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不会死……
如果按照他之前的愈合能力来看,应该不会有事……只要不是一击毙命,就没有大碍。
慢着,为什么她会知道这点。
似乎有什么划过脑海,转瞬即逝,她什么都没抓住。
果然在她愣怔的时候,艾亚已经恢复清冷神色,伤口不再溢血。
“最能伤我的,就是你。”
维奥抬头,艾亚眼眸低垂,并没有看她。被雨沾湿的额发在风中微动,发梢还淌着水,滴落在衣服上,很快融入血渍中去。
她左顾右盼,过了好长时间才意识到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有一瞬间的茫然无措,脑内思绪一团糟。可锡罗西痛苦的呻丨吟声让她马上恢复冷静,去扶已经稍微有力气坐起来的锡罗西。
“到我右边去。”锡罗西低声说:“这只手断了。”
维奥强忍着眼泪,走到右边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
站起来时正好和艾亚的目光碰上,她充满愤恨地瞪他一眼,正打算移开视线,艾亚越过她头顶看向身后,的目光一变。
维奥扭头,一群全副武装的复生人悄无声息出现,肩上架着机枪。
锡罗西不知何时站直了身子,气息稳健,不像才受过重伤的样子,他甚至拿那只骨折的手握住下属递来的一把大口径的激光枪,那种直径,可以直接让人化为灰烬。
锡罗西和那群复生人一前一后将艾亚包围,将武器对准他。
“你没让我失望,维奥。”他吹了声口哨,气定神闲地开口:“知道么,刚才你朝他开枪,他不是不想躲,而是躲不了。”
“怎么会……”
“因为他之前的战斗中用了太多操纵力,已经完全无法利用引力瞬移了。”锡罗西微笑着在她额头印上一吻:“现在由我来完成你未做完的事情。”
“什么?”
“杀了艾亚。”
杀了艾亚。
脑弦轰得一声断裂,突然间全身穿过一阵极强的电流,一幕幕画面纷至沓来。
她第一次见到艾亚,是在自己家。
那时候她父亲正在会议室和下属们商谈事情,她被两个哥哥捉弄,眼眶微红地去找父亲告状。
推开门才发现里面座无虚席,每个人正神情严肃地听父亲讲话,似乎没有注意到她进来。
她不敢吵嚷,悄悄溜到角落找了张椅子坐下,等着散会。
这个会开得可真长啊,她听得都快睡着了,父亲依然在侃侃而谈。百无聊赖之中,她干脆点起了人数。
一直听说从政的人早衰,现在看来果然如此,一个个秃顶的老头子看过去,突然眼前一亮,视线就挪不开了。
坐在父亲下首的居然是一个年轻男子,穿着合贴簇新的军装,略微侧着头,薄唇轻抿,眉端微锁,似乎思索着什么。
心没由来地漏跳一拍。
父亲的属下们她大多熟悉,可那都是叔叔级别的人,她从没见过有这样年轻英俊的军官。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注视,男人偏头,透过人群准确对上她的目光。
她尴尬地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有些无礼和露骨,于是扭过头去看向窗外。
天色渐晚,父亲终于讲完话,让大家各抒己见。讨论进行得很热烈,不少人甚至站起来大声争辩。
沸扬声中,唯有那个男人安静地垂着头,在纸上写写停停。
会议室的灯光很亮,将他高挺的鼻梁和下颌线勾勒得清晰明了,利落的黑发上落着光晕,异常耀眼。
她又忍不住盯着他瞧。
他终于放下笔抬眸,直白地回看她,一点都没有挪开视线的意思。
甚至,唇角扬起笑了下。
似乎周遭的声音都消失殆尽,她和他仿佛……仿佛在进行某种心照不宣的偷情。
随即又被自己想到的词吓到了,脸颊几乎要烧起来。
她不安地扭动了下身子,换了个姿势坐,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掌心已经变得汗涔涔。
“你怎么看?”父亲询问那个男人的意见:“艾亚。”
原来他叫艾亚。
那个叫艾亚的男人收回目光,抓起笔在报告上画了两杠:“关于这个政策,我觉得暂时……”
她松了一口气,父亲却在此刻注意到她,目光在她身上游移了会,眉皱起,指指门口用口型说:“出去。”
她疑惑地低头,这才想起自己被哥哥用颜料泼了一身,雪白的裙子上五彩斑斓,活脱脱像刚从施工现场出来一样。
难怪艾亚会一直注意她,还冲她笑。
原来笑她的滑稽和狼狈,她先前还自作多情地以为……
于是再也坐不住,捂着脸推开门冲出去。
书房。
她正站在书架前看书,翻到387页时终于传来敲门声。
她心如擂鼓,却假装没听到。
门没有锁,很快被推开,身侧很快站了一个人,影子映在飘动的窗帘上,起起伏伏。
知道艾亚此刻正注视自己——仅仅是这样想着,浑身血液仿佛都要往脸上涌去。
但是女孩子的矜持让她佯装镇定,继续垂头看书,尽管她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在她这个年纪里,似乎谁先主动出声都是个可以翻来覆去思考的大问题。
终于,一只指节修长的手盖住了书页,抽出她手中的书:“什么书看得这么认真?”
她深吸一口气,这才抬起头,露出一个自认为非常得体的笑:“早上好,艾亚殿下,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很久了。”艾亚把书还给她:“看你看书太认真,没有打扰。不过这科普书里有很多谬误,你最好换一本。”
“咦,真的吗?”
艾亚伸手:“来,我指给你看。”
参天古树下,她扶着树干探头探脑,终于看见远方有个人走过来,因为背着光,所以只能看到大致轮廓。
她却马上辨认出来,捂着嘴偷笑,然后闪身躲到树后。
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蹑手蹑脚地转身,刚迈开一步,猝不及防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她懊恼地跺脚:“本来想吓吓你的,居然被发现了!”
