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范氏最怕什么?
以前怕她闺女养不活,因为姜扶生从小木木呆呆,身子骨也不结实,出门就挨欺负,四岁那年还走丢过一次。
范氏以前做梦,经常梦见她闺女小脸煞白,直挺挺地让人用个门板子抬着给送上门来。
她梦里满脸泪,醒来心突突。
这半年,姜扶生好了,能说能笑变聪明了,范氏又怕闺女哪天再丢了魂。
有时候做那种梦中梦,梦见闺女变好都是她的梦境,实际闺女还是个木木呆呆的傻子。
现在,乍然看见姜扶生脸色煞白、木木呆呆地趴在姜宝安的背上,对范氏来说,就跟她的两种噩梦,在眼前结合成了一种一样。
范氏心脏突突跳的速度直接提升两倍,腿跟软面条一样骤然没了力气。
她变调的叫喊声让姜宝月他们一惊,也把姜扶生从迷迷糊糊发愣的状态里喊了回来。
一看范氏两眼发直,捂着胸口快要倒下,姜扶生赶紧张嘴,叫了一叠声的“娘!”
“我没事,没事!”
姜扶生在姜宝安背上伸胳膊伸腿,示意她好着呢!
亏她张嘴及时,心突突跳的范氏,才好歹没一口气背过去晕死。
她拖着软面条似的腿,上前摸了摸姜扶生,看她确实没大碍,才舒了口气,有力气去问兄妹几个怎么回事。
“都掉河里去了?”
“才不是!”
姜宝文和姜宝武兄弟俩,打王小柱没打够,一路都在想,回家后怎么带着老子娘,还有叔伯们去找王小柱家的麻烦。这会儿看见了范氏,立刻竹筒倒豆子把前前后后说了个干净。
“婶婶,他们前头还专门踢了我和小六姐一身泥,还有李火棍,就是他把小六姐推到泥里的。”
姜宝文兄弟说完,屁股后面又钻出一个委屈兮兮的声音给他们做补充。
委屈兮兮,声音带着哭腔的是李样板儿。
姜宝月几个打完王小柱他们后,他就跟着姜家兄妹也回来了。
这小子今天其实挺冤,他原本是跟着自家堂兄们一起去的河边,只是因为好奇凑到了姜扶生身边,哪儿想到会因此挨王小柱他们一顿欺负。
姜扶生以前基本不出门,这半年,她好转了,但偶尔出门也只跟着自家兄弟姊妹玩耍。李样板儿跟着他娘去过姜家几次,没怎么和姜扶生接触过,只混了个眼熟。
李样板儿他娘,跟姜扶生的三婶王氏一样迷信鬼神。
她在家天天念叨“山神弟子”,李样板儿早对姜扶生好奇地不行,今天在河边碰见姜扶生,就往前凑了凑。
小孩子嘛,表达好奇的方式千奇百怪,李样板儿的方式就是紧追着姜扶生不放,她去哪儿他就跟着去哪儿……结果,就受到波及,挨了李火棍他们一顿欺负。
李样板儿很委屈,姜宝文兄弟则是很生气,“你刚刚咋不说还有李家那个烧火棍!”
早说了,他们兄弟就给李火棍再打重点。
范氏一摆手,“行啦,他那么小!没被吓到就不错了。”
腿脚发软、心口突突跳的症状早消失了,听完了姜宝文兄弟俩的话,范氏只感觉一腔怒火在胸腔里燃烧。
只要一想象王小柱他们欺负自家闺女的场面,范氏的拳头就不由自主地握紧咯咯响,要不是这些混账小子不在眼前,她能把他们全部再捶一遍!
不过,打不着小的没关系,他们老子娘就在村里。
范氏把手里的包袱扔给姜宝月,指挥几个儿子和侄子:“宝月和宝安先把小六送回去,再跟家里人说一声,让他们拿上家伙直接去王小柱家。”
“宝康小,你别掺和了,你也回家,把样板儿送回家,宝文宝武直接跟我走!”
范氏竖起眉毛绷着脸,风风火火就要去王小柱家算账。
姜扶生被她的架势吓了一跳,旁边的姜宝月也着急喊:“二婶!”
