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陆慎的那句话,阿珠一早上都懵懵然的,饭都吃的没平日里香了。
陆慎说完那句话便起身离开了,留下小娘子一头雾水地歪倒在了软榻上。不过好在陆慎并未一直追问下去,若是他一直留在这寝屋里,阿珠还真不知道说啥为好了。
听福禄说,陆慎似是又去了司礼监办事。
阿珠一个人用完早膳,坐在雕花梨木窗前把陆慎说的那句话颠过来倒过去地反复斟酌,还是未想明白陆慎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她如今虽是他的对食,可他又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他,一切不过是逢场做戏而已。为何陆慎仿佛对她还真是颇有兴致似的,难道陆慎当真瞧上了她不成?
思及此处,小娘子猛然打了个寒颤。
李元珠,你想什么呢!像陆慎这种冷心寡情的人怎么可能会真心喜欢上一个姑娘呢。还是她自己的正事要紧,趁现下陆慎不在东厂,她得赶紧找出布防图来。
先前没有甚么机会去陆慎屋里好好搜看,如今有了这么一层陆慎的对食的身份,倒是可以仔仔细细地找个究竟了。
阿珠倚在贵妃榻上色瞥了一旁的玉芝一眼,继而心思微动,以手托腮,浓密的长睫微微垂落,娇俏的面上做出了一副疲乏的困倦模样:“玉芝,我有些累了,想要睡会儿,你先去门外守着吧。”阿珠朝一旁的守着的少女轻声道。
“那婢子先伺候您更衣。”玉芝应了声便替阿珠脱去了外裳,将小娘子扶上了软榻,细心替其盖上了锦被,点了碳火后才悄然退出了屋去。
见玉芝离开,榻上的小娘子立刻睁开了那双水润杏眼儿,侧耳仔细听了一番门外的动静后,便蹑手蹑脚地下了榻。
阿珠在陆慎平日里常用的桌案上找了一会儿,无果后便又去了一旁的书架上搜查。
在橱柜里一阵仔细翻找,可连布防图的影子都没有,倒是书架上那对小面人格外显眼的很。两只小面人相互依偎着,姿态甚是亲密的很。少女杏眼儿微怔,没想到陆慎竟是还留着这两根小面人呢。
阿珠将面人拿到手里看了看,摩挲了几下那根男小面人的小胖脸,心口忽然觉得沉甸甸的。
镇北王要取皇宫的布防图,无非是为了把控晋宫的守备要口,更好的起兵谋反。而不管他最后是成还是不成,陆慎都是定然活不了的。
此事若是失败,卫弘不会放过他,可若是成功,那镇北王必然也会将他灭口。
她难道真希望陆慎死吗?
若是以前,阿珠定然觉得这无关她的事,只要能给阿娘报仇,一切代价她都不惜承受。更何况只是死了个“作恶太多”的阉人,于情于理的都是什么无关要紧的事。
可如今与陆慎相处了这些时日,她觉得陆慎并不是传言那般是非不分的极恶之人。他向有原则,并不是无端狠辣。在国家大义上,比之王吉祥一流,以及那些所谓的才高行洁的达官贵人,陆慎显然更能担得起于家为国,楚囊之情这几个字。
而他还比寻常贵族乡绅还更有人情。
每逢佳节准许宫人告假与亲人团聚,这是阿珠往日在权贵里从未见过的做派。
况且他待她着实还算不错,虽是言语时而刻薄了些,可往往只为吓唬她罢了。且从一些方面看来,陆慎还甚是幼稚的很。
阿珠心中有些纠结,她不想伤害陆慎,可她也不会放弃为阿娘报仇的机会。
镇北王答应过她,若是他能成功,那她的血海深仇必然得以为报。
阿娘惨死的画面依旧历历在目,而罪魁祸首却是夜夜笙歌,高枕无忧。
这叫她如何不恨呢。
一想到薛临风那副惺惺作态的模样,一股刻骨恨意便涌上心头。
她不会放弃报仇的。
至于陆慎……是她对不起他。
阿珠将面人摆了回去,咬牙继续搜着那橱柜,抽开书后,发现里面真的有一处暗格,阿珠一怔,忙伸手去推开那暗格,果见一暗青色的竹筒横置在里头。
阿珠拿出竹筒,打开盖子,里面正放着一卷画布。
阿珠见状立刻将画布摊开,看到画布上的内容后,发觉果然是晋宫的布防图。
阿珠细细看了几遍,确保熟记于心后便将画布放进了竹筒,再将竹筒塞回了暗格,最后将橱柜恢复了原貌。
就在阿珠阖上柜子后,忽听门外传来玉芝与福禄交谈的声音。
随后便是一记“吱呀”推门声。
阿珠听罢面色倏然一惊,忙提裙跑回了榻上,胡乱将被子盖在了头上后做出一番熟睡模样。
那厢玉芝撩开珠帘匆匆走到了榻便
“夫人,夫人,您快醒醒。”玉芝上前轻声喊。
榻上的小娘子揉了揉睡眼,白嫩的小脸有些怔忪之色,软声道:“玉芝,什么事啊。”
