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钟后,车子停在一栋别墅前的草坪上,暖阳倾泻下满地碎光,仿佛潋滟的水波。
维奥下了车,四处看了眼,注意到西侧一架外置旋转梯上走下一个人,戴着大大的墨镜,围着蓬松到夸张的雪狐毛围巾。
维奥盯着看了良久,才从她的身材和耳廓处露出的金发认出是柯玛。
她抬手打招呼,兴冲冲地说:“柯玛。”
柯玛却径直从自己身边走过,和艾亚打招呼。
基诺被她的装扮惊讶到:“柯玛,你刚从暖气房里出来,这样穿不热么?”
“外面很冷嘛!”柯玛噘嘴。
“那你戴着墨镜……”
“阳光太刺眼。”柯玛挽过基诺的手:“你很啰嗦!走,进去吧。”
门自动打开,大厅中间摆放着一张长长的餐桌,围坐着满满当当的人,桌中间铺着一条花带,姹紫嫣红,满室馨香。
维奥一踏进去,那些人纷纷转过头来。
金碧辉煌的吊灯垂下挂饰,大理石地面荧荧反射着灯光,给每个人都镀上一层炽光,耀眼得如同梦境所见。
维奥一一看过去,委员会会长、尼尔森、阿提、大球、二球、泽卡斯、桑穆赫……还有索蒙。
每个人都朝她微笑。
“你们……”维奥愣在原地,转头看艾亚:“为什么大家都聚在这里?”
索蒙飞过来:“看来你真的是老年痴呆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啊!”
“大球,居然也在?”
大球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基诺从侧间端出一个造型精美的蛋糕放在桌上,快步走过来推着维奥往里走:“小寿星快过去坐,主位给你留着,所有人都饥肠辘辘,就等你了!”
维奥被他不由分说按在椅子上,艾亚在她身边坐下。
柯玛从厨房里端出来一道道菜,瞬间就摆满了桌子,所有人都对她说着生日快乐天天开心之类的祝福话。
维奥眼睛红了红,她飞快眨了眨眼睛,把眼泪逼回去,站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特别豪迈地说:“谢谢,我敬你们一杯。”
艾亚夺过她的酒,将一杯果汁塞进她手里:“喝这个,你又不会喝酒。”
维奥拍桌子:“谁说我不会。”
艾亚看了她一眼,维奥很快怂了,端着果汁和每个人碰杯:“来,喝一口。”
轮到委员会会长时,她偏着头:“谢谢你的祝福,呃……”
会长也偏头:“怎么欲言又止,是不是在回忆峥嵘岁月?”
“不是……”维奥满怀歉疚地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不会吧!”会长哀嚎一声:“我们认识这么久,你连我名字都不记得啊?”
“抱歉,因为大家一直叫你会长。”
会长不好意思地挠头:“这种外号就不要提了,都是年少时的黑历史。其实我叫……”
“对了,其它成员现在还好么?”
“挺好的。我叫……”
维奥转身问:“大家饿了么,要不先吃晚餐吧。”
会长:“……”
妈的,他真的好想打人啊!可是艾亚指挥官在,他不敢啊!
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尼尔森喜形于色地拿起刀叉,将一盘荤菜挪到自己面前,然后拉拉阿提:“快,我们把它给解决了!”
阿提给他使眼色,摇头。
尼尔森看不明白,摊手表示疑惑。
阿提抬下巴指了指艾亚,示意最尊贵的人还没开动呢!
尼尔森说:“你昨晚睡落枕了?”
“……”阿提长叹一口气,在桌底下狠狠踩了他一脚,尼尔森跳起来:“你踩我干什么!”
阿提气不打一处来:“我大长腿,不小心碰到你了不行啊?”
尼尔森“……”
大球和二球比邻而坐,两人身体均绷得紧紧地,目不斜视地进食,动作异常同步。
两人同时伸出手拿调味料,手在半空触碰到一起,二球马上缩回手,大球轻哼一声,面不改色地拿过瓶子,往面包上涂蛋黄酱。
二球鄙视他哥哥这个吃法很久了,看到面包上挤满了一圈圈像某种排泄物的酱料,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桑穆赫则是吃一口看一眼泽卡斯,看一眼泽卡斯再吃一口,觉得这个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泽卡斯背脊挺得笔直,执着餐刀切割着肉块,目光专注,动作优雅,仿佛在细致地解剖一具尸体。
吃个饭都这么能装逼,桑穆赫不爽地撇撇嘴。
泽卡斯放下刀叉,又举起酒杯抿了口红酒,仿佛察觉到桑穆赫在看他,目光一转看回去,勾起嘴角冲他笑,被染红的唇角猩红又艳丽。
桑穆赫快被膈应死了,回了个特别不屑的笑。
决定要用更装逼的用餐仪态回敬他,结果切肉的时候不小心切到了手指,疼得脑门直冒凉气,泽卡斯用讶异的目光看他,做口型说:“你没事吧?”
他若无其事地甩甩手,换了另外一只手拿餐刀。
另一边,会长和索蒙讨论法连镇最近的奇闻异事,基诺和柯玛则在目中无人地互相喂饭秀恩爱。
维奥看着他们,嘴角忍不住开始上翘。
这大概算是几十年来过得最有意义的一个生日,因为认识的朋友们都在身边,看他们吵吵囔囔,一派热闹的样子,连带着自己心情也好了起来。
她把目光收回来,恰好柯玛喝完一口酒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
柯玛脸上浮现不自然的神色,面无表情地扭头,和基诺微笑着聊天。
维奥低头,闷闷地拨弄着餐盘内的食物。
艾亚低声问:“怎么了,菜不合胃口么?要不要现在吃蛋糕?”
