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刻钟之间,家人对整件事的看法掉了个个儿,姜扶生舒了口气,但是眼看四叔越说越兴奋,都开始憧憬和一干兄弟侄子出生入死建功立业了,她连忙上前劝他冷静。
“四叔,说得太远了,咱家经营好手头生意就行。”
“出生入死啥的,用不着。”
“而且,这整件事,咱家对外都都得保密,包括跟沈忠他们的关系,以前是啥样,以后就还是啥样。”
姜竹顿时满脸失落,“那这跟以前也没区别啊!”
“你想有什么区别?”四婶瞪了他一眼,“你就心飘吧,能过好好的安稳日子你不过,都二十郎当岁的人了,整天还发梦呢?”
“你也不看看,人家手底下的能人有多少,能指望你去出生入死?”
四叔立刻如同针扎的气球一样,蔫了下去。
四婶没管他,在这件事上,她比四叔清醒地多了,看出人家看上的只有侄女姜扶生,他们这些个顶个的没出息的人,根本就没入对方的眼。
刚刚听人说了一顿跟长公主一条船的优点,让人知道姜家的远景还行,但是,现下处境……有沈忠刚刚做过的那档子事,实在叫人放心不下。
“他要是再起幺蛾子,我们这帮没用的也出不上力,你可怎么办呀?”四婶对着姜扶生,担心得情真意切。
感情都是处出来的,一年前,白氏还因为拔尖好强或者这样那样的原因,常常跟家里人起摩擦,这一年过去,她性格磨炼地圆润的同时,跟姜家各人的感情也加深了不少,尤其是和姜扶生的感情。
她的厨艺,可都是姜扶生手把手教出来的。白氏又不是不知道好歹,内心深处对姜扶生感激地很,听说姜扶生可能被“挟持”了,范氏又惊又怒之下慌了神,很多安排都是白氏克制着慌乱配合着做的。
现下,四叔乐观地开始憧憬未来时,四婶还没忘记姜扶生刚刚遭遇的困境。
姜扶生心中温暖,宽慰四婶还有同样眼含担忧的其他长辈:“放心吧,我有办法。”
“而且有赵老大人在,他不敢再乱来的。”
姜扶生说的,并非是安慰家人的假话。
她对自己眼下的处境非常清楚,之所以沈忠敢随意对待她,是因为姜家的实力没到他忌惮的地步,她这个后来者也没做出什么贡献值得他尊重。
无论是做出贡献,还是提升实力,都是需要时间的,为了能争取到这个时间,她现在最好的方法就寻求一个庇护——
赵老爷子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既然已经朝赵老爷子借力了,姜扶生决定:那就加深联系,干脆借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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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扶生以准备不充分为由,先暂停了西林巷的工程制图教学。
她去了县里最大的书铺,购置了两本讲算术的书籍。
两本书都是店主在落灰的角落帮忙翻出来的,他笑呵呵说:“陈年旧书,专门来买算术书籍的,我可有许多年没见过了。”
算术在眼下是冷门学科,但并不代表学生一点不学。
像是姜扶生哥哥所在的学堂,每个月便有半天的算术课,教授入门的代数和几何知识,只不过因为知识过于基础,连添置课本都非必要。
而赵家族学里,算术课讲授的内容则更为高深一些,听赵希的描述,他们的算术课是由赵家老爷子亲自开的,注重理论和实践,是一门包揽了数学和基础物理知识的综合学科。
姜家点心铺开业那天,赵希和他的同窗一起来姜家观摩反光镜,就是他们的课堂教学内容之一。
姜扶生拿起两本扑掉灰尘的算术书籍,随手就在店里翻了翻。
这两本书虽然落满灰尘,但听店主说,在算术届算是畅销书籍,其中内容可以代表算术学科的前沿水平。
未打开书之前,姜扶生还以为里面的内容得多高深难懂,结果发现,代数最深难度也只达到鸡兔同笼这种水平,而几何难度则还停留在平面几何上。
姜扶生的唇角不由勾起。
若这两本书真能代表时下数学学科的前沿水平,那她凭脑子里的知识,能争取到的东西绝对超乎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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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扶生正式开始讲授工程制图课程那一天,毫不意外地在底下的学生中间看到了赵老爷子赵巍。
