大腿精,礼貌问道:“先生要买花?”
“梦梦,你不要理别人不理我我啊!”
白小虎望着那哭鼻子的混血儿模样的男子笑着摇摇头道:“刚好经过而已。”
“噢,原来如此。”
“呜呜呜,梦梦,你不要只和别人说话。”
“你真是的,唉,丢人哪。”
白小虎走得很慢,夜风把他的酒气吹散了,他比刚才更清醒了一些,他转过身,问一直跟着他的鬼:“这些年,你在等什么?”
“等死。”
“你已经死了。”
“是,所以我很痛苦,留着残念没法消散。”
你等的是一个人,不是死,只是等这个人等到你想死。白小虎看着眼前清瘦的鬼,那么温和的一张脸,仿似无悲无喜。
“别等了,升天去吧。”白小虎忽然说。
“你讨厌我吗?”鬼声音颤抖着。
“不是,而是你不该这样流连人世间,执念会让你变成怨灵。”
鬼看到他的眼睛充满着同情望着自己,鬼心酸,鬼也不想变成怨灵。
“哎,客人,你把刚才买的花落在店里面了。我给你送过来。”刚才在花店和他说话的青年追了上来,递给白小虎一支紫色的玫瑰花。
白小虎接过花,花梗里的刺已经被去除掉了,看看笑着的花店主人,再看看前面伤心的鬼。他顿悟过来,朝鬼走了过去,贴着鬼虚虚的脸庞,轻语道:“这朵花代表着我的心意,送给你。”
鬼睁大了眼睛,双手接住了这朵紫玫瑰,落下两行泪来,慢慢地,慢慢地,化为光点向天空飘去。
别离惜,无论你生前经历过什么磨难,此刻安心放下吧。我知道你在等什么,只是说不出口。白小虎看着星光闪烁的夜空心中默默道。
紫玫瑰花语——珍惜的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