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门这几日张灯结彩,掌门是个极重仪式的人,直接导致清门好像是过起了凡间的大年。
无念真人,醒过来了!
秦长愿特意嘱咐过清门众人不要将自己醒来的事传出去,因此清门从上到下都守口如瓶,有外人知道了这件事情,追着问清门这些天到底在庆祝什么,怎知清门众人个个讳莫如深,嘴巴就像是撬不开的蚌壳。
秦长愿则一如从前那样,住在了三生之巅的小茅草屋里。
他满身修为尽失,如今与凡人并没有差别,萧云今担心他的身体承受不住,造了个逆转天时的阵法,在他们小茅草屋周围方圆十里的这一隅,霜雪初融,四季如春。
萧云今担心阵法有一日会出问题,特意猎来一只六品的灵兽獬豸来压阵。
这日,中洲学宫那边催得急,要他务必赶回去一趟,萧云今放不下秦长愿,怎么也不肯走。
还是秦长愿逗着獬豸,仰头看他:“你去吧,那边催你这么多次,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我在清门这也出不了什么事,记得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一句话说得毫无余地,就这么将萧云今赶走了。
萧云今轻叹着气,在离开前整整将三生之巅上加了三层结界。
才不舍地奔向中洲。
秦长愿逗弄着獬豸,突然想起来忘了叫萧云今回来的时候给他捎紫薯糕。
小獬豸似乎是被秦长愿逗弄得急了,用小尖牙咬了秦长愿一口。
秦长愿立刻回神,手指被咬过的地方并没有破,只是有些充血,明显比旁边瓷白透着点淡粉的皮肤要深上一些。
怎么萧云今还没走出清门,他就有点想他了。
獬豸是上古时就存在的灵兽了,传闻他们公平公正,能勘破世间一切的恶,是个成熟稳重的灵兽。
秦长愿望着似乎知道自己犯了错,不断用小粉舌头舔舐被咬那处的獬豸,有些惆怅,自己家里养的这只,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秦长愿自醒来已有数个月了,却一点也没有修炼的念头。
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他有些倦了。
不再想这些烦心的事情,他拿起小锄头,松土播种,前些日子萧云今从山下带回来了许多花种,没有时间种下,这次萧云今回了中洲,他忙里偷闲,便全种了下去。
他们以花结缘,也都是爱花的,自然不会糟践东西。
到这个时候,秦长愿终于觉出没有灵力的不方便之处了,若是他有灵力,他便能以灵力灌溉这些花种,叫他们逆时而开,等到萧云今回来时,他就能送他一片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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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云今去了十七日,在第十八日正午回来。可能是他这一趟走得太久,獬豸都有些不认他了,守在小茅草屋前面凶神恶煞地冲他吼。
以为是什么人闯进来了。
秦长愿听见动静急忙出来,直接便看见了站在獬豸身前略有些不知所措的萧云今。
秦长愿笑开:“呀,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
见秦长愿和萧云今说话,獬豸一双紫葡萄似的眼珠里有些迷茫,突然觉得眼前这人是不是有点眼熟,怎么跟自己的大主人有点像。
獬豸心中一惊。
它“嗷呜”地示弱叫了一声,蹋下脖子,恹恹地缩到一边去了,尖尖的爪子心不在焉地拨着地上石子。
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
萧云今不以为意,眼中含着笑,他奖励似的拍拍獬豸的脖子,道:“做得很好。”
獬豸的眼一下子就亮了。
秦长愿忍俊不禁:“你再惯他,他就要拆房子了。”
萧云今收回手,敏锐地闻到了糕点的香味,问道:“怎么有香味?”
秦长愿突然泄气:“没,就是想做些紫薯糕吃,怎么也做不成。”
紧跟着的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萧云今一眼就注意到了秦长愿手上被烫出的几个水泡。
他喉头紧了些,抬步进屋,一眼便瞥见了被摆在小圆碟里不成形状的糕点。
他拈起一块尝了一口,细细品味之后,轻声道:“还不错。”
秦长愿笑开:“你当我是小孩子,我做成什么样心里能没数吗。”
萧云今却很执着:“很好吃。”
秦长愿抬头,不小心就与萧云今对视上。
萧云今似乎是赶路匆忙,衣摆处都是褶皱,身上还带着从外面归来的凡世间的烟火气,秦长愿足够了解萧云今,萧云今回来时有心事,但此刻萧云今却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只匆忙赶回来,品尝着他做失败了的紫薯糕。
他秦长愿,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呢。
只不过,萧云今有什么事还瞒着他。
窗外桃花常开不败,浮动在半空中的暗香袭来,秦长愿挑眉,作恶心起,他将碟中另一块送至萧云今嘴边:“看来你还挺爱吃的,尝尝这块。”
萧云今毫无戒备,顺着秦长愿的手咬下一了一口。
他缓缓咀嚼,最终动作停了下来。
秦长愿挑眉看他:“怎么啦?”
