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松一番话说得沉重,初听,几乎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点。
不过,类似的话,姜扶生可不是第一次听。
“学理科,以后好找工作!”
“别报金融和计算机,不稳定!”
“考公务员/事业编,进国企,铁饭碗!”
……
这种基于“稳妥”为基调的殷殷劝告,大多数现代人在人生的每个阶段几乎都能听得到。
而姜扶生她爹刚刚的话,不过是类似话语的一个古代版本罢了。
他所说的姜宝武“没有资格去发展兴趣”,不如说是“不能做父母眼中不稳妥的选择。”
姑且不论以父母经验为判断的道路是否真的百分百稳妥,只说选择本身——
为什么不能选择不稳妥但喜欢的那条路呢?
姜扶生将要说话,还没开口,她爹一句话先打住了她:“别说你哥即便习武,你也可以帮他过得富裕体面,你的本事是你自己的,除了宝武自己,没有人能为他以后的路兜底。”
姜扶生无奈,“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您也说没有人能为哥哥以后的路兜底,那就让他自己做选择可以么?”
姜松面露不愉。
姜扶生为了缓冲哥哥和父母之间的矛盾,提供了一个文武双修的建议,并在父母跟前,将哥哥想要习武美化成了一个不影响上学的无关紧要的兴趣。
她原以为这样可以解决这件事,但谁想到爹娘毫不后退的态度,逼着整件事又回到了原点。
如今,姜扶生说让姜宝武自己做选择。但是,姜宝武的选择不早就呈现在他们面前了么?
——他知道学武违背父母的希冀,但是他仍然选择了退学。
姜宝武就站在门口的台阶下,屋子里妹妹和爹娘的争执声,他几乎全听到了。
现在,听到妹妹说让他做选择,姜宝武便抿着嘴,往前走,推开了门。
他进屋,缓缓跪到在父母面前,声音清晰且坚定地说:“我想要习武。”
他红着眼睛,恳求地看着范氏和姜松:“我会好好学,好好练,不会落到街头耍把戏的地步的。”
姜宝武可怜巴巴的表情,让姜松和范氏心软。
压下内心的怒火,姜松耐着性子问儿子:“若是学了几年,你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学武那块料呢?”
“你现在念书,虽然不敢跟赵家族学里那些能诗能文的子弟比,但是,你起码强过你的一半同窗,你专心念个五六年,正好到成家立业的年纪,哪怕过不了童试,有这么多年的念书经历在,也叫人高看一眼。”
“说亲、谋差,就能更顺利,以后哪怕不能大富大贵,但起码能保证小富安稳。”
姜松虽然说除了姜宝武自己,没人能为他以后的道路兜底,但作为父母来说,他天生就操着一颗想为儿女人生兜底的心。
姜宝武并非天赋异禀,但冲他能读得进书这一点,就算姜家这个阶层所认为的“好读书苗子”了,凭这一点,姜松认为儿子在念书一途上已经占了先利,只要按部就班地读下去,一条平顺且呈上升式的人生坦途就在眼前。
有这样的坦途可以走,为什么偏要冒险,去试另一条陌生的荆棘路呢?
姜宝武静静听父亲的话,他听进去了,但是神色却没有动摇。
姜松长长吐口气,换种方式,语重心长地继续劝儿子:“你若是现在去学武,中途发现不行,再折腾回来专心念书,那时间就全浪费了。”
“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眼看你哥哥他们说亲成家都顺利,你却一事无成,如何自处?”
