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1 / 1)

陆慎批着答辞,抬眸瞥了一眼大门前的小娘子。

阿珠端着白瓷碗,坐在门槛上埋头小口小口地喝着鸡汤,热气腾腾的白雾扑在小姑娘红红的小脸上,显得别样鲜活可爱起来。

喝下了几口热汤,身子都开始暖了起来。

见小娘子喝着正香,福禄用手肘碰了碰阿珠,笑眼弯弯地问:“我就说督主人不坏吧。”

福禄挤眉弄眼的,阿珠一声也不搭理,默默瞅了一眼福禄手里捧着的那整瓷罐的汤,小脸气歪了。

哼,你当然觉得他好了,他可是给了你一瓮呢。

夜幕渐黑,雪势也越来越大,雪花如破开的被子里的棉絮似的,仿佛被人端着筛子呲落落地往下倒。

夜里果真开始冷了。

阿珠揣着小手,缩着脖子蹲在一旁,小脸搭在桌案上,埋头打着瞌睡。昏黄的烛火来回跳跃着,晃得人眼睛疼。

男子手执朱毫,脊背挺直,如玉如松。

洁白的窗纸上映着二人的影子,一坐一立,倒是莫名和谐。

司礼监不比内宫其他院所,冬日寒凉是常态。屋子确实寒意渐甚,陆慎掀眸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姑娘,只见其冻得快成缩头缩脑的小乌龟了。

“福禄。”陆慎出声。

“哎,奴才在。”福禄上前,殷切道,“督主,您有什么吩咐?”

“将手炉点着。”

福禄闻言应声,立刻拿了火折子将那鎏金手炉的碳火给点着。

“督主,您拿着。“

陆慎接过,狭眸微抬,目光落在那打着瞌睡的少女身上,“李元珠。”

阿珠小脑袋顿然一点,抬手迷迷瞪瞪地揉了揉惺忪的杏眼儿,嗓音黏黏糊糊地软糯:“督主…您叫我啊……”

“拿着吧。”

男子的手白皙而又修长,骨节分明,此刻握着那只鎏金手炉,手背上的青筋也分明可见。此刻望着她的那双桃目眼尾微挑,眸色黑压压的。

“督主,这是?”阿珠愣住了,揉着眼睛的小手也停了下来。

陆慎这意思是要将手炉给她捂?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

“不要?”陆慎挑眉,说罢就要收回手。

“哎哎哎,我要我要!”阿珠连忙接了过来,跟个宝贝似的立马揣在了怀里。顿时觉得胸口那块热烘烘的。

“谢督主,督主您可真是宽宏大度,胸襟开阔,善解人意的好主子啊,奴才对您真是感激不尽,感激涕零,五体投地……”阿珠抱着手炉,笑眼弯弯的

身上暖了,这嘴皮子便开始利索了。小娘子的嘴巴就和那粘了蜜似的,甜滋滋地夸着人。白嫩娇憨的小模样也甜甜的,望着可人的很。

“行了,别贫嘴了。”陆慎继续批改着答辞,面上仍旧不动声色,眼底却漾起一丝隐隐的笑意。

呵,还挺会夸。

怀里捂着热炉子,阿珠困得眼皮直打架,望着案上那不断跳动的火光,阿珠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沉,不由自主地就阖上了眼。

陆慎批完答辞,发觉小姑娘已经抱着炉子窝在案桌旁睡熟了。

福禄见状,忙道:“奴才去叫醒她。”

陆慎摆手,俯身凑到了少女跟前。小娘子似是睡得很香,白嫩的两腮微微鼓着,殷红的小嘴还砸吧了好几下。

陆慎只觉好笑,殊不知小娘子做美梦正香着呢。

阿珠只觉得自己在软绵绵的云上睡着,一只烤得焦黄又香嫩的烤猪蹄在自己面前悠悠荡荡地晃着。

陆慎忽然抬手捏住了小娘子挺翘的鼻子,漂亮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恶劣的笑意。

眼前那香嫩的烤猪蹄忽然变成了一只发狂并十分凶狠的野猪,它刨着前蹄,飞扑上来一屁’股坐在了阿珠的脸上。

小娘子霎时就喘不过气来。

“唔…唔…”阿珠拼命挣扎着睁开了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一双潋滟上挑的桃花眼落入眼帘,漆黑的眼底还带着几分戏谑。

