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小年前,姜扶生也没有在县里打听到关于新粮种的一点信息。
她还问过赵四,但是那只土豆被她留在小谷村了,她拎着张自己画的图跟赵四问,结果不仅什么都没问到,还被赵四嘲笑了一番她的画技。
姜扶生险些把图纸糊他脸上,她可是能一比一还原植物显微结构图的人!
满嘴笔法……赵四懂个屁!
至于田庄的前主人,那人倒是好找,就是一个崽卖爷田的败家子,连田庄的地窖开在哪儿都不知道。
但是听见姜松跟他打听地窖的事,这个败家子不知道是不是传奇故事听多了,竟凭空想象,以为姜家从地窖里挖出了金子。
被酒色迷花的眼,当即睁地老大,一蹦三尺高抓住姜松的领子,说这桩交易不算,要姜松把田庄、还有他祖上留下的‘金子’全部还给他!
姜松百般解释都无用,败家子认定他的解释都是掩饰,也不知道他的脑袋怎么长的,越想象越具体,连他祖上留下的金饼长什么样,都言之凿凿讲出来了。
幸亏姜松这小半年在县里经营的人际关系起到作用,最后,靠几个有几分面子情的县衙差役震慑,才摆脱了这个败家子的纠缠。
本是简单的一场问询,最后却险些被个无赖缠上。姜家觉得晦气,打听土豆的事便暂时搁下了。
腊月二十二,姜记正式开始关门。
年货都送出去了,姜家也收到了不少回礼。
有几家回礼来的比较晚,二十二当天才送来。姜扶生和堂姐姜宝月整理着收到的回礼,划掉和他们家年货单上重合的项。
“这个里面有炸丸子,”姜宝月说着,拿出一个嚼了起来,“还是羊肉的。”
她继续往下翻,一连三盒都是羊肉丸子,她忍不住说:“这是谁家的礼?怎么全是羊肉丸子。”
“多得咱家都不用炸丸子了。”她说着,把年货单上未备齐里写着的炸丸子划掉。
姜扶生看了看,瞧见里面压着的条子,笑了:“这是县衙那三个帮忙的差役回的。”
那个想象力丰富的败家子,之前来姜家的店里闹过,还不止一次,差役也不止一次来帮忙。
承了他们的人情,姜家自然要有所表示。不光请客吃酒,还送了不少年货过去。
但是姜家没想到,居然能收到他们的回礼。虽然一式三份,看起来准备地不太用心。
桌上的年货没多少,三两下就清点完了,姜扶生和堂姐把东西整理放好,刚清理好桌子,范氏几妯娌就抱着一大堆买来的东西,掀开帘子走进了门。
姜扶生昨天给他们发了分红,每家都有二十两银子,店里工作的还有五百文的过节奖,再算上他们这几个月的工资,每人的荷包都鼓囊囊的,因此,一个个花起钱来极大方,买来的东西也十分多。
刚清理过的桌子马上就被她们抱进来的一堆东西堆满。
“哟,可累死我了!”三婶叉着腰,喘气。
姜扶生好奇地掂了掂她刚放下的篮子,“你买了什么?这么重!”
三婶喜洋洋地过来,掀开篮子上的布头,给姜扶生看,“枣拐子家的酸枣砖,这么大一块才二十文钱,我买了三块,敲半块拿回家过年冲糖水喝,剩下的留店里!”
篮子里,几块巴掌厚、一尺长的棕红色酸枣砖静静躺着,因为屋里温度高,酸甜开胃的气味开始慢慢往外飘散。
这种酸味很勾人口水,姜扶生就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枣拐子”是县里一家专门经营和枣有关产品的店铺,酸枣砖是他家的特产之一。
秋夏时收来的酸枣,晒干后储存起来,然后在冬天最冷的时候,去掉枣核,把枣肉用碾子碾碎,过筛。
据说酸枣砖的制作一定要选冬天天最冷的时候,因为这种天气,酸枣肉不会黏碾子和筛,能筛出酸枣粉,把酸枣粉收集在一起,等到温度变高,酸枣粉产生黏性,就会黏成大块的酸枣砖。
姜扶生前世没见过,之前听说它后,便想买回一些,冲调成饮品摆在店里,供客人解渴解腻。
但是因为今年冬天枣拐子家一直缺货,这个想法便没实现,没想到三婶记得,今天碰到有货就买回来了。
除了酸枣砖,三婶和其他人一样,还买了不少布料和花里胡哨的小零食。
“这是孝敬我爹娘的,这是给我小侄儿的。”三婶一点不遮掩,把给娘家备的年礼大大方方指了出来。
都是青色的布料,连给小孩的也是一样,一是因为青色的布料便宜。靛蓝嘛,应用最早的染料之一,它原料易得,染出来的布也便宜。
二是因为深色布料耐脏,他们常年要做活的人,都偏爱这种颜色,连姜扶生身上的衣裳都是用的这种颜色。
三婶买来的零食还好,都是花哨又不耐饥饿,一看就是哄小孩或者给家里小孩长见识的东西。
但是,堂婶武氏买回来的一大包瞧着一般,味道也一般的点心,姜扶生就有些看不明白了。
“婶,咱家不是烤了好多饼干小蛋糕的么?你怎么还费这个钱?”姜扶生疑惑问。
“那个啊,那是给我娘家人准备的。”堂婶武氏笑呵呵回答。
姜扶生懂了!
