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丹药,秦长愿只能等身体自行恢复。
当天晚上他随便吃了些东西就睡了。
可他躺在榻上硬熬到了深夜,灵台痛得厉害,他睡不着,索性起身,想去外面走走。
他点了灯,随意地将长发拢在脑后,披了件外衣,掀开帘帐,却突然觉得身前有一道黑影,他茫然抬头,只看见了身披月光,僵硬站在他面前的萧轶。
萧轶一只手抬起,似乎正在做出将帘帐掀起来的动作,另一只手里握着一个小瓶子,只是没料到秦长愿会突然出现,他被打了个猝不及防。
秦长愿喉头滑动一下,仰头,目光里盛满月亮的清辉,他听到自己问道:“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萧轶显然有些慌乱,他强装镇定地收回手,道:“我担心有妖物突袭,随便转转。”
他明显是趁着秦长愿睡着想来偷偷送药,却被逮了个正着。
随便转转为什么转到他营帐门口来了?
秦长愿随意地点了点头,没戳破他,便道:“我也正好出来转转,一起?”
萧轶似乎有什么顾虑,他迟迟没答应。
秦长愿盯着他看了一会,眼中的月光消散了,他轻轻笑着:“那你忙,我先走了。”
萧轶沉着嗓音,应道:“好。”
那一瞬间,秦长愿觉得整个北疆的寒风冻雪都到了他身边,他灵台的痛楚似乎都在成倍地增加。
他嘴角的笑撑不住了,连忙转头,背对着萧轶挥了挥手。
萧轶眼看着少年单薄的身影在月色下越走越远,他没忍住,抬脚跟上了上去。
秦长愿灵台一片混沌,五感自然也不会清明,他困顿不已,想好好静一静,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值夜的士兵一改常态,全都争先恐后地来同他打招呼,他疲于应付,闪身拐入一个角落里,他刚停下脚步,就听见身后一道声音传来:
“回去吧,外面天冷。”
秦长愿猛然回头。
萧轶站在他的身后,墨色的衣袍晕染上了清浅的月光,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秦长愿的眼前:“你的身体要紧,营帐里总是暖和一些的。”
秦长愿看着他,嗓音忽然就哑了:“萧云今,你是不是来找我的?”
萧轶拧着眉头,他假装没有听到秦长愿的话,掌心向上摊开,轻声道:“这是宋成泽提前为我们准备的丹药,有益气补血之用,虽比不上培元丹,但也聊胜于无。”
秦长愿没接。
萧轶轻轻地抿了一下唇,向前走一步,送到他面前:“明天定会有群妖攻城,我担心到时候保护不到你。”
秦长抬头,望着他。
萧轶轻轻颔首,道:“既然是我做出的决定,北疆这一趟只有我们两个人来,我就要保证我们两个都能安然地回去,换做别人,我也会这样做。”
秦长愿接过白瓷瓶,低声道:“谢谢。”
萧轶礼貌地向他颔首,转身就要走。
“萧云今,等一下。”
秦长愿觉得自己活了这么久,从未像此刻这么紧张过。
萧轶转身看他。
“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和你说清楚,”秦长愿深吸了一口气,“我从来都是真心待你的,我对你永远不是逢场作戏,更不仅仅是为了渡劫我才将你收为我的弟子,我喜欢你,尊重你,想陪着你,你明白吗。”
秦长愿情绪起伏剧烈,连带着灵台与全身筋脉都痛了起来:“我就真的这么罪不可赦,只因为骗了你一场,我们就成陌路仇人了吗?”
“我是真的,喜欢你。”
萧轶扶住秦长愿摇晃的身体,他低声道:“对不起,昨天是我有些过分了,你不必有愧于我,我也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我们之间一笔勾销,你永远是我的师尊,我也永远是你的徒弟。”
说完,他眸色暗了暗:“那块玉佩,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将它摔碎的。”
秦长愿气得浑身颤抖:“萧云今,你……你混蛋!”
谁对你有愧疚!谁要和你一笔勾销!
