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岐导演虽然年纪轻轻,只有三十多岁,但在江湖中已经有个诨号,叫“老艺术家”。
一个是因为陆导一直拍文艺片,还拿过几个面向文艺片的电影奖。
另一个就是因为陆导很佛,对什么评价都不很在意。
所以就在朴英以为陆导要翻脸,吓得满头秀发摇摇欲坠,全靠发胶维护时,陆导很淡定地说:“没关系,苏潭老师,我再给你讲解一次。”
这次陆云岐没有再简单讲故事梗概,他直接拿出一份打印好的剧本,指给朴英和苏潭看。
陆导虽然给人一种不靠谱的感觉,但编剧水平却是业内公认,导演水平也是。
他剧本写得很好,画面感强烈,人物对白生动,看了几场戏,朴英就对这部电影恢复了点信心。
“只有苏潭老师您这样形象气质的演员,才能胜任伶这个角色。”说到激动处,陆云岐再一次重申。
他一把抓住苏潭双手,热情摇晃:“你真是完完全全长在伶的人设上,太完美了。”
苏潭被他说得很不好意思:“可我不会演戏。”
“没关系。”陆云岐说,“伶的戏很简单,大多数时候在装死,这角色其实就是个工具人,重要的是营造一种氛围感,给慕时老师发挥的空间。”
苏潭:“……”
朴英心说,这陆导说话的水平和苏潭也就半斤八两吧。
苏潭问:“那我试镜的这段戏是什么?”
“啊。”陆导摸摸鼻子,“我本来想选一段伶的哭戏给你试,但是既然可以点眼药水,好像哭戏也不需要试了,要不咱们就把角色直接定给您,咱们签合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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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陆云岐不敬业,而是他太馋苏潭这张脸。
伶的人设本就是个木头美人,选角上颜值大于演技,遇到苏潭这样完美符合角色气质的,陆云岐无论如何不愿意放过。
苏潭则是觉得,拍什么都可以,他只是担心自己拍不好。
如果导演都不怕,他当然也不怕。
一个上头的艺术家配上一个小傻子,现在唯一还理智着的就是朴英。
他谨慎地跟陆云岐确定了拍摄时间之类的一些细节问题,接着又询问这部电影有没有什么危险系数比较大或者尺度大的戏。
一方面他要考虑苏潭的人身安全,敬业是好事,但他还不想让苏潭敬业到玩命的程度。
另一方面,苏潭纯洁得像张白纸,朴英甚至觉得他还没开窍,这种情况下拍大尺度镜头,不太好。
“没有高难度的戏,放心吧,实在不行还有武替。”陆云岐说,“尺度也完全ok,最多是露半个后背,最大的亲昵动作也就是一个亲额头的场景。”
亲额头三个字让朴英太阳穴的青筋又爆了一下,但想想为了艺术总要做点献身,亲额头又不是亲嘴,他就没再多说什么。
陆云岐看把朴英说通了,笑逐颜开,当场就要跟苏潭签合同。
这时陆云岐电话响起,接完电话,他眉飞色舞地说:“慕时老师刚打过来,打算今天过来签合同,要不你们稍等一会儿,等慕时来了,和他对对戏,看看感觉?”
朴英还没说话,装了一上午哑巴的苏潭突然开口:“好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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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云岐兴高采烈出门给制片人打电话,汇报进展。
朴英盯着苏潭,像盯着不好好完成作业偷溜出去打游戏的调皮儿子。
“不是说觉得慕时对你有阴谋吗?”朴英质问。
苏潭装死。
“之前全程跟小哑巴似的,一听人家要来对戏,答应得那么积极?”朴英又问。
苏潭眨眨眼睛,卖萌。
“花痴啊。”朴英叹气。
“我是花。”苏潭继续拿老一套辩解,“我当然可以花痴了。”
“我也是花!”朴英怒道。
苏潭无辜地看了看朴英,没说话。
就在朴英以为苏潭在反思自己行为,并且因为他这个表情过于无辜而开始心软时,苏潭说:“你凶我的时候不掉头发,我都不习惯了。”
朴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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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时是在半个多小时之后到的,这次还是一个人过来,还是帅得令人发指,还是没带经纪没带助理。
慕时跟苏潭和朴英点了个头算是打招呼过后,就先去找陆云岐了。
陆云岐又进入激动讲剧本模式,拉着慕时大说特说。
“好羡慕他哦。”苏潭跟朴英咬耳朵,“可以独来独往的。”
朴英噌地转过脸,有点受伤:“你在嫌弃我吗?”