堂婶的亲爹娘重男轻女,血缘羁绊形成的亲情早就在他们对女儿的不停压榨里消磨地比纸还薄。
堂婶对他们不满,根本舍不得给他们送姜家自己做的饼干蛋糕,便从街上的点心店里专门买了点便宜点心应付。
姜扶生非常讨厌这种养女儿就是为了贴补儿子的爹娘,悄悄冲堂婶竖了个大拇指。
干得漂亮!
范氏注意到了女儿的小动作,什么也没说,都是女人,大家对武氏的遭遇都更能感同身受。
要范氏说,武氏还是心软,居然还想着买便宜点心给她爹娘。
要换成范氏自己,碰到这样的爹娘,把她的聘礼都留给弟弟娶媳妇用?那她非闹得这种不要脸的弟弟一辈子打光棍不可!
几人翻捡一会儿各自买回来的东西,闲聊着顺便休息下,就开始整理东西,打扫店铺,做过年回家的准备了。
过年期间,姜家的店铺没有人看守,因此,他们把值钱的物件全部寄放到了原地过年的邻居家里。
至于那些需要带回家的年货,则一件件打点整齐,紧紧密密地放到了骡车上。
下晌,店铺打扫干净,对联都贴上,姜家人就锁好门,赶上骡车,回小谷村去了。
骡车堆地满满的,根本坐不下人,姜扶生跟着堂姐一道走路。
她那条走路打磕绊的棉裤,还是被范氏夜里趁着油灯的光改好了。
现在宽松合适,能跑能跳。就是范氏看她坚持的衣裳款式有些看不过眼,“瞧着跟个小子似的!”
姜扶生身上的衣裳,是照她自己比划的款式裁出来的,上衣还好,跟堂姐差不多样式的窄袖交领棉袄,只是她的下摆更长一些,长度到了膝盖,下身便只穿了裤子,外面没罩裙子
跟上身罩着对襟长袖外衫,且在下身外穿了裙子的堂姐走在一块,姜扶生确实很像个假小子。
姜扶生对这个评价可不在意,能跑能跳是关键,等她十三四了,再跟堂姐一样穿裙子打扮也不迟。
一家人很快走到小谷村,村头的石磨坊里,正有人在排队磨面。
看见姜家人回来了,纷纷热情地打招呼。
范氏几人的脚步慢下来,姜扶生本想先溜,却未想到跟她爹娘打招呼的人,话题一转,说到了她头上。
“老长时间没见小六了,越长越俊俏了!”
姜扶生拉着范氏的手,叫了声婶子,就抿着嘴笑,一副腼腆的不好意思见生人的模样。
范氏配合女儿装相,嘴里说着哪有哪有,“小孩子不都长一个样!”
范氏客气完,就把话题重新绕回大人身上,“听说你家年前在山里猎了头山猪?那可真是不赖!”
说话的人立马笑开,“可不是,我家今年这个年正经过得不赖!”
她又冲姜扶生招手,“过年来婶子家吃山猪肉啊!叫你小山弟弟陪你玩,你别看他比样板儿还小几个月,可比样板儿有眼色地多!”
姜扶生听得懵懂,怎么忽然提到她邻居家的小孩儿李样板儿了?
范氏又跟人客套了几句,才拉着姜扶生往家走。
姜扶生心里还存着刚刚的疑问,忍不住问她娘:“那个婶子好好的,说着说着,怎么忽然把样板儿拎出来比了一嘴?”
范氏还没回答,旁边的三婶几个人就笑出了声。
姜扶生心中更疑惑,看她们,她们只摆手,说:“我们不能说,看你娘愿意不愿意叫你知道。”
姜扶生越加疑惑了。
范氏可不觉得这个事情需要避开姜扶生,尤其姜扶生早慧,早知道更好。
“给你多个选择,看你是乐意选她儿子,还是选样板儿。”
姜扶生听得莫名其妙,“我选他俩干什么?而且为啥要二选一?”
虽然她不稀罕跟这种小屁孩玩,但是小孩子交友,还不能三四个人一起玩么?
“你傻啊,”三婶忍不住点拨侄女,“你要嫁人,不就只能选一个?”
姜扶生更懵了,结合那个女人说过的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明白三婶什么意思,大叫:“啥意思?她是说她儿子可以预备给我?”
王氏几个人哄然大笑,纷纷点头。
姜扶生的三观都在寒风里飘摇,“我可才七岁!”
“而且,她这态度,是叫她儿子上赶着讨好我是吧?”
说什么她儿子比样板儿更有眼色,这跟说她儿子更会讨好人有啥区别?
姜扶生很难理解,“咋有这样当娘的呢?”
“这有啥奇怪的,”四婶说道,“全村这一茬的小孩,就你最有本事,他们眼又不瞎,肯定想趁个早,你有本事带他家过好日子,以后就算要她儿子讨好你,看你眼色受你的气,那算什么?”
“这都算个屁!受气能比受穷难熬?”
这观念可真是现实。
三观被震碎的姜扶生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