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此别过。
站在路口的时候,俞南晓突然侧头,小声对唐棠说:“打算什么时候走?”
唐棠回头看她,“看来俞主编是真的不太想看到我呢。”
“不。”俞南晓摇头。
她平静道:“我只是觉得,你的目的应该达到了。”
“为什么这么觉得?”
俞南晓说得理直气壮:“猜的。”
对方愣了片刻,而后突然捂着肚子,爆发出一阵大笑。
笑得毫无包袱,俞南晓看着她,心想这人笑点真是有够莫名其妙的。
许久之后,唐棠站直了。
“俞南晓。”
俞南晓恍惚一瞬,这还是第一次听她叫自己的名字。
抬眼,漆黑的眼珠里笑出一层水雾,所以显得格外清亮。
唐棠说:“你知道我什么时候觉得你很有意思么?”
俞南晓皱眉,“什么时候?”
“第一次,那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在酸奶屋。”她像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洋洋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我早知道你了,一进来就看到你猫在角落里,我那天故意在你面前秀恩爱的。”
俞南晓神色不变,唐棠又说:“我当时看到你的表情,一下子就明白了。”乐了一声,“当时我就在想,这个女生也太好懂了吧——”
“然后情不自禁地就想捉弄你了。”她眼睛弯起来,丝毫没有抱歉的意思。
俞南晓没有说话。
静了静,唐棠仰起头,抬起眼睛看天。
轻声说:“不过你不仅很有意思,也算挺厉害的吧。”
不只是你。
你们都很厉害。
说话间,她的长发被风吹起,几根发丝轻盈地飞舞起来。
背后的布景是大片绚烂晨光,从俞南晓这个角度看过去太过敞亮,光线刺得眼睛微眯。
你们都很厉害。
不受命运的偏爱,照样敢平庸地度日,壮烈地爱人。
俞南晓嘴唇动了动。不知道是不是日头太毒,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眼睛突然开始升温。
分别的时候,俞南晓低头瞥了一眼,注意到她的手上并没有婚戒。
只迟疑了一瞬,还是微笑着挥了挥手。
有些动机和答案,其实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当天晚上,震撼杂志社上下的事又多了一件——
平时与工作血脉相连的俞主编罕见的没有加班。
不仅没有加班,还掐着点第一个冲出了杂志社的大门!
小朱再一次深受震撼,两脚一蹬,椅子就滑到薛白旁边,眼睛还在目送阎王那道风驰电掣的背影。
若有所思地看一会,他忍不住啧啧感慨: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简直是历代级别的不对劲——!”
薛白斜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又知道了。”
小朱摇头:“那你说说,主编这几天的各种行为正常吗?!”
薛白一直埋头整理手里头的工作,没空搭理他,小朱自言自语老半天,说到后面觉得有点自讨没趣。
刚瘪瘪嘴准备回去,就听见薛白压低声音,小声对他说:“沈老师在楼下等她。”
小朱哦了声。
沉思一会,随即痛心疾首。
“爱情,又是那该死的爱情!我就知道好好一个人变成这样肯定有有原因,没想到就连主编这样的女中王霸也不能幸免于难!”
薛白静了静,无语道:“还女中王霸……你真的是从事文学工作的么。”
“哎呀,这不重要!”小朱说,“重要的是,爱情,真是个害人不浅的东西!”
薛白:“我不觉得。”
“啊?”
一番慷慨陈词被轻飘飘堵上。
小朱嘴还没来得及合拢,呆呆地扭头看她。
薛白一直忙碌的手停了下来。
抬眼,她看向暗下来的电脑屏幕,像在喃喃自语:
“……不过,那就是爱情也说不定呢。”
小朱听她这么说,得意地晃晃脑袋说:“啧,都说了哥没说错吧。”
“对对对,你说的太对了。”薛白转过眼,把那摞刚理出来的稿件塞给他。
而后对他挤出一抹笑:
“那这位哥,你能开始加班了么?”
车子停在了何颂家楼下。
俞南晓把安全带解开,看着眼前熟悉的楼房,长长舒了一口气。
等这口气见了底,她又扭头看向旁边的沈路安。
“我这不是来打架的,”俞南晓看着他,“所以你为什么坚持要来。”
沈路安一摊手,向她解释:“你们吵架不也有我的手笔么,多个人来好歹显得有诚意啊。”
俞南晓面无表情,“我不是来道歉的。”
沈路安点头,“那就是来求和。”
“也不是……”
俞南晓偏过头,不再看他。
末了,撇撇嘴,相当不屑地嗤一声。
“随便你怎么说。”说完就要去拉车门。
沈路安又叫住她:“等等。”他有点近视,看挡风玻璃的时候微微眯起眼,犹犹豫豫地问:“那是不是何老师?”