他右手握着一只炭笔,左手边则是一叠纸,最上面的那一张有一个简单的长方体三视图,是姜扶生上节课的演示。
三视图的右边,还有一个长方体的立体图。
立体图用到了斜二测方法,姜扶生上节课画地极快,赵巍显然没有跟上姜扶生的讲解,因此整个图形显出一种比例失调感。
发现姜扶生在看他的草图,老爷子笑,说:“我学得不好。”
姜扶生摇头,道:“是我教得不好。”
她认真认错并承诺:“赵伯伯,从今天起,我肯定认真教。”
“若有哪里是我讲得不清楚的,还希望您能指出来,若有争议的地方,我也希望能和您加以讨论。”
赵巍点头,姜扶生说完就拿着粉笔往黑板前走。
这一堂课,姜扶生从基础缓慢讲起,偶尔在讲解过程中插入一两个不影响大多数人理解,又会勾起识货人,比如赵巍兴趣的知识点。
等到了下课时间,底下的大多数学生都完全听懂了姜扶生今天讲授的知识点,他们面色兴奋,聚在一起津津有味地互相讨论,反应与上节课大不相同。
而赵巍,不光认真学习了姜扶生讲授的主要知识点,还在草纸上记下了姜扶生在课上留下的“钩子”,并在下课后,主动提出了要与姜扶生讨论。
姜扶生面上不显,心里却涌上喜悦。
她的第一步,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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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忠惹了姜扶生的厌恶,知道她不待见他,于是,知趣地最近都没在姜扶生的面前出现。
至于红雁和绿鸽,前者被从姜扶生身边撤掉那天起,就没再见过。绿鸽,姜扶生倒是后来见过一回。
背着一把荆棘条,红着眼睛来点心铺后门,扑通跪下,就跟姜扶生请罪。
姜宝月恰好就在现场。
因为她从前没见过绿鸽,那晚听见有人进屋,惊怕中未分辨出来,还以为那晚破门进屋的也是红雁。
后来从姜扶生嘴里知道这事是绿鸽干的,再听眼前背着一把树枝条子的人就是绿鸽本人。
姜宝月立时就显露出了小辣椒脾气,拿起旁边的扫帚,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绿鸽赶了出去。
姜宝月是不懂什么叫负荆请罪的,姜扶生在旁边给她解释了,姜宝月的怒火也没消,伸着脖子对外骂:“恶心谁呢?!”
“她背个荆棘条子就算有诚意啊?她要是把荆棘条子在脖子里圈一圈吊死,那才叫诚意足!”
绿鸽羞愤地扯下背后的荆条,转身就往巷子外跑,姜宝月的怒火蹿地更高,回头跟姜扶生说:“瞧见了么?”
“说个两句就受不了了,她道的是哪门子歉?”
姜扶生点头,同时叫堂姐消消气。
他家和绿鸽之间的怨属于不大不小,经这么一遭,姜扶生猜羞愤的绿鸽以后是绝不会再低头道歉了,姜家也就不会原谅她,以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成了个死结。
但是姜扶生也不在乎。
红雁和绿鸽都不再出现在姜扶生的眼前,沈忠也不露面,但这不代表姜扶生和沈忠之间没有联系。
她教的学生毕竟都是沈忠的人,不见对方,但是,托人捎个话或者捎样东西完全不成问题。
当然,姜扶生不稀罕搭理沈忠,就是中间有第三人做中转站,她也不愿意。
一般都是沈忠单方面托人给她带话或者带东西。
就比如,眼前这两个改造过的打蛋器,就是沈忠托人带给姜扶生的。
姜扶生见到这个实物,心里忍不住生出感慨:就是这个玩意儿,害得她上了贼船!
“小六,留下么?你要不想看见,我就给扔出去!”堂姐姜宝月冷着脸说。
“不扔!”姜扶生挥手。
“这个大一个铁疙瘩,值钱着呢,跟沈忠过不去可以,不能跟钱过不去。”
“而且,图纸是我画的,用他两个打蛋器就怎么了?这是我应该得的!”
堂姐姜宝月立马脸上涌出欢笑,高高兴兴地就捧着打蛋器往后厨跑,姜扶生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你想留下啊?那你还问我扔不扔?”
姜宝月远远往外喊:“打发蛋清那么费力,我当然想留下。”
“但是你不是讨厌沈忠么?我总得考虑下你的心情。”
“呵!”姜扶生失笑。
“这话说的,好像每晚骂一回沈忠主仆的,不是堂姐你自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