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这天,张燕兰其实不太想来纺织厂公婆家吃饭的。
她现在心烦气躁,烦心事一堆，年后轴承厂那边就要开始划分调整工资名单了,厂里除了那些关系户，其他工人们都人心惶惶，怕轮到自己头上。
过年这段时间，大家伙儿争相恐后去熟悉或者不熟悉的领导家拜年。
有这个闲工夫，他们夫妻俩还不如带上礼品多去几个领导家,只拜一个山头,哪有两个或三个保险。
再说除夕夜也回来过了，不差这一天。
但许伟民死活不同意，他说道：“燕兰,我们平时忙着工作,一年到头也就这几天回家勤快些，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不会去,爸妈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心里总是会失落……特别是咱们昨天去了岳父家，今天就不回家，这样不合适。”
张燕兰当时就想怼他一句,他们俩家情况怎么能一样呢，她爸妈就俩个女儿，不回去，老俩口孤零零的。
而公公婆婆有儿有女，就是他们一家三口不回去,还有许娇娇和许伟杰陪着呢，不缺人。
心情本来就不好，张燕兰也不想因为这事跟许伟民吵架，就这样，她板着一张脸和许伟民带着许朝辉回去了。
三人刚走到巷子口，远远就听到公公许顺来的大嗓门。
“……他大姨，这是多久没见了啊……快进来，别在门口站着了，外面多冷……”
“是啊，多久没见了啊……对了，这是我亲戚家的孩子，我今天带他来见见他许叔……我说的没错吧，你许叔跟王姨人都很好，特别热情好客……”
模模糊糊听着好像是许顺来的老朋友带着小辈过来拜年。
很快，许伟民一家三口走进院子，门口没看见人，应该是进屋去了。
许家左手边的邻居见他们过来，笑呵呵打了个招呼，然后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伟民，你家今天可出风头了，从上午到现在家里都没缺过人。刚才刚走了仨，现在又来了俩，就跟商量好了似的。
说完，这邻居挤眉弄眼，掩嘴偷笑。
还没等他笑够，邻居爱人出来了，看见丈夫在贱兮兮的跟许家大儿子拉家长，径直过去，一把拧住他的耳朵，提溜他进屋。
邻居瞬间发生一声惨叫，“哎呦！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呢！快松手!嘶，嘶，疼死了！”
他爱人不满道：“原来你还知道疼？那怎么不知道别人的家闲事少管的道理呢。”
说完，他爱人用抱歉的眼神看了眼许伟民和张燕兰。
邻居边叫，边反抗，“我怎么不知道了，我又没多管闲事，我就是跟伟民说说话，我们可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你这个母老虎，在外面都不知道给我留点面子和尊严!”
然后，许伟民一家三口眼睁睁看着邻居试图抵抗，却无效，他那点力气只能给身强体壮的爱人挠痒痒，然后被他爱人一路拖回屋的惨烈状况。
过了片刻，一阵寒风吹过，许伟民道：“我们进屋吧。”
随着许伟民一家的进来，十个平方的外屋瞬间就拥挤了起来。
屋里坐着许顺来王菊香老俩口，许娇娇，还有两个生面孔的陌生人，一个身穿暗红色棉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老年女人，还有一个发型五五开，看着岁数比许娇娇大上四五岁的男人，相貌不难看，但也不好看，属于人群里一抓一大把的那种。
他们进来时，听到王菊香一个劲的劝俩人吃点心和干果。
听到身后动静，许顺来扭头看到大儿子一家回来了，先跟老年女人和男人介绍了一下许伟民三人。
接着，笑眯眯冲许朝辉招招手，许朝辉立马松开张燕兰的手，钻到爷爷怀里跟他撒娇了。
王菊香跟大儿子大儿媳点点头，然后又把注意力放到那俩人身上了。
许伟民和张燕兰对视一眼，大概也知道眼前这是什么状况了，他们也是这样过来的，默默的坐在床边看着。
许是头一回上门，那男人有些拘束，王菊香说了几次，他才客气的拿起一个糕点打开慢慢吃了起来。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许娇娇忽然开口道：“好吃吗？”
闻言，男人点点头，回道：“好吃！”