艾亚哑然失笑,想了想说:“要不我再走一次?这次我会假装没发现。”
“不来了不来了!”她看了眼时间,拉过艾亚的手就跑:“快,话剧要开始了。”
礼堂上,父亲挽着她的手走过红毯,将她交到艾亚手上。
尽管排演时礼仪指导叮嘱她要时刻保持优雅从容,可当她怀着羞涩又激动心登上宣誓台时,还是不小心踢倒了花篮。
她下意识地去扶,结果又崴了脚,跟着花篮一起摔到地上。
婚纱上的缀花和花篮的编藤勾在一起,解开时纱布被不小心撕破,丑陋地挂垂在腰间。
她急得快哭了,捂着脸不敢看任何人。
突然,一双手拉她起来,将她拥入怀中,为她拭去眼泪。
她低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她好像搞砸了这场筹备已久的婚礼。
“我们……继续宣誓吧。”
艾亚的手却没有放开,淡淡地说:“闭上眼睛。”
“什,什么?”
双唇被一片柔软压住,四周安静了瞬,然后响起欢呼喝彩声,震耳欲聋。
她最后也没闭上眼睛,望着漫天的彩球礼花,内心充斥着一种不真切感。
她居然真的要和艾亚结婚了。
后来她总是无不遗憾地想,艾亚第一次吻她,她却像一点回应都没有,只是被动站着,结束了这个期待很久的初吻。
那时候完全吓傻了,只记得艾亚的唇很凉、很软。
可更遗憾的是,他们的婚礼还没进行到尾声,鸦狼突袭的消息就从外边传来,艾亚抛下她匆匆离去。
后来事情一桩桩多起来,两人甚至都忘记了去身份管理局正式登记结婚,刻下契约。
到最后,她也没能正式嫁给他。
宽阔冷清的寝殿里。
她把睡膝上的方耳猫抱起来放到地毯上,然后站起来走到桌边开始修剪盆景。
阳光正好,透过窗户照进来,驱散了阴凉,晒在身上暖融融的。
突然她的手顿住,听到外面有侍女在讨论。
“艾亚殿下娶了个花瓶回家呢。真羡慕她啊,男人在外面打仗,她只需要吃吃睡睡就行了,什么事都不用她出面。”
“所以说啊,单亲家庭出身的人,无论受过多好的教育,大概率还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侍女声音高起来,不屑道:“况且,除了脸还过得去,她有哪点配得上艾亚殿下了。”
“嘘,轻点声,她还在里面。”
“有什么关系,上次我偷了她的饰品出去卖,她察觉到了没敢说什么。”
“哈哈哈,这样的好脾气,真不敢相信她是罗纳德将军的女儿。不过话说回来,也正是因为这一层关系,才让她捡了个便宜。”
“什么意思?”
“老元首多年前就已经指定艾亚要娶罗纳德将军的女儿为妻了,你不知道吗?”
“啊,还有这样的事?”
“不是吧,这都是公开的秘密了,有什么惊讶的。这种事情政治圈中不应该很常见么,用联姻来巩固裙带关系。”
“这么说来,我想起一件事。曾经听一个在艾亚身边工作的人说,艾亚只是把她当妹妹看。”
“不意外,艾亚殿下如此厉害的人,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柔弱无用的洋娃娃呢?”
“哐当!”花瓶坠地碎裂的声音突兀响起,两个女人噤声,对望一眼后疾步走开。
停机坪。
她叫住正要登机的艾亚。
艾亚回头,惊讶万分:“你怎么来了?”
“我也要去战场。”
“不行。”他想也不想就拒绝,揉着她的顶发说:“不要闹了,乖乖回去。”
“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心血来潮。”她用哀求的眼神看他:“我只是想为你,为原京做点什么。”
艾亚无奈地说:“你能照顾好自己就算很好了。”
“可我想和你一起战斗。”
“你不知道鸦狼有多危险,你还想和我一起战斗?”见她执拗地不肯走,艾亚有些生气了,转身踏上舷梯。
衣角却被拉住,他回头,看见洛洛林不依不饶地说:“求你了艾亚,带我去吧。我就跟着你……”她举起手,信誓旦旦地说:“寸步不离,绝不会惹是生非,也不会打扰到你!”
艾亚看了她良久,叹了口气:“下不为例。”
她高高兴兴地跟着艾亚进入机舱。
这一场战役中,她身上总是有擦伤,旧伤愈合了又添新伤。
回来后艾亚气得几天没理她,勒令她不准再跟他去战场。
她嘴上应得好好的,转头扎进书海里,努力学习各种兵法、战术、枪械术。每天偷偷和一些士兵混在一起,在演练场的枪林弹雨中摸爬滚打。
十年后,她已经可以轻巧地拿着沉枪,身穿军服得意洋洋地站在艾亚面前。
她身上的青涩和幼稚褪去,出落得沉稳得体,能恫吓不怀好意接近他的女人,也能为他杀死层出不穷的暗杀者,甚至驾驶战舰的技术不输原京任何一个飞行员。
而艾亚看她的眼神却越来越疏离。
他说:“洛洛林,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现在这样不好么?”
“不是不好。”他顿了顿,叹了口气:“只是你没必要,也不需要强行改变你原本的性格和行事作风。”
“我不想让人说艾亚的妻子百无一用。我要站到你身边去,我要让所有人在看到你的同时,也能注意到并肩的我。”
“你不需要和我并行。”艾亚伸出手想摸她的头:“你只需要躲在我身后就行了。”
她没听进去,气冲冲地跑走了。
艾亚的手定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