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近代以来,人类社会经历了四次科技革命。”
“第一次,18世纪60年代,蒸汽时代。”
“第二次,19世纪中期,电气时代。”
“第三次,20世纪五十年代,以原子能、电子计算机、空间技术、生物工程的发明和应用为主要标志,人类进入‘信息时代’。”
裴安身披晚霞,俯看脚底热闹的市场与川流不息的街道,平静讲述。
旁边坐有一道身影,显得极为内敛,不做应答,只安静聆听。
“所以,根据世界发展前景,诸多科学家猜想第四次科技革命,会是以人工智能、物联网、机器人技术、量子信息技术、虚拟现实以及生物技术为主的技术革命。”
裴安掸了掸烟灰,灰烬随风而去。
“然而,历史进程总是充满偶然与意外。”
“谁也没有想到,第四次科技革命竟然源自于天上。”
燃了半截的烟,指向天空。
“10年前,以华夏为首的宇航员在太空发现一条时空间隙,通过这条间隙可以在不同世界来回穿梭。”
“譬如古代、未来、平行世界或是影视动漫世界。”
“于是,人类在探索欲的驱使下,倾全球之力联合开发出《浪迹天涯》虚拟网游,通过引导进程、安排任务等形式,影响、指引探索人员,也就是玩家,对异世界的进行探索。”
“借由与不同文明的交流、碰撞与对抗,地球科技呈井喷式发展,同时神秘侧力量也生根发芽。”
“于是人类迎接来了预想不到的第四次革命,社会自此进入‘游戏时代’。”
“相对的,那条带来一切的时空间隙,得到了人们的热爱。”
“它被欧洲称为‘潘多拉之盒’(喻义带来灾难与希望),被美洲称为‘蜂巢世界’(喻义其如蜂巢一般,具有诸多孔洞,每个孔洞通往不同世界)。”
“而华夏,作为其第一发现者,力排众议,由《浪迹天涯》主设计师云练拍板,定名为——鸿蒙之门。”
裴安支楞手肘,压在生锈的栏杆上,仰着脸,享受日落西山前的最后一点余温。
风悠悠撩着他的发,锋芒洗褪,整个人显得柔和与惬意。
衔着烟,扭头对身畔听众,徐徐吐出一个烟圈。
“当前人类发展,尽数依托于《浪迹天涯》与鸿蒙之门,总让我有一种科技树点歪的感觉。”
听众歪了歪头,乖巧躺下,翻身露出肚皮。
将头靠入裴安怀里,舒服地蹭了蹭,吐出舌头,哼哧哼哧哈气。
“看来,你很认同。”
裴安手指探入毛乎乎的肚皮,揉了揉。
温度与柔软度都差了那么一点儿意思,因为隔着一层布——他在现实里,依旧戴着口罩与手套,将自己藏得一丝不露。
“乔乔,乔乔!”
清脆呼唤渐渐清晰。
哐当,通往天台的铁门被打开。
小男孩穿着印有米老鼠体恤,与背带短裤,气喘吁吁地走了出来。
他看见天台上的人与狗:“果然在这里。”
快步走过去,抱住金毛,抬头向裴哥抗议道:“裴安哥哥,你又拐了我们家的狗!”
裴安自觉掐灭香烟,手肘撑着上身,仰靠在栏杆上,没有回头。
“是它不请自来。”
手指点了点旁边的空纸袋,上面印有鲜黄色的m字母。
尽管过去了几十年,这个快餐品牌在现今时代依旧很受欢迎。
“还吃了我一对鸡翅。”
小豆丁惊呼着,捡起纸袋,抖了抖。
“哇,都不给我留点儿!”
然后抬起小脸,眼巴巴地瞧着裴安。
裴安没理他。
小豆丁依旧眼巴巴地看着。
裴安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最近,他好像总是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无论游戏里,还是现实里。
转身俯视对方,脸被黑色口罩捂得严实,深灰色眼眸微微眯起。
“说罢,你想怎样?”
说实在的,有点儿凶神恶煞。
小豆丁倒也不怕。
丢开纸袋,踮起脚尖,向人张开双臂:“要抱抱么?”
裴安抬起手臂,一个手指抵住那颗快要倒向他的小脑袋:“谢谢,但不用。”
小豆丁撇了撇嘴,转向大金毛“乔乔”,摊手:“要握手么?”