顺着视线看过去。
果然是何颂。
今天他罕见地穿上一件鹅黄色的衬衫,那是他平时绝不会涉猎的暖色系,此时正站在单元区门口,看上去像个清清爽爽的男大学生。
正在和他说话的女人,一袭素净的蓝裙子,背对着他们,从俞南晓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一道单薄的背影。
天色有点暗,虽然和他们隔的距离不长,但仍然看不太清。
沈路安说:“看上去是丛栗。”
俞南晓意味不明地扭头看他一眼,打趣道:“你的视力还真是因人而异啊。”
沈路安表情一凝,转眼,挑了下眉。
“什么意思?”
她笑了笑:“没什么意思。”
俞南晓坐着没动,沈路安看她一眼,不由嘁一声。
他边揉着脖子,边往椅背里靠了靠,懒洋洋地对俞南晓说:“你心里又难受了?你们两个推进得可真够安全的,我——”
“我可什么都没说啊。”俞南晓耸耸肩,无所谓地说,“我只是觉得又不着急,人家说不定在谈要事呢。”
沈路安豁然扭头看她,眼睛因为难以置信稍稍睁大一点。
“哟,现在心态这么好了?!”
俞南晓抿嘴笑道:“风水轮流转呗。”说着,她转过眼,视线淡淡飞向窗外。
沈路安盯着她的侧脸看了看,又瞥了一眼前方不知道在搞什么学术对谈的师生,突然感觉胸里烧起一股无名火,逼得太阳穴发胀。
手指在大腿上敲了两下。
然后蓦然抬起来,把汽车前照灯打开。
两道光线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闯入暗沉沉的暮色。
何颂面对着灯光站,因为强光突如其来,眼睛眯成一条缝。
俞南晓还没搞清楚旁边的人在发什么神经,就先看见丛栗回头。
她眉头微微蹙起,灯光模糊了神色。
这个登场方式还真是有够酷炫的……俞南晓飞快瞪了沈路安一眼,而后打开车门。
“晚上好。”
朝他们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她平时向来喜欢话里有话,所以现在终于遭到报应,还是脸上表情着实比较凶狠,她没什么情绪的一句问好,用别人的耳朵听来就十分意味深长。
还没走进,丛栗就转过身,十分恭敬地对俞南晓说:“我是来给何老师送出国申请的。”
俞南晓:“?”
丛栗两眼直直看着她,俞南晓一脸蒙,觉得这个时候好像有必要发个言。
她想了想,对丛栗说:“那,恭喜你?”
面面相觑一会。
丛栗又说:“现在我要回去了。”
俞南晓:“那,一路顺风?”
好奇怪,为什么要跟她报告……
茫然之中,沈路安的声音和脚步声一起从背后响起。
“我送你。”
他走近了几步,正好撞着俞南晓的眼神,一脸无辜,“不然就肯定是何老师送了,”沈路安一摊手,“可你们不是有事情要谈么?”
何颂听了,扭头看向她。
“找我?”
俞南晓点点头,“不然我来这里散步吗?”
何颂:“那上去说吧。”转过身,俞南晓在后面跟上。临行前,沈路安还貌似非常仗义地对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电梯里没人说话,他们默契地抬着头,盯着缓慢爬升的数字看。
等爬到一半,俞南晓嘴唇微动:“那——”
话一出口。
小屏上的数字猛地停住不动。
俞南晓呆住了,嘴唇微微张开。何颂还保持着那个抬头凝望的姿势,像个瞻仰佛像的虔诚教徒。
好一会儿,他淡淡说:“好像电梯出故障了。”
“……”俞南晓简直要捶墙了,那你表现得稍微焦急一点行不行?
摁了紧急铃好像也没什么用,俞南晓对他说:“现在能怎么办,叫物业来吧。”
何颂点点头,掏出手机。
又过了一会儿,他转过头,脸上一副很苦恼的表情。
“电梯里好像没信号。”
俞南晓:“……”
何颂:“……”
俞南晓欲言又止地看了何颂一眼。
“……你们小区的这个电梯,我没记错的话,上次就在修吧。”她呵呵笑了两声,“这就是那次维修的结果吗?”