“爹……我可以不那么早成家,哥哥们过得好,我只会高兴。”姜宝武眼含赤诚地说。
“我也能养活自己,我若是挣得少,便少花……我若是没有学武的天分,那就慢慢学,使劲学,五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二十年。总有一天,我一定能出头的。”
姜扶生听着,忍不住在心里叹息,她哥哥的简单纯粹,可真是贯彻始终啊。
她抬头朝爹娘看去,瞧见他们此时的表情,便知道,这件事,哥哥赢了。
他们挡不住一个下定决心的人,尤其当这个人是他们的孩子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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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不能阻止儿子学武的决心时,姜扶原先的建议就被姜松采纳了——他终究还是操着一颗为儿子兜底的心,希望不中断念书能为儿子多一层保险。
另外,他还要尽自己所能为姜宝武找一个好的武学师傅。
不过,找师傅这件事,姜宝武却说不必家里为他操心。
“我心里已经有一个想拜的师傅了,他若是同意收我为徒,我就跟你们说。”姜宝武有些害羞地说。
他明言不需要家里操心,姜松便没再管。
虽然妥协了儿子学武的事,但姜松心里那股气还是没有消散干净,他巴不得姜宝武被他想拜的师傅拒绝,碰一鼻子灰,打落学武的心思,然后回来专心念书。
姜扶生倒是很好奇这个师傅是谁,但是姜宝武嘴严,什么都不肯说。
不过,他偶尔会靠打工来点心铺换取姜扶生做的小蛋糕,姜宝武不是这么舍得吃的人,姜扶生猜,他恐怕是拿去孝敬他的“未来师傅”去了。
虽然还没有正式拜师,姜宝武口中那位师傅应该已经开始了指点他练基本功。
他肉眼可见地忙碌并消瘦了下来。
姜宝武每天早晨不到五更天就起来,先绕着街巷跑步,之后便提着早点去见他的“未来师傅”,等到辰时,又带着一身土和汗准时出现在学堂里。
傍晚下学后,他先帮着家里做家事,之后便又提着饭食去见他的“未来师傅”,等到家里熄灯,他才回来,蹲在院子里安静地练马步,几乎到子时才去睡。
“宝武这样子,能扛得住么?”挺着肚子的三婶担忧,“这半年好不容易养出一点肉,又瘦下去了。”
“不过瞧着精神头倒挺好。”
“是啊,天天跟打了鸡血似的,”姜扶生吐槽:“昨天中午就午休那点时间,还来点心铺给我打了个零工。”
“我都怀疑他这个师傅是不是个女师傅,这么爱吃小蛋糕!”
厨房里的人都笑了起来,他们都知道,姜宝武这段时间去点心铺打零工就是为了换小蛋糕孝敬师傅。
还有每天的早点和晚餐,也是姜宝武用来孝敬“未来师傅”的,姜家人知道,每回都准备地很精心。
进了四月以后,蔬果逐渐丰富了起来,开业那天来过店里,临走时说下回给姜扶生带礼物的赵希,突然又出现了,还给姜扶生送了一筐稀罕的樱桃。
他仍旧跟上次见面一样,快乐且无拘,因为一个口味独特的桑葚面包,也能跟姜扶生聊半天,同窗不停催促下,他才不舍地离去。
樱桃在朱阳县本地不常见,赵希送来的樱桃个头大,味道酸甜可口,姜扶生特意烤了一大盘樱桃克拉芙提,被姜宝武看见了,直接划去了三分之一。
不用说,肯定又是去孝敬他的未来的师傅了。
天气暖和,乔寡妇和柳叶也带着小宝来县里看病,给小宝看病的大夫,还是姜扶生当初拜托赵四介绍的。
她们母女这回来,专程提了一篮子晒干的羊肚菌,托姜扶生转交给赵四。
“那大夫是真的高明,小宝都没怎么喝药,就按他说的办法,吃喝上注意,又给小宝按揉穴位,小宝现在就好多了。”
“我就想谢谢那位赵四公子,咱乡下也没什么稀罕物,这羊肚菌,还是我们听小六你说,才知道是个好东西,就是长得太少了,晒干后轻飘飘的,我和柳叶有空就往山上跑,也才采了这么点。”乔寡妇说。
“小六你帮我们把这个转交给他吧。”
姜扶生把篮子接过去,瞧见里面的羊肚菌摘地干干净净的,显然细心收拾过,答应:“乔姨放心,我一会就给他送去。”
乔寡妇给小宝看过病,就预备带着儿女回家去,回村时,是姜扶生四叔驾着骡车送回去的。
姜家年后就一直在寻找鸭苗,最近才有了收获——雏鸭不好运输,但是搜罗来两大筐种蛋,正好这次一道送回小谷村,托乔寡妇帮忙孵化下。
乔寡妇走时是半下午,点心铺里的客人少,姜扶生交待大喜和二喜看好店,就提着那筐羊肚菌往武琼家走。
她倒是知道赵四家在城东的地址,但是路太远了,去一趟,几乎相当于跨城。而且赵家门户大,规矩多,上门见赵四总是很麻烦。
姜扶生干脆就每次去武琼家碰运气,若是恰好能在武琼家见到,就是走运。若是见不到,她就把话或者东西托武琼转达。
这回也是一样。
武琼家小院的门如平常一样闭着,姜扶生看门没有闩上,就自如地推开,挎着篮子往里走。
用于待客的堂屋里,并没有主人在,姜扶生听到后院有隐约的人声,正要往后院走,忽然注意到堂屋的桌上放着一块眼熟的点心。
她狐疑地往跟前靠近,一看——
这不是她中午才烤的樱桃克拉芙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