“醒了?“那人松手,轻飘飘地问了声,秀美的面上,笑容很是诡异。

阿珠懵然,恍惚间想起自己方才揣着炉子,炉子很热,很暖和,她捂着捂着直接就进了梦乡,然后烤猪蹄莫名成了野猪……想到这里,阿珠面色有些窘迫,小眼神心虚地飘忽来飘忽去。

“走了。”陆慎对着阿珠白嫩的额头弹了个脑瓜崩儿,痛得小姑娘眼泪汪汪。

“督主,您等等我嘛!”阿珠捂着被弹出了个红印的脑袋,急忙追着陆慎去。

……

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式香几上放着一尊累丝镶红石熏炉,里头的百合香燃着正盛。不一会儿,丝丝袅娜的幽淡香味便在女子的闺阁间飘散开来。

卫雅坐在妆奁前,铜镜映着女子娇艳的脸,一名看起来气度文雅的中年男子正拿着眉笔俯身帮女子仔细地描着娥眉。

“这是在西域商贩那里买来的螺黛,六一居士曾有诗句言,浅螺黛,淡燕脂,闲妆取次宜。如今看来,这螺黛果然极衬雅儿的容貌。”男子放下眉笔,眼底尽是深情。

卫雅闻言照了照镜子,美目半弯。

螺黛向来价格不菲,且一只难求。纵然她身为公主不缺钱财,但男子能主动为其买来,显然很是用心。

“薛郎,你可真好。”卫雅柔声,素白的柔荑圈住了男子的颈项,红唇微抿,娇美的鹅蛋脸上挂着甜蜜的笑意。

薛临风也温柔地笑了笑,伸手覆上了女子的腹部。

“就是不知道臣与公主何时能有上一个属于我们共同的孩子。”

卫雅闻言微愣,继而故作羞恼,娇嗔道:“那我若是不生孩子,薛郎便不喜爱我了吗?”

“雅儿,你说什么傻话呢,明知我对你的真心日月可鉴。”薛临风揽着怀中的娇美女子叹道,“你若是不信,我便对天发誓,我若对你有半分不真,我便……”

男子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女子伸出玉指抵上了唇。

“不许胡说,我自然是相信裴郎的。”卫雅神态柔和,红唇微启,“我也真心想为薛郎怀上一男半女,只是……”说到此处,两人神色都有些黯淡。

他们结为夫妻后,一只恩爱有加,如胶似漆,琴瑟和鸣。只是卫雅的肚子这些年一直无甚动静,纵然是找宫中太医开了药方,长久地用着药,也依旧不见效果。

“公主。”卫雅身边的贴身侍女碧袖忽然撩开珠帘匆匆进了屋,抬头见薛临风也在,顿时福了福身行礼。

“奴婢见过驸马爷。”

薛临风点了点头。

“何事?”卫雅懒懒开口,碧袖闻言上立刻前对卫雅耳语了几句。

卫雅面色微变,继而便恢复如常,弯眸朝薛临风柔柔笑道:“薛郎,我得入宫一趟,母后又召我了。”

薛临风闻言也没多疑,只叮嘱道:“这天寒地冻的,你让碧袖多给你带几件厚衣裳,我在府中等你回来。”

卫雅点头,随即便让碧袖伺候自己梳洗。

一刻钟后,薛临风将卫雅送上马车,卫雅朝其招手。直到薛临风的身影越来越小,隐没在了街头。卫雅才收起了那副温柔无害的模样,娇美的面上的神色露出了几丝冷然。

“碧袖,你说那个宫女不是混堂司的。”卫雅疑声。

“奴婢去混堂司查探了一番,确实没有公主您说的那个人。”碧袖回道。

卫雅蹙眉,红唇微启道:“碧袖,继续查,不在混堂司也会在别的宫里,务必给本宫找出她。”

“喏。”

……

转眼便是除夕夜。

除了一些无家可归的宫人,今儿其他有家在京城的宫人统统准了一天假。

霎时东厂里也没剩下几个人,唯有阿珠还在兢兢业业地当值。

昨儿下了一夜的雪,早上起来已经停了,空气中透着凉浸浸的冷意,不过天上却罕见地出现了半个太阳。灿色的日光落在院子里的厚实的雪地上,里里外外都透亮的很。

一大早阿珠便兴致冲冲地起来贴对联,挂灯笼。

春联贴完,灯笼还得想法子挂上去,无奈阿珠个头太低,还得踩个梯’子去挂。

阿珠将梯’子靠在墙上,摇摇晃晃地爬了上去,踮着脚,抬着手,将一个灯笼艰难的给挂了上去。

大红枣似的灯笼高高挂在了青黑的屋檐上,红彤彤的,瞧起来便格外喜庆。

陆慎瞥见,只凉凉扫了几眼,发觉小姑娘今儿穿着一身红袄,也和个红灯笼似的,眼皮微抬,漫不经心道:“挂这玩意儿作甚。”

“督主,这红灯笼挂上才热闹嘛!”阿珠说着又晃了晃手上另一只还没挂上的红灯笼,杏眼亮晶晶的,“督主,您瞧这灯笼多红,多喜庆!”

