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慎睁开眼时,小娘子正趴在床沿上睡着了,脸颊压在手臂上,秀气的眼廓下浮着淡淡的乌青,一缕鸦色青丝落在了鼻尖上。
男子伸手欲拨开少女柔软的秀发,可刚一抬手,朝觉左肩一阵隐隐作痛。
小娘子似是睡梦中感应到什么,抬头揉了揉了惺忪的睡眼,正对上了榻上那人乌墨的眼。
“督主,您醒了!”阿珠惊喜地喊出声,随后连忙坐起身来。
阿珠睁大眼,仔细瞧了陆慎几眼,发觉陆慎面上已经褪去了那可怕的乌青后,这才放下心来。
“督主,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阿珠忙问道。
陆慎摇头,那双狭长的眼里不复往日的冷然,看向阿珠微疑道:“我…中毒了?”
阿珠点点头,忧心道:“是的督主,您的左肩中了毒针,昏睡了一夜呢,既然现下您已经醒了,我赶紧去叫大夫给您看看!”
还未等男子回话,小娘子立刻提着裙角跑出了屋去。
陆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肩,上面正缠着几层厚厚的白纱布。
他依稀记得昨夜自己不断发热,五脏六腑皆是绞痛难忍,神智不清之际似乎说了不少胡话。
就在陆慎仔细回想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之际,阿珠那边已将郎中带来,跟在其身后的还有担心了一整夜的福禄。
“督主,您可总算醒了,担心死奴才了!”见陆慎醒来,福禄是又惊又喜,看向陆慎忧切道,“督主,您的身子可还有什么不适?”
陆慎摇头,轻轻咳了咳。
“大夫您快看看督主怎么样了?”阿珠也着急道。
老郎中闻言立刻上前给陆慎把脉,抬头看了看陆慎的面色后,捻须缓缓道:“大人体内毒素已清,此刻脉象平稳,想来已无大碍了,只是……”
“只是什么?!”阿珠福禄二人齐声道。
见二人面色急切,郎中忙解释道:“无事无事,某只是好奇,大人所中之毒并无他法可解,姑娘是给大人用了解药吗?”老郎中看向一旁的阿珠好奇问道。
阿珠闻言面色一滞,嗫嚅道:“我…”阿珠语噎,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为好。若是让陆慎知道自己有解药,他必然会百般疑心的,可这郎中的话,她一时又答不上来。
就在阿珠为难之际,忽听耳畔一清冷声线响起。
“我有些饿了,福禄你去准备些吃的来。”陆慎突然出声,打断了那老郎中的问话。
“我…我去给您准备!”还未等福禄回答,阿珠忙应声,逃命似的跑向了小厨房。
……
待阿珠提着食盒进了屋子,陆慎已经下了榻。
他披着外裳,身形玉立地站在窗前,眼底的神色不明,照进来的半角光线让陆慎的面色或明或暗,有些讳莫如深的感觉。
老郎中已走,阿珠见到松了一口气。
阿珠心有惴惴,将食盒小心翼翼地搁在小案上抬头唤道:“督主,您身子刚好,不宜太多荤腥,我给您煮了点白粥,您喝几口暖暖身子吧。”
男子闻言转身走到了小案旁,俯身坐在了小榻上。
阿珠刚想给陆慎盛粥,一旁的福禄连忙接过碗勺。
“夫人,还是奴才来吧。”福禄替陆慎布起菜,阿珠一时被抢了活,有些局促起来。
“坐下来一起吃吧。”陆慎掀眸,将福禄盛的那碗粥推到了阿珠面前。
阿珠有些受宠若惊,忙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还是督主您吃吧。”
陆慎闻言挑眉,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扬着,嗓音有些疏懒:“听福禄说你照顾了我一夜,我若是连早膳都不让你吃,岂不是显得我太无人性。”
“夫人,您就坐下吧,督主这可是心疼你啊。”福禄接过话头,朝着阿珠挤眉弄眼的。
阿珠见福禄作怪,没好气地拧了福禄一把,痛得福禄直抽冷气。
阿珠坐下,见陆慎动筷,这才握着汤匙舀起面前的粥来。
还未等二人吃上几口,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陆慎抬眼,示意福禄去开门,福禄见状立刻小跑上前拉开门。
见是院前守门的厂卫,福禄没好气道:“督主和夫人正在用膳,有甚么要紧事非要现在来扰!”
“福禄公公,谢大人带着一群锦衣卫过来,说要马上见督主!”厂卫面色焦急。
福禄闻言面色一沉,刚想说些什么,只听身后的陆慎冷声开口。
“福禄,让他进来。”
福禄颔首,移开身子给那门外的厂卫让了个位置。
厂卫连忙进来给陆慎行礼。
“督主,谢大人他现下还在前厅,带了几十精卫过来,说是…要来抓人。”厂卫说到此处面色迟疑,“属下问要抓何人,可谢大人不答,只说要见您。”
阿珠闻言一愣,手中的汤匙也顿了顿。
谢兰安要来抓人?不会是来抓她的吧……
陆慎睨了一眼身旁面色稍变的小娘子,转头狭长的眼里露出一抹轻嘲。
“他敢来我东厂抓人,胆子倒是不小。”陆慎起身,冷声道,“去前厅”
……
待一行人来到前厅,谢兰安正懒散地倚在一面墙上假寐,见陆慎过来,这才轻飘飘地睁开了眼。
瞧来人面色苍白,唇无血色,谢兰勾唇笑道:“不过一日未见,陆秉笔怎就这幅病恹恹的模样了?”