姜扶生还以为,姜宝月也是准备劝她娘消消气别冲动的,她就没争着说话。
谁想到,姜宝月一开口,喊的是——
“那李火棍家咋办?咱不找他家算账了?”
“先去王小柱家,再去他家,谁也别想跑了!”范氏说得霸气冲天。
姜扶生听得目瞪口呆。
明理的家长,在这种时候不都应该表态“小孩子打架,大人不掺和”么?
像她娘这种,孩子挨了打,就要带着一家大人抄家伙跟人算账的女人,忒泼辣了吧?!
还有堂姐姜宝月,简直刷新姜扶生的认识。
平时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一个女孩子,没想到竟也是个小辣椒。
“娘,娘,娘,别冲动啊!”
姜扶生伸着尔康手,对着范氏的背影喊了一串,也没留住她风风火火找人算账的脚步。
姜扶生只能催背着她的堂哥快跑,“快,叫我爹他们拦住我娘!”
她娘虽然冲动地超出她的想象,但幸好她家其他人还沉稳可靠。
抱着这种想法的姜扶生,进家门后,如愿见到了她沉稳可靠的爹和叔叔婶婶们。
也如愿看见,她爹姜松冷静地听完了堂姐说的前因后果,从头到尾,仅皱了皱眉毛。
身高体壮的姜松,神色平静,步伐淡定,行动间一派沉稳之风,极具成年人冷静成熟的处事风范。
刚目睹了范氏风风火火撸袖子找人算账的场景,此时瞧见她爹的这副模样,姜扶生不由倍感安心。
但,姜松走起路来慢悠悠的,瞧着过于沉稳从容了,姜扶生也着急。
“爹,你走快点,你去得晚,就拦不住我娘了!”
一句话刚说完,姜扶生就看见,她身高体壮的爹沉稳地踱步到了大门边,然后从容地——
抽出了门后成人手臂粗的木栓。
紧接着,姜扶生又看到同样大块头的叔伯们,一个个地,也从墙角或者柴棚里,找到了趁手的木棍……
姜扶生嘴巴微张,目光逐渐迷茫。
当看到三婶和四婶也跟着他们往外走时,姜扶生不由心头一跳。
看清她们空着手,心里才生出一点安慰:好歹还是有和和气气去解决事端的人的。
姜扶生刚这么想,就见三婶看着三叔手里的烧火棍,一脸遗憾地说:“唉,我们女人们打架,手里有东西反而不好施展,要不然我也拿一根!”
“……嗝。”
姜扶生直接被吓到打嗝。
等到五岁的姜宝诚都非跟着姜宝康去撑场子,她爷爷奶奶也沉着脸要去找王小柱家“说理”时,姜扶生已经反应不过来了。
姜家的院子一下空荡荡的,只剩下姜扶生和姜宝月姊妹。
姜扶生坐在堂屋的椅子里,望着那扇家人依次走出去的大门,心头涌出难以名状的迷茫,还有一丝不可言说的惊骇。
她是不是没弄清楚,姜家除了种地外,是不是还有什么副业?
……比如,土匪?
半晌过后,姜扶生才直愣愣地扭过头,问姜宝月:“姐……至于么?”
姜宝月看她的眼神满是“我妹被吓傻坏了”的怜惜,一边轻柔地给她擦脸,一边说:“当然至于!”
“不就是小孩子打架?”姜扶生眼神迷茫。
姜宝月停下手里动作,看姜扶生面色糊涂,眉头一皱,肃正了脸色。
“有来有往的才叫打架。李火棍仗着人高马大推你,你没还手,这是单方面欺负人。”
“王小柱就更不是个东西,他强往你嘴里塞虾米,这就跟逼人钻胯一样,是羞辱!”
“咱姜家但凡有点血性,就必须打上门去要一个说话,要不然就得让人当成是能骑脖子拉屎的孬货!”
姜扶生让姜宝月说地心头一震,她想起被王小柱塞虾米时,第一反应除震惊外,就是难以压抑的耻辱感,强烈到她恨不能眼前人立即去死。
但是后来,因为另一项更震惊的发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这份耻辱感就没那么深刻了……
“姐,我好像能尝出味,也能闻到东西了。”最震惊、最不敢置信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姜扶生现下说出这句话时,语气保持住了平静,但是心情仍忍不住有些激荡。
姜宝月直接愣住了,手里的擦脸布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