萧云今面部充血,耳朵甚至都在发烫,却仍旧继续着自己的咀嚼动作,像是认命那样将剩余的糕点吞了进去。
秦长愿拼命忍笑:“怎么样,好吃吗?”
萧云今忍住了口腔中蔓延的辣,轻轻一瞥秦长愿,昧着良心:“好吃。”
得到答复的秦长愿却突然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来:“那好吃你就多吃点。”
萧云今从小便吃不了辣,一点都吃不得,而秦长愿做紫薯糕做得自暴自弃,最后索性裹了些辣椒进去,想着既然食材都被他糟践了,不如就糟践得彻底一点,只是最后没想到,这个辣味的竟然是卖相最好的。
萧云今缓过来,望着秦长愿的目光有些无奈,但也有些纵容的意味。
若是这样就能让秦长愿开心,他再多吃一些也无妨。
当日,萧云今沐浴换衣完毕,突然提议要带秦长愿去中洲买紫薯糕。
秦长愿诧异地放下手中的书:“中洲距离清门数千里远,我们过去一趟,只为了买紫薯糕?”
虽然他确实是有些想念正宗紫薯糕的味道了。
萧云今耐心向他解释:“我在中洲留下了一道缩地千里的阵法,现在我们过去,只需要一盏茶的时间。”
闻言,秦长愿立刻变脸,将书扔到一边去,有些兴奋道:“那我们快点上路吧。”
萧云今沉着眼睛打量他几眼,道了一句:“稍等。”
秦长愿疑惑地望着萧云今走进内间,不一会,提着一件雪白的绒布大氅出来。
“外面冷,况且中洲天已经凉了。”
秦长愿很想拒绝,但一想到他如今只有一副凡人之躯,身体单薄,确实难以抗寒,他稍犹豫一下,就乖乖伸出双手,任萧云今摆布。
萧云今极有耐心地给秦长愿一粒一粒地系着扣子,秦长愿从一团毛绒绒的兜帽中探出头来,笑眯眯地说:“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铺子还在吗?”
“婆婆是喜丧,她的小孙子接了她的铺子,如今已经是个老字号了,中洲遍地都是它的分铺,”萧云今最终试了试扣子的松紧,确认一切都没问题之后,他拉住秦长愿的手,道,“走吧。”
獬豸留在院子里看家。
起初他见只有自己留在家里还闹了一会,后来看透,即使他闹翻了天,这两人也绝对不会带他出去的,于是识趣地不再闹,只在两人离开后,用一双哀怨的眼望着远远离开的二人身影。
缩地千里的阵法非常方便,秦长愿站在一旁注视着沉默画阵的萧云今,突然出声问道:“云今,你这一趟去中洲,学宫里发生什么事了?”
萧云今手停顿了一下,随后恢复如常,他嗓音低沉,道:“没什么事情,只是积压的文件太多,需要我签章。”
秦长愿却再了解不过萧云今,他挑了挑眉,问道:“那你岂不是每隔一阵子就要回去一趟。”
萧云今藏在衣袖中的那只手突然握紧。
“长愿,我卸任了。”
秦长愿故作惊讶:“哦?”
他早有预料。
“学宫如今已经步入正轨,不再需要我了,向与濯去凡间游历,连歧长老卸任回乡督管家中小辈,南宫擎和叶之君他们两个做起了家主,至于我,也没必要再在那个位子上坐着。”
秦长愿突然有一瞬间的沉默,他问道:“那惑兰怎么样了?”
他醒来之后没多久,萧云今就将谢温瑞的事情告诉了他。
秦长愿突然感慨,谢温瑞其实是个很通透的人。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刚与谢温瑞相识的时候,谢温瑞便同他说过一句话:“我对于谢家而言,不过就是一个九品的灵台罢了。”
如今看来,谢温瑞竟早已为他的将来做好打算。
“他不肯接受,似乎知晓了向与濯在寻找谢温瑞转世之事,他有意为他留着千龙引。”
缩地千里阵画好了,淡金的光芒随着他的话音闪烁,萧云今没再去管,只道:“我们的年岁不知几何,若是这样让他留下做个念想,倒也不错。”
秦长愿突然转移话题:“那你为何要突然卸任?据我所知,中洲学宫是萧夫长你一手创立起来的,你怎么舍得突然就弃了他?”