“督主派人传话,说是今夜宫中有宴,到了未时会派人来接您一同入宫赴宴的。”玉芝解释,继而又道,“夫人,先让婢子伺候您梳妆吧,这宫宴定是要颇为讲究的。”
阿珠愣了片刻,随后点了点头。
如今圣上倒是颇爱隔三差五的在宫里头设宴,今日也不知设的是何宴,连她这个所谓的督主对食都不漏下。
小娘子走到了梳妆桌前,望着黄铜镜里那张稚嫩的脸,阿珠揉了揉自己软软的脸颊。
嗯,不错,就是肉稍稍多了些。
玉芝拿着木梳给阿珠梳起头发来,小娘子的发丝青墨,捏在手里很是软顺。
“夫人,您想梳个什么髻呢?”玉芝一手拿着梳子,一边斟酌问着少女。
阿珠闻言摇了摇头,她往日里自己只会梳个双丫髻,现下这种身份显然有些不适合了,可其他的发髻她也知之甚少。
“玉芝,你看着梳吧,我…其实也不太会。”阿珠朝玉芝说道,模样微窘。
玉芝点头,仔细看了一下铜镜前的小娘子模样。
小娘子如今年纪不过十五六的样子,圆润小脸显得有些娇稚。肌肤秀白,杏眼黑润,骨架纤巧,好似一樽玉莹的瓷娃娃。
从模样看来,少女的式的发髻想必是最适合的小娘子的,可如今阿珠是督主对食,那也算作妇人身份,去赴宫宴,那定然得盘个妇人发髻。
“那婢子便给夫人梳个髻吧。”玉芝思虑片刻朗声开口道,“夫人生得秀丽,这髻想来也是极衬夫人您的。”
阿珠点头,便由着玉芝去折腾了。
玉芝手巧,不过一刻左右便将发髻盘好,又从妆奁里取了那金丝髻给阿珠戴上,再在云髻里插上了几根纯银制的钗簪用以固定。
阿珠只觉脑袋沉甸甸的,脖子被这厚重的发髻给压得有些酸疼。可一想到得去宫中赴宴,便咬牙忍了。
盘好发髻,玉芝便拿来一件碧色绉纱白绢里对襟大袖衫,以及一件绯色沿边蓝色比甲儿给阿珠换上。
阿珠还是头一回穿得如此正式繁复,顿觉新奇,于是抬着袖子转了转,面露笑颜。
上好了胭脂水粉,玉芝望着面前的珠玉似的小娘子连连赞叹。
果然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小娘子不打扮时水灵娇稚的很,一打扮起来倒真有世家贵女的气韵了。
“夫人,您可真好看!”玉芝由衷赞叹,“怪不得督主那般喜欢你呢。”
听到玉芝的夸赞,阿珠自然是心中高兴的,可再听到后半句时顿时噎了一口气,连忙辩解道:“玉芝,你、你想太多了,督主才不喜欢我呢。”
“怎么会呢,督主对夫人如此之好,怎么可能不喜欢夫人您呢。”玉芝急声回道,“那日督主带夫人您从长公主府回来,可是一路都抱着您不松手呢,一直亲自将夫人您抱回了榻上,吩咐曹公公照看好您,才安心离开的呢。”
阿珠听到玉芝的话后愣了半晌,怪不得那日她是在陆慎的床榻上醒来的,原是陆慎将她抱上去的。
想到这里,阿珠心中的愧疚之意更深了。陆慎把她从长公主手里救下来,可她还一心想着如何算计他,怎么说都是她恩将仇报了……
陆慎若是知道自己救了一个白眼狼,定然会无比痛恨她的吧。
“夫人,您怎么了?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玉芝见小娘子面色怔愣的,连忙轻唤了几声。
“没事,我没事。”阿珠朝玉芝笑了笑,“忙活了这么久,督主的马车应该来了,我们先出去吧。”
玉芝闻言点了点头:“夫人您没事就好。”
阿珠刚踏出院门,果见福禄匆匆来迎。
“夫人,快上车吧。”福禄领着阿珠来到了一辆马车旁。
雕花黑木的马车,朱轮华毂,外悬两盏玻璃风灯,暗色的车门上嵌着折枝花掐丝珐琅琉璃片,显得别样的精巧。
玉芝号立刻搀着阿珠踏上了马车,阿珠刚伸手撩开车帘,便见那人正半卧在榻上假寐着。
骨感修长的手正撑着头,头戴乌纱金云帽,帽侧的朱红捻珠绳垂至胸膛,面颊白皙的几尽见不到几分血色,狭长的眼半阖着,显得有些生人勿近,不过秀挺鼻梁一侧的朱色点痣倒是熠熠夺目招人的很。
内置紫檀木透雕鸾纹案几,案几上搁置一盏鎏银百花香炉,里头正燃着暖意融融的辟寒香。
幽幽荡荡的,扰乱了小娘子的鼻息。
听见阿珠上车的响动,那人懒懒睁开了眸子。
“来了。”陆慎凉声,目光落在了面前精心装扮的小娘子身上。
深色眼底划过一丝隐隐的惊艳。
“嗯。”阿珠未察觉,只应了声,继而坐到了一侧的软坐上。
话音将落,竟一时有些静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