“不用了。”维奥摇摇头,手顿了顿,放下刀叉抬头笑着对他说:“太闷了,我想出去透透气。”
拒绝了艾亚想跟过来的意思,她悄然离席,走进庭院。
院内萧瑟,地上铺满了枯黄的落叶,勾勒成一副深冬时节的画卷。四周栽了成排的常绿树,树冠成荫,被风一吹,叶子便簌簌作响,像舞动的精灵。
维奥往里走了几步,拂开落在肩上的叶片,突然听到身后有响动。
她回头,怔忪了下。
柯玛快步走来,和她并肩站着,抱着胳膊说:“真冷啊。”
“今年冬天比往常都要冷。”维奥捧着掌心哈气,搓了搓手。
柯玛仰头望着那些在寒风中缓缓飘落的树叶,没再接话。
维奥笑了一下:“真想不到,大球居然会来为我庆祝生日。他不是一直和二球不对盘么?”
“男人间越是互相挤兑,关系越好,更何况他们是亲兄弟,q并不是真心讨厌对方。”
“话是这么说。”维奥犹豫了一下:“但是大球在塔严很得锡罗西重用,过得如鱼得水,怎么会突然……”她停顿了下:“反正感觉转变了很多的样子。”
“因为他在塔严,确切地说实在锡罗西身边,亲眼见到了很多他所不能接受的事情。而能被他知道的,也肯定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不能接受的事情?”
“你觉得能让一个人转而亲近势不两立方的原因是什么?”
“或许他只是立场不坚定,或者和二球有合作……”
“那天婚礼上我和你说的那些话,”柯玛转头,平静地问:“你仍旧不愿意相信是不是?”
维奥不说话了。
其实不止柯玛,艾亚也曾对她说过,锡罗西已经不是原来的锡罗西了。
她不是不愿意相信,只是不知道该信谁。
锡罗西矢口否认,而柯玛又信誓旦旦。
与重生后的锡罗西相处下来,的确有时候他的举动会让自己感到陌生,但只要想到他在堕入黑洞前那些温暖的举动,就无法对他多加揣测。
一样的容貌,一样的声音,她真的无法把他看作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随你吧。”柯玛叹口气:“上次刺伤你是我不对。我太冲动,我不知道你……”她摇摇头,没再说下去:“现在你回来就好。”
“我之前和你打招呼你都没理我,还为你会一直和我闹别扭下去。”
“傻不傻啊。”柯玛翻了个白眼。
“所以吃饭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我们以后是不是做不成朋友了,一想到这里,我就难受得要命。”
“就算是至亲还有吵架的时候呢!”柯玛突然抱住她:“你是第一个让我主动低声下气道歉的女人,你太有面子了知道吗?”
维奥好笑地拍拍她的背:“我们刚重逢的时候连个正眼都没有给我,现在却抱着我道歉,会不会迟了点啊?”
过了很久,柯玛才说:“是啊,太迟了。”
惊讶柯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她无奈地说:“我发现真有些受不了你的性格,上一回见我还怒冲冲地要杀我,这一回居然死抱着我不放。”
柯玛狠狠在维奥腰间掐了一把。
维奥痛得跳脚。
柯玛松开她,咦了声:“你是不是变胖了?胖的人没有男人会喜欢噢。”
“那是我衣服穿得多!”维奥愤愤不平:“而且我哪里有你丰满!”
柯玛听到丰满两字,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一眼自己,迅速抬头:“呸,姐姐那叫性感好么!”
“什么性感,明明是壮硕。”
“你才壮硕!你全家都壮硕!”柯玛脸都黑了,转眼又特别自豪地拍着胸脯说:“我明白了,维奥你就是嫉妒我长得高挑胸还大,偏偏还弱不禁风特别惹男人怜爱。”
“呕……”听到柯玛这样自恋地形容自己,维奥差点要把饭吐出来,她挽起袖子,指着胳膊认真道:“你看这些伤疤都是我摔的,还有很多因为扎针留下的淤青,论弱不禁风你怎么比得上我?”
原以为柯玛会不示弱地继续争辩,但她却一下子缄默了。
维奥笑嘻嘻放下袖子,得意洋洋:“是不是没话说了?”
“真幼稚,为什么我会和你争辩这种无聊的话题啊!”柯玛笑容僵了下,背过身去,吸着鼻子说:“对了,基诺不能吃太多海鲜,他会过敏,我要回去盯着他。”踩着高跟鞋蹬蹬蹬跑几步又回头:“你也赶紧进来吧。”
维奥点点头,看柯玛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拢拢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
不远处的花坛边有两个人在说话,声音不大,在空旷的庭院里却显得十分清晰。
“听说维奥小姐的寿命不多了啊?”
“对,超不过一年。”
“怎么可能,她还这么年轻。”
“据说是自幼就根植的疾病,这几年发作迅速,你没看到她消瘦了很多么?”
“所以这算是临终践行了吧,毕竟能不能活到下一次生日还不一定。”
“这还是最好的情况,她现在的身体机能太差了,体内潜伏的基因会提前攫取大脑控制主动权也不一定。”
一个人看看时间,不耐烦地说:“泽卡斯怎么还没出来,晚上的实验还要不要做了。”
“再等等吧。”另一个人侧身往维奥在的方位看过来:“他一向很守时的。”
她忙躲进树后,呼吸急促,心脏砰砰乱跳,疾风挨着地面扫过,裸露的脚踝处传来砭骨的凉意。
一直知道自己的最终结局,只是本以为路还很长,没想到已经快要走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