金毛快乐地吐着舌头,将前爪搭在小主人掌心里。
眼皮子底下,两只小东西玩闹起来,没心没肺的滚成一团。
裴安看了一会儿,起身收拾好垃圾,离开天台。
哐当,铁门在身后合上。
裴安下楼时,还能听见小豆丁的声音:“裴安哥哥别天天蹲天台,爸爸说你有病,妈妈说是太寂寞的病。”
“你去买条狗,或者找个女朋友吧。”
“妈妈说你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腿长一米九,是女孩心目中的爆款。只要脸长得不是太过磕碜,一定能找到女朋友。”
须臾,小豆丁也听见裴安隐约回应:“谢谢,但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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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安打开房门,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内。
他的脸长得磕碜不磕碜,没人知道,可家里却委实太过磕碜。
屋里没有沙发、没有茶几、没有电视,墙壁雪白一片,连幅装饰画都没有。
只在地板上铺有一条浅灰色地毯,上面整齐堆放几摞书籍和一台笔记本电脑。
唯一像样的家具是一个单人沙发。
北欧简约风格,米白色,无花纹,摆在客厅窗前。
屋内别的地方陈设简陋,只有窗前这几平方米被精心打理过。
沙发、地毯与窗帘,花纹、配色相衬,简单雅致。
要用的地方仔细布置,用不着的地方理都不理,典型的实用主义。
通过如此装饰陈设,我们能够清楚瞧出裴哥的活动区域——窗前、卧室、浴室,甚至不包括厨房。
就像在《浪迹》的玩家私人空间里一样,裴哥舒舒服服地卧在沙发里,长腿交叠,蹬在飘窗上。
霓虹灯亮,巴蜀人的罪恶夜生活正式开启。
楼下全是火锅、麻辣烫、烧烤、冒菜,辛辣香味顺风吹了进来,说话声、笑骂声喧嚣了整条街道。
叮咚,手机震动,裴安划亮屏幕,瞥一眼。
是杨峤的600万拜师学艺费和500万保险费的到账通知。
这里,我们需要强调一点。
玩家们的银行信用账户与《浪迹》直接挂钩。
在游戏里签订的金钱协议,将被现实法律判定有效,由银行直接从玩家账户内划拨,所以不存在退出游戏后反悔的可能。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是帕格尼尼《魔鬼的颤音》。
来电显示为“秃徒”。
裴安调整双腿,换了一种交叠姿势,接通电话。
“喂。”
听筒里同样发出一道颤音:“师、师父,不好了。”
裴安道:“嗯,你的头终于秃干净了?”
“对,您快想想办法……额,不对!师父,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真的是大事不妙!”
裴安:“说说看。”
听筒里的人酝酿了一会儿情绪,沉重道:“居庸关的人找到您藏身的具体地址了……”
裴安翻正倒扣的玻璃杯,给自己倒了一杯白水:“我明白,你给他们的。”
听筒里的人正在酝酿更加沉重的情绪,闻言,差点儿没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听筒里的人:“不是,师父,您听我说……”
裴安打断:“玉蝉,你执意向我撒谎的态度,令我感到欣慰。”
“这说明经过多年修行,你在胆量上总算有些长进。”
“但同时,为师也会感到遗憾,因为明知智商不够还要向我撒谎,那说明你的脑子已病入膏肓,可以摘掉了。”
“若是你想假装与此事无关,就不该在他们行动前打电话给我。”
“否则你是已经编好完美理由,向我解释,你一个成天只知喝茶、散步、打太极、玩手游,提前过上退休老干部生活的人,是怎么能够知道国家特种部门的秘密行动?”
玉蝉:……
师父,什么话都被您说完了,我该怎么答?
玉蝉只好可怜巴巴地说:“师父,我也莫得办法啊。您一个人走得潇洒,只留弟子在山里苦苦支撑。”
玻璃杯凑至唇畔,裴安慢慢地喝了几口:“我不是留了孙长老给你么。”
玉蝉苦哈哈道:“孙长老他只管高卧,吩咐弟子若非世界毁灭之类的大事,别去打扰他老人家。”
“所以弟子一人独自面对居庸关来人,脑筋又不太灵光,一不小心话就说秃噜了,唉……您还是快点儿转移吧。”
裴安放下腿,从沙发上起身。
“晚了,他们已经来了。”
他在窗前俯看时,便发现楼对面烧烤摊上坐有一些特殊人员。
这些人一面吃喝,一面在暗中观测行人、楼宇,更多窥探自己这个方向。
动作虽然隐秘、专业,但正因为太过专业,反而有了痕迹。一些特殊行为,落在裴安这种内行人眼里,便是破绽。
而且,哪儿有成都老爷们在烧烤摊上聚一堆,却不喝酒的?
玉蝉在听筒的声音又紧张起来。
“这、这不应该呀,明明他们前脚刚走没一分钟,我立即给您来了电话,就算用飞的,也不会这么快?”
裴安倒很平静。
“多半他们的指挥官早预料到你会通风报信。”
“在每个可能区域布置有人手,一旦确定具体地址,便立刻集结行动。”
一口喝干杯中水,他有预感,待会儿一定闲不下来。
同时,利落地穿上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