许娇娇支着下巴，笑盈盈道：“好吃两字太笼统了，我想知道具体有多好吃，麻烦你形容一下。刚才大姨说你上学时是高材生，这对你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吧。”
高材生确实是高材人，但他是学的是理科啊。
“这个……就是很好吃……很美味……外型也很好看……”
男人支支吾吾，手上没什么重量的糕点瞬间变的沉重起来，心里不禁后悔，那么多吃的，他为什么非要选糕点呢。
许顺来见女儿故意为难人，沉声道：“娇娇！”
许娇娇瞟了眼许顺来，又看向男人娇笑道：“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你拿的这款糕点是我办的厂子生产的，我身为老板想了解自己生产的食品是否符合顾客的口味，这样难道不行吗？爸？”
不看僧面看佛面，在外人面前扫自己的脸，许顺来不禁气呼呼道：“行！你怎么说都行！”
说完，许顺来又看向老年女人，一脸歉意道：“他大姨，我家娇娇平时不是这样的，大概一早就来了，现在有点累，所以才会这样，你多多包涵啊。”
老年女人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容。
要不是看在许顺来这女儿挣钱多，她才不会把介绍条件这么好的相亲对象，结果人家不领情不说，还一直不冷不热，现在变本加厉，开始挤兑人了。
这也太欺负人了，再这样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他许叔他王姨，我看今天就这样吧，俩孩子面也见了，话也说了，
我们在这里也打扰你家团聚，这就先回去了。”
老年女人边说边起身，见男人还傻坐着不动弹，用胳臂肘推了一下，等男人起身后，俩人就告辞离开了。
许顺来和王菊香一直送到了院子外，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这才转身回屋。
柱子妈从厨房里出去，就看见这一幕，不禁长叹了口气。
柱子妈以前动过心思想把许娇娇介绍给她大姐家大儿子，也就是她大外甥。
她大姐跟大姐夫身体不好，生养了三个儿女。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大外甥十五岁就出来做学徒赚钱养家了。
为了照顾体弱多病的父母，抚养上学念书的弟妹，大外甥今年都三十了，还没谈过对象。
媒人都不知道托了多少个，但只要媒人稍微跟女方那边透露一点大姐家的情况，就没有哪个姑娘同意相看。
要让柱子妈说，她大外甥哪里不好了，五官端正，虽然不是特别英俊，但是耐看啊，男人嘛，模样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性子要好，没有什么坏习惯。
她大外甥忠厚老实，孝顺父母，疼爱弟妹，娶了妻子后，一定也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那些姑娘不选他，是她们没眼光没福气。
也不想想，大外甥把弟妹供出来，等他们有出息了，以后就只剩下养老负担了，但又不指望他一人养老，还有两个弟妹一起负担呢。
这么一算，跟别人家也没差别啊，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先苦后甜。
柱子妈心里一直存着这个心思，只是不好开口，打算等年底试探一下许顺来和王菊香。
许娇娇以前是许家的骄傲，是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但这只金光闪闪的凤凰没飞多久还是落了地，还沾上了土。
落地的凤凰不如鸡。
所以她才起了这个念头，毕竟岁月不饶人，姑娘家年纪眼看着一年大过一年，许顺来王菊香心里怎么会不着急呢。
到时候她说些好话，再在王菊香那边敲敲边鼓，最起码有五六层会成的把握。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凤凰终究还是凤凰，就算落了地，沾了土，跟土鸡还是不一样，展开翅膀就飞向向天空，一般人望尘莫及，高攀不上。
许家那边，老俩口回到暖洋洋的屋里，只见许顺来一人走到桌边，铁青着脸，伸手在桌上狠狠拍了几下。