苏潭赶紧摇头:“没,我就是觉得,他能自己处理好多事情,但是没有你我估计什么都干不了,多亏有你在。”
苏潭难得说些人话,朴英很是感动,挠了挠头,想夸奖一下他至少有神颜还听话。
还没张嘴,苏潭又说:“连挠头都不掉头发,你是假的朴哥吧?”
朴英:。
还好这时陆云岐和慕时说完了话,叫苏潭过去试戏,没有给苏潭更多机会发表这种杀花诛心的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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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潭走到慕时和陆导身边时,慕时看着他微笑了一下,目光又转回眼前的剧本。
苏潭觉得蛮奇怪的,他一共也就是第三次见慕时,但每一次都觉得慕时的态度很矛盾。
有时候他觉得慕时对自己挺好,可那短短两句的对话,还有慕时的笑,又让苏潭觉得他好像不是很喜欢自己。
至少慕时对他真是很冷淡。
不过苏潭对人心的判断一向不准,他觉得还是不要这样为难自己,便没继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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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云岐让他们试的,是一场机关师和人偶告别的戏。
“这一场发生在全部剧本进度的70%左右,是最后也最大的一个困境。”陆云岐解说道,“机关师木微身受重伤,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走投无路,他怕自己如果死了,伶会被拿去拆解,便想将伶放在寺庙里,想一把火将寺庙烧掉。”
这段戏后面其实还有剧情,木微舍不得伶,所以在大火燃起后,又冲回寺庙来找伶,这是整个电影中最虐也最甜的片段。
但如果全部都演的话就太长了,而且又是整个电影的最高潮,服化道没有到位,入戏比较困难。
所以,陆云岐要求慕时和苏潭演到前半段,木微和伶诀别为止。
陆云岐先后问慕时和苏潭:“准备好了吗?”
慕时点了下头,没看苏潭。
苏潭说:“准备好了。”
苏潭坐在椅子上。整段戏他都只需要坐在这里。
前面用粉笔画了一道线,假装是寺庙的门。
陆云岐双手一拍,做了个打板的动作,“对戏场景1,寺庙告别,开始。”
——
寒冬腊月。空山古寺。
人偶伶安静地坐在寺庙,像是要永远沉默在这个冬天里。
匆匆的脚步声,机关师木微走进来,他深深看了人偶一眼,又走出去。
在外头徘徊了一会儿,似是在确认追兵的位置,之后木微又走回寺庙内。
木微的步子一瘸一拐,因为受伤了。在这天寒地冻的深冬里,他已经带着自己的机关人偶翻过两座大山,却还是甩不开追兵。
虽然木微暂时能借着山势藏匿自己,但追兵很快就会找到他们,而他已经是强弩之末。
他的神情看起来挺平静,但细看便能看出,压抑在眉眼下的焦躁。
木微走到伶面前,单膝跪下。
伶呆望着前方,前方是寺庙外死气沉沉的空山。
木微抬头,痴痴看伶的模样,随后抬手,像是想摸摸伶的脸,快要触及时又放下。
反复几次之后,木微站起身,长长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里能听出,他的喉音在哽咽。
他满心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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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没有演技,至少一个木头人,苏潭还知道要怎样演。
他抬着头,目光平视前方,连余光也不敢给慕时,他很想看看慕时的脸,却看不清慕时细微的表情。
但他仿佛也能感受到慕时,应该说是木微,此刻心中的痛苦和绝望。
他演的真好啊,苏潭想,自己一个比较迟钝的人,似乎都能感同身受。
苏潭听到慕时来来回回地走,每次走到他身边就停顿一下。
在戏中,这是木微在将木柴堆在伶脚下,稍后他就会点起这把火,把他毕生钟爱的心血,连同他的热爱与梦想,一并付之一炬。
伶端坐着,面容那样美又那样冷清,它没有生命,可对木微来说,它是最重要的那个存在。
木微的手轻轻落在伶面颊上方,想要去碰一碰它的脸,却又不敢。
一旦碰了就是庄重的道别,木微不愿接受自己即将和伶诀别。
所以他选择了更轻快的方式。
木微转开头,低声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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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时这声再见明明很轻,却震得苏潭浑身一麻。
他突然有种好难过好难过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