何颂沉思片刻,得出结论:“好像越修故障越多了。”
俞南晓这下彻底无语了,揉揉眉心,有气无力地对他说:“先歇一会儿等等看吧……”
两个人并肩靠着电梯壁,就这么平静地站着,宛如两尊石佛。
没有人开口说话。
不如说是没有人知道该说些什么。
俞南晓低头,静静看着自己的脚尖。
他们之前相处有这么尴尬么。
之前作为朋友是怎么相处的来着,她怎么不记得了?
这么胡思乱想着,电梯顶上的白炽灯突然滋滋响了两声,灯光在脸上跳跃起来。
俞南晓的第一反应
——不是吉兆。
大脑忽然刷的一片空白,像是被糊住了,只能依靠本能死死地攥住衣服下摆,任凭恐惧的情绪在脑海里扩散。
她咬紧牙关。
忽然就想起了之前陪何乃律看过一部岛国动画片:电梯疯狂下坠,主人公摔成肉泥,当时给了她们二人极大的震撼。
何乃律和俞南晓,已经自诩刀枪不入的两头猛虎,在目睹那一幕之后也罕见的做了噩梦。很长一段时间内,俞南晓都坚持不懈地贯彻了爬楼这项事业。
这一瞬间,脑海里又再度浮现起电梯下坠的那个画面——
俞南晓嘶的抽一口气,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紧紧贴着墙站。
哐当!
好像特意为了应证她的猜想似的,电梯突然剧烈摇晃了一下。
俞南晓脚下一软,差点叫出声来。
同一时刻,手被狠狠一拉。
然后下一秒,俞南晓稍稍前倾,就猝然跌进一个宽厚的怀里。
何颂抱着她,贴着墙角缓缓蹲下。
头顶的灯光一闪一闪。
空间狭小,体温灼热,安静得连心跳声都好像贴着耳尖。
心脏在胸腔里躁动不安,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俞南晓蜷在何颂的怀里,眼睛死死盯着他胸前的扣子,不敢乱动,甚至不敢放肆呼吸。
可是静态又把所有的感官都放大了。她能感受到他的鼻息喷在她的脖颈上,热得她忍不住心尖发颤。
他们保持着这个姿势,像被施了定身魔法,默契地维护着这来之不易的平衡。
俞南晓的手还被何颂捏着。
掌心渗出了一层薄汗,甚至在抖,好像生怕一松开就会有什么东西从指缝溜走似的。
他紧紧攥着。
沉默片刻,何颂浅浅吸一口气。
“那个——”
话说到一半,俞南晓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
听到声响,她不自觉地噌一下起身。
不巧的是,这一下子太过凶猛且猝不及防,何颂话没说完,下巴就猛地感到一阵剧痛——
那是俞南晓的脑袋,正猛地朝他的下巴砸去!
……
又是嘭的一声
——只是这一次是头和□□的碰撞。
何颂捂着下巴,一边狠狠抽气,一边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俞南晓一时恍惚,等反应过来,她表情僵住,就差将忏悔两字写在脸上。
她记得自己头挺铁来着……
这看上去就挺痛的吧………
刚想道歉。
何颂一手捂着下巴,另一只手指了指她的手机,虚弱地对她说:“你先接电话。”
电话是沈路安的。
俞南晓转过身接起来,气息依旧有些不稳。
“喂。”
“我们被困在电梯里了,你送完人赶紧回来救人。”
“人命关天的事能先别开玩笑么?!我没夸张,虽然我知道自己也不年轻了,但如果死在今天也算英年早逝好么,还是这种无聊的死法——”
一边说着,电梯顶上的灯奇迹般的从快要嗝屁的边缘起死回生,恢复了长明。
何颂倚着电梯壁,缓缓揉着下巴,心想这的确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想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视线静静地落在对面。
不锈钢的电梯壁面,像镜子一样将俞南晓此刻的神态完美反馈了过来。
她气呼呼地打着电话,表情生动。他在看她。
电话挂断。
俞南晓终于余出空隙来理清此刻一脑袋的混乱,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整个人烫得厉害。
手紧紧握着手机,放在胸前。
另一只手轻轻锤了锤自己的心脏,那里还在砰砰乱跳。
没夸张。
的确是人命关天的事。
“是沈老师吗?”这时,何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对,”俞南晓缓缓说,“他说他就过来了,你不要紧张。”
何颂静了静,而后似乎笑了一声。
“我没有紧张,是你不要紧张才对。”
俞南晓点头:“那就,那就大家都不要紧张好了!”
“……”这是在说什么。
又过了会。
等身上的热劲一过,俞南晓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等等——
她蓦然回头。
何颂被她吓了一跳,俞南晓抱着双臂,慢慢往前进了一步。
“这不是有信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