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开的是睡眠模式,发出的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楼梯口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隔壁公寓的门被人打开又合上,接着四周便再也没了声息。
太安静了。
周围的一切都被屏蔽在外,他们只能听到彼此交错的呼吸。
这样宁静而又美好的氛围只持续了短短几秒,紧接着便被毕梓云打破。
毕梓云的耳尖红得能滴血,他压低声音,虚张声势地威胁着面前高大的男人,两只腿还在半空中胡乱挣扎:“方南,今天不行……你没准备那什么——”
“我买了。”
方南吻上毕梓云的眉梢,接着便用手捂住了毕梓云的嘴。为了让身下人可以顺畅呼吸,他并没有挡住毕梓云的鼻子:“回来路上,就买了。”
如果再不使用强制手段让毕梓云闭嘴,他相信毕梓云可以现场就地来段相声。
方南伸出手,拧开沙发旁的小台灯,拿起了茶几上的小盒子。毕梓云看到方南手中的东西,像条案板上待宰的鱼,偏过头不吱声了。
毕梓云终于不再闹腾了,方南的脸上却出现了一丝犹疑。与刚才的冷静强势完全不同,他小心地扶着毕梓云的腰,不断调整着手中的力道,像是担心自己接下来的举动会伤害到他。
昏黄灯光笼罩着沙发上的两人,他看到毕梓云垂下的眼帘因为闭合得太用力,眼角浮现出两道浅淡的纹路。
朦胧而又暧昧的光线勾勒出毕梓云温和的脸部轮廓,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毕梓云的唇色微微有些泛白,看起来就像是失了血色。
他突然觉得这样的毕梓云有些熟悉,像是以前在哪里见到过。
见眼前人迟迟没有动作,毕梓云试探性地抬起眼,喊了他一声:“……方南?”
这句不安而又微弱的“方南”,唤起了他脑海里久远的回忆。
方南想起来了,是四年前的那个暑假。
他在北门街道办事处门口的英雄人像下面,捡到惊魂未定的毕梓云时,他脸上就有着这样无助的眼神和苍白的脸色。那时的毕梓云像只受了惊的小鹿,接过自己递过去的水杯,宛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自己这样不顾毕梓云的意愿强迫他,和当年那群朝他解开腰带,给他造成严重心理阴影的小混混又有什么区别?
“你见到所有这样的……心里都会觉得恶心?”在匹哥楼下那天,他问毕梓云。
“不是所有。”毕梓云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他:“有些人的话,就不会。”
微茫灯光下,两人的右手十指还紧紧交握在一起。无论自己刚才怎么粗暴的对待毕梓云,毕梓云始终都没有放开自己的手。
他终于明白,毕梓云那天对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被方南摁倒在沙发上,看到他眼中跳动的火光,毕梓云知道今天确实是自己过了。本来就是因为自己今天太皮,才导致方南现在如此失控。
于是毕梓云选择彻底放弃,干脆两眼一闭,等着被男朋友那啥啥。
船逢桥头自然直,他和方南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只是没想到,在上面的人居然真tm的是方南。
预想的状况并没有到来,他侧头打了个小小的喷嚏,接着便察觉到眼前的方南身形一僵,随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没等毕梓云反应过来,他光不溜秋的身上就被人盖上了一条毛毯。
“别怕……没事了。”
方南叹了口气,揉了揉毕梓云的头发,像在哄炸毛的小猫。
说完这话,方南就从沙发前站了起来,起身去给毕梓云接水。
等着被男友十八|禁,却被男友裹成球的毕某人:???
我怕什么?
我不是一直都在配合你吗??
接完水回来,方南闻到客厅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人工香精香气,而这样浓烈的果香,正是从毕梓云身上散发出来的。
“什么味道?”