吃着橘子的许朝辉见爷爷横眉怒目，吓得丢下橘子瓣，直往王菊香怀里钻。
王菊香瞪了眼凶神恶煞的老伴，抱起受惊的大孙子，边安抚边往里屋走。
许伟民朝张燕兰使了个眼色，也跟着往里屋走。
有热闹不看不符合张燕兰的作风，她只当没看到许伟民的眼神，自顾自的坐在床边，竖起耳朵听着。
等许顺来不耐烦的眼风扫到她了，她才不情不愿挪动屁股，往里屋去了。
看到闲杂人等都清空了，许娇娇眨了眨水汪汪的杏仁眼，等待来自许顺来的训斥。
许顺来见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怒气冲冲大吼道：“许娇娇，你看看你这副样子！你要是对我和你妈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就直说。这样当着客人的面扫我们的脸，故意捉弄人，你心里是不是很得意，觉得自己做的还挺好？”
许娇娇反问，“难道做的不好嘛？我觉得自己表现的挺好的啊。”
闻言，被气得血压上升涨红了脸的许顺来，“你要是不喜欢这个相亲对象，没关系，我和你妈不逼你，就当普通朋友见个面，有必要搞得大家这么难堪嘛！你这样只会让别人说我和你妈没把你教好，我们许家没家教。”
“别人怎么评价我是他们的事情，我不在乎。”许娇娇满不在乎道。
“我在乎！你妈在乎！”许顺来深深叹了一口气，又道：“娇娇，你都多大了，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了，连辉辉都不会像你这么任性。爸妈年纪不小了，总不能一直陪着你们姐弟，在我们闭眼前，总希望能看到你们成家生子，身边有个人相持着过日子。”
沉默了片刻，许娇娇道：“我有男朋友了。”
王菊香在里屋，冷不丁听到女儿说有男朋友了，不敢相信，就怕空欢喜一场。
扭头看许伟民，一脸期待道：“伟民，妈耳朵不好使，你刚才有听到你妹妹说什么吗？”
许伟民还没说话，就被许朝辉抢先了，童声清脆道：“奶奶，我听到了，姑姑说她有男朋友了。”
说完，他满脸疑惑道：“奶奶，什么是男朋友啊？”
王菊香笑得跟朵花似的，脸上的皱纹看着都舒展了，摸摸大孙子的头，笑着解释道：“男朋友就是你姑姑的对象，你未来的姑丈。”
“姑丈？那姑丈会喜欢我吗？”
“当然喜欢咱们辉辉了，就跟姑姑喜欢你那样喜欢。”
许伟民眼带笑意看着祖孙俩说话。
张燕兰一脸不信站在一边，乍一听到许娇娇有对象，她先大吃一惊，等回过神，就满肚子怀疑。
就冲许娇娇先前开出的条件，这个眼高过顶的小姑子能找到对象才怪，绝对是糊弄许顺来的。
此刻张燕兰的看法，许顺来自然也想到了。
他睁大眼睛，狐疑的瞅了瞅许娇娇，“娇娇，你是不是不想相亲，所以拿这话糊弄我呢。”
许娇娇这时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爸，我什么时候糊弄过您啊？”
许顺来想都没想，回答道：“经常。”
好吧，她这会儿的信用已经跟狼来了一样，谎话说多了，真话就没人信了。
许顺来半信半疑道：“你要是真有男朋友，为什么一早没说，现在才说呢？”
不能怪他多心，实在是没法不多心，他这个女儿跟别人家老实听话的姑娘不一样，嘴巴能说，心眼也多。
许娇娇哭笑不得道：“爸，您也得给我机会说啊。您也说我一早就来了，我一到家，进进出出七八波人，就没间断过。迎来这波，送走那波，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您让我怎么说？”
最开始许娇娇也没察觉出来，以为是来拜年的亲戚朋友，她爸妈热情点也很正常。
后来就觉得不对劲了，怎么来的都是一两个中老年女人和小伙子的组合，而且话题总是扯到她身上，然后她爸妈坐在边上笑眯眯的看着。
这不就是打着拜年的名义变相的相亲嘛，应该是许顺来王菊香知道她不配合相亲，所以和媒人想出来的招。
要不是弄得许娇娇快暴走了，她还不想这么快就公布简宁的存在，但看着许顺来王菊香这幅不到黄河不死心的阵仗，她实在是顶不住了，不得不公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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