“听说谢大人有事要见我?”陆慎弯起唇,虽带着病色,却依旧是那副讨人厌的妖艳模样。
见陆慎依旧一副令他生厌的样子,谢兰安白眼,抬眸见到了陆慎身旁的小娘子后,又露出那抹轻佻的笑意。
“呦,陆秉笔如今倒还真是一刻也离不开您这个对食…夫人啊。”谢兰安故意在“对食”二字上停留甚久,阿珠自然知道他这是在讽刺陆慎的阉人身份。
不过陆慎是什么人,听了这话面上依旧是那副阴恻恻的妖气模样。
“有事说事,若是无事来扰,你知道下场。”陆慎弯起眼,一副温柔和善的笑意模样。
谢兰安莫名打了个冷颤。
“自然是为了一桩要紧事。”谢兰安正色道,“陆秉笔可知,昨夜关押在诏狱的刺客不见了。”
“刺客不见了就去找,来我东厂又有何用。”陆慎讽笑。
“正是因为要找人才来的东厂啊,陆大人莫不是不知昨夜你的人曾来过诏狱吧。”谢兰安轻笑。
陆慎闻言狭眸半敛,面色顿时沉了半分。
“你什么意思?”陆慎闻言沉声,冷眸半眯,看向对面的谢兰安。
“没什么意思,就是怀疑有内贼故意放走了刺客,而这内贼就在你们东厂。”
“放肆!”福禄怒声道,“谢大人空口无凭,怎敢如此诬陷东厂!”
“是不是诬陷,本大人心中自然有数,至于证据,那要看陆秉笔配不配合了。”
陆慎掀眸:“你想做什么?”
谢兰安哂笑,将身后的锦衣卫一把抓了过来,扬眉道:“这小子昨夜一直守在牢房外,自然瞧清了那内贼的模样,陆秉笔若是心中无愧,可敢让他辨一辨这东厂的厂卫,若是此人并非东厂之人,也好还陆秉笔您一个清誉。”
“若是他随意指认一人,我又如何知晓他是否故意做的伪证。”陆慎冷哼。
“这个陆秉笔自然不用担心,谢某早有准备。”说罢谢兰安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卷纸,展开正是一副人物画像。
谢兰安抖了抖那副画像,“听几名见过内贼的锦衣卫描述,我已派画师将那内贼的模样画了下来,如此可凭画像寻人,陆秉笔可认公正?”
陆慎抬眸,挑眉看向那副画像。
阿珠闻言也是心头一颤,忙抬头看过去。
那画中人着厂卫服饰,唇上约有一寸长的胡须,眉毛浓密,右脸上还生了一颗显眼的黑痣。
除了是个人之外,与她并未有什么相似之处。阿珠松了一口气,还好她昨夜有所乔装,并未被人认出。
不过也不知这谢兰安在哪里找的画师,画工着实拙劣了些。
真不知是她易容之术太高超,还是守门的锦衣卫眼神不太好。
谢兰安勾唇轻笑,将画像塞给了身后的锦衣卫,随手掏出了腰间的搜查令牌,朝陆慎举起。
“谢某已将此事禀明圣上,圣上也已同意北镇抚司来东厂搜查,陆秉笔可还有异议?”
陆慎见罢狭眸半敛,朝身后的福禄抬手示意,“跟着他去找人。”
福禄应声,随后便紧跟上那名拿着画像的锦衣卫。
阿珠就在正厅陪陆慎一同坐着,北镇抚司的人纵然是将东厂寻了个底朝天,自然也是寻不到昨夜那所谓的“内贼”。所以当那名拿着画像的锦衣卫灰溜溜地回来向谢兰安回禀时,难免要捱谢兰安几个窝心脚。
谢兰安正是一头恼火,他自然知晓他底下的人不敢欺他,昨夜必然有东厂的人来过诏狱。可陆慎今日也规规矩矩地让他将东厂搜了彻底,可此下未找到那反贼,倒是显得他无理取闹了。
“谢某今日多有叨扰,还请陆秉笔多见谅。”谢兰安朝陆慎拱手,面上虽作出一副恭敬模样,心里依旧是疑心肆起。
内贼不在东厂,那会在哪儿。
“不送。”陆慎眼皮都不抬,一脸疏然的模样。
谢兰安只觉无趣,刚想走,忽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看着陆慎弯着那双狐狸眼笑道:“对了,忘记告诉督主您,世子已经找回,现下正安然无恙地待在宫里呢。”
阿珠闻言一愣,世子回来了?
镇北王不是救出世子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显然陆慎也被这个消息给惊诧到了,深色的眼底划过一丝错愕后,很快便归于平静,秀白的俊颜依旧不冷不热。
“小世子啊,年纪小,就是贪玩,昨夜自己跑到了御花园玩,今天一早还是宫人在假山堆找出了他。”谢兰安扬声,故作可惜地看向了陆慎,“亏得是宫人先一步找到了小世子,若是再晚一步,恐怕陆秉笔就要向圣上告发镇北王以来要邀功了吧。”
“说够了吗。”陆慎抬眉,狭眸敛成了一道迫人的弧度,嗓音带着逼仄的冷意,“说够了就滚回你的北镇抚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