回到毕梓云跟前,他发现空气中的香味更浓郁了。
听到方南这样说,毕梓云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精彩纷呈。
接着,毕梓云裹紧毛毯,起身往右边挪了挪,朝方南露出了刚才还在自己屁股底下的书包。
“这是给你买的糯米滋,”他斟酌半天,还是决定对方南坦诚相待,“你刚才不是把我……”
刚才方南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他往沙发上使劲摁,那一下属实够狠,直接让包里的糯米滋全部爆破阵亡。
方南:“……”
都说祸害遗千年,这位祸害不了别人,直接莅临他家了。
————
经过层层面试和某些面试官的特殊“照拂”,方南还是成功进入了“火种”公益社团实践部,和其他十六名新社员一起在毕部长的手底下做事。
辅导员听说方南终于参加了社团,还是申请人数特别多竞争非常激烈的“火种”,心里感到十分欣慰。从入学第一天开始,她就特别留意这个大一新生的情况。这是今年全国卷考区杀出的一匹黑马,难得的文理全能型选手,拿着新生一等奖学金入学的可塑之才。
元培院和方南相处过的同学,都觉得这人很不错。虽然性子有些高冷,人平时话少了点,但并不是那种很孤僻的人。大家一开始还和他不太熟,没敢怎么讲话。直到上学期的院系篮球赛,方南本来都没报名,在最后关头作为临时替补被送上了场,一连砍下几个三分,扭转了整场比赛的局势,从此便成为了班里男生人人想要交好的对象。
辅导员渐渐发现,方南放学后从来不留在学校参加课外活动,不是坐地铁去中关村做家教,就是忙着往校外租的住处赶。她问过方南怎么经常着急回家,方南说要赶回去投食。
这让她一度以为,方南在校外公寓里养了只小猫小狗什么的东西。
京城的天气渐渐变凉,又是一年秋。
新学年刚开始不久,“火种”实践部开创了一个新的公益项目,叫做“消寒送暖计划”。社员通过在校园内募捐得来的善款,在网上购买一批秋冬时节的防寒物资,譬如羽绒服毛毯热水瓶什么的,送给近郊的流浪汉和孤寡老人,帮助他们度过这个寒冬。
作为“消寒送暖计划”的总负责人,从秋季学期一开始,毕梓云就带着学弟学妹们忙碌了起来。不管是募集善款还是联络工厂制作成衣,他全都亲历而为,终于在天气变冷前将所有物资全部置办完毕。
毕梓云将社员们分为两到三人一组,每周末都去几个流浪汉和孤寡老人比较多的地方,给他们送物资做登记。
九月底的周末,他和方南拎了两大袋棉衣,前往马驹桥派发物资。
马驹桥附近建了很多桥墩,桥洞底和护城河两侧睡着不少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手上拎着沉重的袋子,两人沿着河边走了一圈。
只要遇到有露天而席的人,就在他们身边放上一件棉衣,棉衣上印着北京公益组织的联系方式,有需要可以继续联系。
观景台附近躺着不少流浪汉,秋风瑟瑟带着刺骨的凉意,他们大都蜷在长椅上一动不动。听到身后传来人的动静,他们也不转过身,只是将佝偻的身体更缩紧了一些,似是想靠自身的意志力熬过这个秋冬。
一路走下来,两人手中的袋子渐渐轻了不少。
桥洞底下睡着个满头白发,衣衫褴褛的老人。袋子里的棉衣还剩一件,毕梓云从方南手中接过厚厚的棉衣,蹲下身,亲自给老人盖上了,还为他掖好了几个漏风的边角。
“走吧。”从老人面前站起身,毕梓云缩了缩肩膀,轻声对后面的方南说。
“好。”
方南没多说什么。毕梓云朝他伸过手,他便顺势接过那凉冰冰的手指,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加入社团的这半年,他一直跟在毕梓云身后,看着他将一个又一个公益活动付诸实践,嘴里却很少有过怨言。
他知道,毕梓云并不是因为善心泛滥,突发奇想才会做这些。毕梓云这人,表面看起来大大咧咧,却拥有一颗十分细腻的内心,很容易和这些无家可归的人产生共情。
想当诉讼律师,想做法律援助,想直面生活中常人看不到的苦难背后,是个很勇敢的人。
要不怎么说他是小太阳呢。