秦长愿刚想跟他说清自己想与他做道侣的心意,喉间却突然涌上一团血腥,他猛地推开萧轶,呕出一口血,他头晕目眩,后力不继,昏昏沉沉地就晕了过去。
他晕死过去之前,却记得抓住萧轶的衣角不放。
萧轶伸手,稳稳地将秦长愿接在了自己的怀中。
怀中的人身体冰凉,似乎是冻狠了。
萧轶抿着唇,在原地站了一会,才仿若解了封一样,将秦长愿抱起来,送回营帐。
-
秦长愿是被热醒的,他撑着身体从榻上坐起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两层被子,还有那件大氅。
他的鼻子一瞬间有些酸,他眨了眨眼,心中连连骂了萧轶数声。
床头放着那瓶丹药,秦长愿看也没看一眼,外面天光大亮,他还记着萧轶的那句话,今日群妖定然攻城。
他仅仅披上了那件大氅,提上穿云弓,撩开帘帐,果断地走了出去。
落花城内的妖物已被秦长愿的那道剑气清得七七八八,剩下的那几只也成不了气候,棘手的是潜伏在落花城周围的那些妖物。
以萧轶的性子,他绝不可能叫这些凡人将士去守城,若是援军还未到……秦长愿抿了抿唇,加速向城门那边赶去。
虽然斥命中止血.祭,带着血.祭的核心逃跑,这些留守的妖物就像是一窝乱窜的苍蝇,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们定然会最后放手一搏,就算自己死也会拉几个垫背的下来,这种举动,早些年的时候秦长愿见得多了。
他心中愈发不安,直到他真地赶到城门的时候,便知道此时的形势比他所预料的还要严峻。
今日那些潜伏的妖物仿佛得到了什么命令一样,一齐攻城,这就使得各个城池的守卫军都乱了手脚。
北疆学宫派出了三十多支小队,每队一百人,南宫和公孙也派人支援,可这么点人与那浩浩荡荡的群妖相比,根本构不成威胁。
而北疆学宫派来支援落花城的,只有两支小队,两百人,再加上南宫家和公孙家那些人,勉强到五百,这和近千名攻城的妖物相比,还是差了太多。
秦长愿始终吊着一颗心,他紧张地注视着混乱的战场,流弹飞烟,他在这一片混乱中仔细地寻找着萧轶。
终于,他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与妖物拼杀着的萧轶。
然而,下一瞬,秦长愿的呼吸骤停。
他看见了萧轶身后有一只妖物提着长刀,趁着萧轶正在全心应敌,从背后偷袭。
秦长愿二话不说,指尖灵力凝成箭羽,他因为心急,拉弓的姿势不太标准,箭羽飞出去的时候还在秦长愿脸颊上划了一条不大不小的血口。
但这并没有影响到箭的准头,这支箭猝然划破虚空,尖啸着直直钉入偷袭妖物的眉心。
灵箭力道之大,在刺入妖物眉心之后依然不减来势,气势汹汹,那妖物痛苦地叫了一声,整个身体都被灵箭带向后方。
最终被钉入另一个同伴的身体,两只妖物当场毙命。
萧轶注意到身后的动静,末月飞舞,带出一串脏血之后他暂得喘息之机,下意识地就望向了弓箭手的方向。
然后,他就看见了秦长愿。
秦长愿站在城楼之上,身披雪白大氅,乌发乖顺地垂下,他脖颈间那个血红的小花吊坠被带了出来,挂在他身前,白玉雕琢成的人乖巧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地望向远处。
萧轶心知肚明,秦长愿是在看他。
他觉得这个时候的秦长愿更像是一个不谙人间事的锦衣小公子,干净,不染尘杂,难能可贵。
萧轶甩落剑尖的血,再一次冲入战场。
这次有秦长愿远程狙击,这一战变得顺利许多,天还未黑时,妖物就已经彻底被清理干净了。
颜真无比高兴,他早早吩咐下去,准备了一场盛大的酒宴来庆祝。
百姓们也终于走出家门,欢天喜地奔走相告。
秦长愿却始终没走,他站在城门之前,静静等着萧轶。
萧轶以末月撑地,在夕阳之下走得极为缓慢,他一双黑沉的眸子似乎什么也看不到,完全是凭着本能在向前走。
秦长愿终于忍不住,他脱下大氅,冲到萧轶面前,为他披上。
萧轶却躲开了,喑哑的嗓子似乎连话都说不清楚:“我不冷。”
秦长愿假装没听见他的话,不容反驳地就将萧轶用大氅裹住了,道:“没关系,我觉得你冷。”
萧轶被他这一句话气笑,低沉沙哑的笑声从胸腔之中发出来,莫名有些好听。
秦长愿望着他:“我有话要对你说。”
萧轶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散干净了。
“你知道我是个什么人,我从来都是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秦长愿踮着脚为萧轶系好带子,“你如果还在生我的气,那我让你打一顿回来,是,我骗了你,但我心里对你的感情——从不作假。”
萧轶看着他,一声不吭。
“你既然讨来了我的真心,为什么又不要了呢?”秦长愿似乎有些委屈,“你骗我对我施了你萧家的秘术,你还说合籍大典的喜服也都准备好,结果你的觉悟就只有这么点吗?”
“师尊,你不必因对我有愧疚而说出这些违背心意的话,我……”萧轶还被说完,突然被一只微凉的手攥住手腕,紧接着,他的掌心贴在了秦长愿的左心口。
“今天,我就让你听听我的心里话,”秦长愿目光毫不躲闪,他盯着萧轶,双瞳里洒下夕阳的暖光,“我的心上人不是那什么乱七八糟的清帝暗帝,是你,萧云今,我想和你成为道侣,我想和你喝交杯酒,我想听你喊我‘长愿’而不是冷冰冰的‘师尊’,我想看你一辈子,爱你一辈子。”
“我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喊,我想和你做道侣,你听见了吗萧云今?”
萧轶看着神色坚定的秦长愿,突然觉得呼吸困难。
作者有话要说: 快答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