萧云今将他拉至自己身边,偏头看他,眼中的神色格外温柔:“因为,我要监督你修炼。”
秦长愿:“……”
前一千年他做萧云今师尊,监督他修行学习,后一千年,他徒弟给自己当师尊?
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呐,辈分乱了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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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两人便到了中洲。
果然如萧云今所说,那家糕点铺异常红火,差不多每一条街上都会有一间铺子,却家家同样火爆。
但也一直都秉承着一条规则,天黑之后一律打烊。
这条规矩,让这家糕点铺子成了老字号,代代相传。
今日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街上多了些女子,她们都步履匆匆的,但脸上都洋溢着幸福。
他们二人心里好奇,却也都没点破。
萧云今买来尚还热着的紫薯糕,转身时,却发现秦长愿不见了。
他心一瞬间收紧,跳动剧烈,他强作冷静,手中的纸包被握得皱了些,他迅速调出灵力寻找秦长愿。
灵力在他身周绕了好久才不情不愿地出去,看来秦长愿并没走远。
最终,灵力指向他身后的树。
萧云今不动声色地松口气,绕过树干,一眼就发现了沉思着的秦长愿。
“怎么在这?”
秦长愿似乎没有思考出答案,他眉头一直紧拧着:“刚才有两位姑娘说要将紫薯糕和锦囊一起送出去,可是有什么特殊含义?”
萧云今脸色不太好看,一边是担心他,一边是气他乱跑。
秦长愿似乎意识到自己偷听人家姑娘说活不太光彩,他又见到萧云今难看的脸色,补救似的道:“若是有特殊含义,那我也给你绣个锦囊和紫薯糕一起送你。”
这句话却让萧云今的心顿时松了一些,他也是突然想起,才道:“今日是乞巧节。”
秦长愿不太了解这些东西,他歪着头疑惑地问:“乞巧节,是什么节日?”
萧云今言简意赅:“是个……有规定过,爱人之间一定要亲吻的节日。”
秦长愿半信半疑:“是这样吗,可为什么要送锦囊?那锦囊就不用送了?”
萧云今淡着一张脸,很有权威的样子:“锦囊自然也是要送的,亲吻与锦囊同样重要,寓意心意相通。”
秦长愿真的听了进去,他苦恼地皱着眉,似乎在为自己不知今日是乞巧节而懊恼。
然而下一瞬,他踮起脚,轻轻啄了一口萧云今的嘴角。
萧云今怔住,他起初没反应过来,当他神智回笼想揽住秦长愿时,秦长愿笑嘻嘻地轻巧躲开了:“我的心意就先给你付个订金,尾款日后再结。”
萧云今抓了空也不恼,只觉得刚才被秦长愿稳过的地方有些烫。
距离他们上次来才几十年而已,康邺就又有了许多变化,他们二人漫无目的地走,走到日暮西沉,他们距离人群越来越远,终行至一条偏僻的小河边。
从上游飘下来许多盏河灯,烛火摇曳,墨色的天空揉进河水里,豆点的烛光像是嵌在天上的星。
秦长愿随意道:“放河灯,乞巧节也有这种规矩吗?”
萧云今尝到了甜头,便道:“自然都是有的。”
正巧不远处有小摊贩在卖河灯,萧云今买了两盏回来,他们在河灯上写下自己的愿望,临到放下去时,萧云今笑问他:“写的什么?”
秦长愿将有字的那一面给他看。
是“岁岁有今朝”。
萧云今低笑了一声,完全抛弃礼尚往来的礼节,率先将自己的河灯放下去。
秦长愿想拦他,没来得及:“诶你许的什么愿望,让我也看看啊。”
萧云今轻轻摇头:“愿望被人看到会不灵。”
秦长愿睁着死鱼眼看他。
那你刚刚为什么要看我的?
秦长愿嘴中念念有词“心诚则灵”,便也将自己的河灯放了进去。
一豆火光乘载着他们二人温柔的视线,渐渐远去,与其他的河灯汇到一起,再也分不出了。
萧云今牵住秦长愿的手,温声道:“回去吧。”
秦长愿回握住他,应了一声。
今日萧云今没有告诉秦长愿他的愿望,以后他也不会再说。
他写下的字是:
愿我的长愿,事事如愿。