两人手牵着手,沿着凉水河畔慢悠悠地往前走。京城的一大特质就是哪里人都多,像马驹桥这样路人寥寥无几的地方,倒是挺少见的。
绕过主河道,一名扎着麻花辫的五六岁小女孩朝着两人跑来,手上还举着一个泡泡机,正在不断地朝半空中吹泡泡。一团泡泡跟着风飘荡过来,落在了毕梓云的眼脸上。
泡泡的液体进了眼睛,毕梓云感觉有些酸爽,正准备抬起手揉两下,没想到方南先动了。
口袋里的手掌还在暖着毕梓云的手心,方南抬起另一只手,对着毕梓云低声开口:“闭眼。”
毕梓云乖乖闭上眼睛。
冰凉指尖抚过眼角,方南俯下身子,用手搭着毕梓云的肩膀,对着他发红的眼睛淡淡吹了口气。
“大庭广众的……无语。”
毕梓云听到耳边传来一阵略带厌恶的女声。
听到那人说的话,方南手中的动作也倏地停了。
毕梓云睁开眼睛,看到一个中年女人朝着吹泡泡的小女孩追了过来,从长相和年龄来看,应该是这名小女孩的母亲。
女人蒙住小女孩的眼睛,牵着她往石桥上走,想带女儿离这两人远远的。
吹泡泡的小女孩满脸懵懂,扒拉了两下母亲的手,好奇问她:“妈妈,那两个大哥哥在干嘛呀?”
女人小声教训自家女儿:“那是同性恋,不要看。”
察觉到口袋里的手开始往外抽动,方南一把抓紧了毕梓云的手腕。
小路边有个背对着睡在长椅上的流浪汉,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也微微侧过身,想看个究竟。看到不远处正在手牵着手的两个男人,流浪汉浑浊的双眼突然瞪大,喉咙里发出一阵“哧哧”声,不知是在咳嗽还是在笑。
流浪汉从长椅上坐直,一眼便看到了椅子前方放着的棉衣。棉衣一下子吸引了流浪汉的注意,他没再管对面两人,拿起地上的棉衣凑到眼前细看,满脸都是欣喜神色。
“要不我们先回去吧……”毕梓云垂下眼帘,说话声也变得有些模凌两可,“有什么回家再说。”
方南看着他,没放手:“小云,别管他们。”
毕梓云最终还是没将手从方南的口袋里抽出来。
周围的树干一片萧瑟,落叶随风飘向凉水河的中央。他离方南站的更近了一些,方南身上的风衣被吹得摆起了后摆,替他挡住了道路前方吹来的寒风。
坐上回程的地铁,人群渐渐拥挤了起来,他们也没再牵过手。
两人一路上都很安静,没有人开口说话。
p大不仅是国内的顶尖学府,也是所文化十分包容的国际大学。校园内部不仅不会有歧视,校方还时不时会举办一些相关的讲座研讨会,想以此来改变普罗大众固有的认知。
即便如此,校园里每天晚上牵手散步的小情侣里,也从来没有像他们这样的。
他和方南已经离开沽南,走出那座南方小城,走向了更为广阔的世界。然而无论走到哪里,他们依旧还是逃不出这个怪圈。
推开公寓门时,方南察觉到,一直站在身边的毕梓云慢慢挪到了自己背后,然后便紧紧抱住了他的肩膀。
“方南,”毕梓云的声音很轻,“我爱你。”
“我知道。”方南说。
走进客厅,他一把拉过毕梓云的手,牢牢地捂在心口,像是想要融化他内心里那朵下雨的云。
“毕梓云,我也很爱你。”
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想给你一个家,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他想给毕梓云的承诺,其实还远不止于此。
有天凌晨,他跟毕梓云一起窝在沙发上,熬夜看一个画风很奇特的日本动漫。
动漫里的男主在最后对女主说,亲爱的,请与我签订命定恋人的契约吧。
毕梓云捶着他的胳膊笑了半天,说这部番真的好中二啊。
那天,毕梓云是靠在他肩膀上睡着的,怀里的薯片洒得满地都是。
他也想和毕梓云签订一份契约,哪怕这份契约永远都不能盖上红章。
————
从马驹桥回来以后,他们都很有默契地再也不提起那天的事。毕梓云照样整天乐呵呵的,哪怕在大庭广众之下,也随时在找机会想吃男朋友的豆腐。
方南也随便任着他闹,毕竟这人在外面那么有劲,回去摁着教训两顿就乖了。
十一月初,苏丽娟给儿子打来电话,说她上班的那所私立小学带着新员工来河北考察教研,她顺便请了几天假,想来北京找儿子,让儿子带着自己逛逛北京城。
毕梓云从沙发上惊觉坐正:“妈,你几点的火车到啊,我先给你订好附近的酒店?”