说罢小娘子便又踮着脚去够那屋檐,左晃晃,右晃晃,就是挂不上。

陆慎倚在廊柱旁,好整以暇地望着那高头的阿珠,秀美的面上带着一丝稀奇。

阿珠见陆慎在下面望着,心中不服输的那股劲头又涌了上来。于是使出吃奶的力气举高胳膊,白嫩的小脸涨红,就在灯笼离那屋檐只差一点点距离时,忽然脚下那梯’子一个不稳打了滑,瞬间往外倾倒,阿珠仰头便要往后栽下去。

“啊……!”手中的灯笼也慌里慌张地飞了出去,阿珠胡乱挥手想抓住什么,却只抓住了一团空气,身体的失重让阿珠霎时惊恐地闭上了眼。

陆慎蹙眉,立刻飞身上前接住了小娘子。

软软的,香香的,轻的像一团棉花,陆慎耳尖微红。

预料中的疼痛并未袭来,阿珠只觉腰间一暖,鼻间涌入了淡淡的清冽药香。

阿珠睁眼,便看见男子白皙利落的下颔,还有精致鼻尖上那颗艳艳的红痣,那只大红的灯笼也正牢牢地握在陆慎的手上。

陆慎垂眸,望着怀中的少女,浓墨的眉头紧拧,艳丽的面上带了一丝复杂的神色,薄唇微抿,漂亮的不可思议。

“你没事吧。”

纵然是看了这么多天,阿珠还是被这人突如其来的美貌给冲击得恍了神,并未听见陆慎在说什么,只是圆眼瞪大,小模样呆愣愣的。

“摔傻了?”陆慎挑眉。

听到男子那清冽的嗓音,阿珠这才回过了神。忙红着脸从男子的怀里挣脱出来。

“奴才谢督主救命之恩。”阿珠红着耳尖左晃右晃地道了谢。

陆慎哼了一声,又恢复出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轻飘飘道:“都说了挂这东西无用,非要挂。”

阿珠自知理亏,别扭地绞了绞手指,软声嗫嚅:“这不是瞧着好看热闹嘛……”

陆慎颠了颠手中那只灯笼,沉眸对着屋檐的方向一掷,霎时灯笼便牢牢地挂了上去。红艳艳的随着寒风招摇了几下,格外显眼。

阿珠见到,红润的小嘴惊讶地张成了窝形,顿时杏眼弯弯,叹道:“督主,你也太厉害了吧!”

陆慎对小姑娘的夸赞不置可否,只倚坐在长廊上晒着太阳。

宫中要办除夕宴,晋文帝也派人来请过,据说是背着太后。陆慎听罢只是冷冷一笑,并未答应,这自然也是与他无关的事。

阿珠忙东忙西,硬是将原本还清冷的院落给折腾出一点热闹的年味来。

就在阿珠跃跃欲试要将两串红辣椒挂到窗户上时,陆慎终于忍不住出声了:“你挂辣椒干嘛?”

小娘子闻言抿着那樱桃似的小嘴笑,脆生生道:“督主,红辣椒寓意好着呢,只要挂了它,不仅能驱逐凶神免灾,来年日子还能过得红红火火呢!”

陆慎听罢也未多言,只容着阿珠一番折腾了。

望着院落里红通通的一片和小娘子的圆润的笑脸,陆慎觉得一种奇异的感觉浮上心头。

他有多久没好好过年了。

似乎自八岁起就没有过。

这么多年也都是这样过来的,除夕夜往往只会留他一个人在东厂,望着满天的雪和一院子的梅花,看不到一丁点人气。

如今院子里突然多了个会跑会跳又会笑的活物,陆慎突然觉得过年似乎也不是那么无趣了。至少在他的生活里添上了那么几丝趣味。

“督主,你晚上吃啥啊?”阿珠攥着纸和笔打算写下今日晚膳的菜单,在此之前,她自然得问问这位老祖宗的意见。

毕竟是顿年夜饭,可得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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