“哎,别专门订酒店了,多浪费钱啊。”苏丽娟听起来和同事玩得很嗨,周围都是吵吵闹闹的女人笑声,“你不是一个人在外面住吗,我这几天住你那就行,随便将就将就。”
“妈,我……”
没等毕梓云说完,苏丽娟就笑着挂断了电话,应该是又到了她的唱歌环节。
看到毕梓云满脸惆怅,方南问他:“阿姨要来北京?”
“是啊……”毕梓云都快被自家老妈愁死了,“她还说不住酒店,要来我们这里住,哪有这么临时先斩后奏的——”
搅动着蜂蜜水的勺子顿了顿,方南将热腾腾的蜂蜜水递给了毕梓云:“你没告诉他,我俩一起住?”
从毕梓云欲哭无泪的脸上,他马上得到了答案。
不过也是,以前只要自己出现在毕梓云方圆半里内,毕梓云妈妈都会发狂,更别说他们俩还在一起同居了。
“方南,我想好了。”蜂蜜水被方南搅得不热不冷,温度刚刚好,毕梓云捧起玻璃杯就喝,“要不我就直接和她摊牌了吧,我妈和我爸离婚以后,也对我宽容多了,说不定这次的反应不会那么大?”
方南没说话,只是低下头,继续开始给毕梓云剥橘子。
过了一会,他开口问毕梓云:“阿姨什么时候到?”
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毕梓云将杯子里的蜂蜜水一饮而尽:“今晚十点,我可能晚点就要去火车站接她了。”
接过毕梓云喝空的水杯,方南抿了抿唇,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晚上八点整,毕梓云准备出发去北京南站接老妈。他穿上外套后又找不到手机,在公寓里转了一半天,出门的时候已经有点迟了。
方南比他先几小时出门,说是要去处理一点事情,毕梓云也没想太多,只是走到地铁站,匆匆忙忙地往北京南站赶。
晚上十点,苏丽娟乘坐的列车准点到达。
刚接到风尘仆仆却又红光满面的老妈,毕梓云就收到了方南发的消息:【小云,你先别告诉阿姨。】
回公寓的路上,毕梓云一直在被苏丽娟问东问西,比如课业重不重,p大食堂的菜好不好吃,系里的人好不好相处。他遵循着方南刚才的叮嘱,关于他的部分一个字没提。
打开公寓门前,毕梓云又在脑海里仔细过了一遍。
方南之前买好但没用上的安全用品已经藏妥,两人站在长城上拥吻的合影也在出门前收起来了,其他应该也没什么太过分的东西。
万事都要讲究一个循序渐进,不能直接一来就挑战老妈的心理底线。
“……你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
走进公寓,苏丽娟回头问儿子:“这还带客厅厨房的,你每月的生活费够用吗?”
毕梓云看着面前空荡荡的公寓,愣住了。
他没顾着解答自家老妈的疑问,放下地铁卡就冲进了卧室。推开衣柜,属于方南那一半的衣服已经全部消失,只剩他那几件t恤孤零零地挂在衣架上。卧室门口的鞋架也都是他自己的鞋,就连拖鞋也只剩了一双。
毕梓云:“......”
他只离开了两小时而已,在这短短两小时内,方南就清空了他所有的东西。
这小破出租屋现在活脱脱就是个单身公寓,连有第二个人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
做好万全准备,要和老妈摊牌出柜的毕梓云,最终还是没有出柜成功。
因为他要出柜的对象,趁他出门不在家的时候,打包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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